53chapter 53
最先注意到飛過來的劍鞘的人是勞倫斯,但發出叫聲的是尤萊亞。比起身爲武者的男人動作更加迅速,那個身形削弱的少年猛地撲到了泰倫斯的身前。
勞倫斯抽出大劍,他沒辦法指望一個柔弱的孩子來保護公爵的安全——但事實上,在今天軍團長徹底認識到了自己性格中隱藏的全部自大。
空氣開始劈啪作響,像是一鍋煮開的沸水,勞倫斯已經感受到那股灼熱,並不是因爲烈火融融,而是因爲肉眼可見的藍紫電光。
勞倫斯那筋肉結實的雙臂上已經爬滿了細小閃爍的電流,雖然鬥氣的運轉抵消了一部分的能量,但細微的疼痛仍然順著皮膚侵襲到他的神經。
這是一個法師!
勞倫斯終於意識到這一點,對方沒有法師袍,身上甚至沒有法師協會的徽章。但一個人拿著兵器並不一定就是個戰力強悍的武者,可一個法師只要擁有法力就沒人能質疑他的身份。
尤萊亞那厚重的亞麻色長髮已經因爲元素的澎湃流動而飄動起來,他的背後,散碎劍鞘飛來的方向聚集了濃郁的雷電,肉眼之下成型爲一個閃爍著光芒的電球。兩廂碰撞之後,空有華麗外表卻不怎麼堅固的劍鞘在雷電的鞭撻下分崩離析,只剩碎屑。
尤萊亞喘著粗氣,在空氣中的雷系元素不斷稀釋的同時,他也無力地倒進泰倫斯的懷中。泰倫斯被衝撞地往後退了一步,才穩住身體。他擦去尤萊亞頭上的汗水,擡頭對一臉吃驚地拉倫斯說道:“尤萊亞還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情急之下讓你也跟著遭罪了。”
他迎著頭頂的日光的眼瞳裡還隱隱聚集著綠色的光芒,不止如此,就在泰倫斯對軍團長說話的前一秒,他身上木系元素聚集的薄霧纔剛剛消散下去。
實際上讓勞倫斯更爲吃驚的是,面對如此密集的雷電,距離尤萊亞最近首當其衝的泰倫斯卻偏偏一點事情沒有。他以爲是小法師下意識地保護對方,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作爲阿爾德雷特城的真正主人,泰倫斯的任何一點消息都在城中暢通無阻。勞倫斯知道這位小公爵之前通過測試,是個三級的木水雙系法師。
勞倫斯對魔法不怎麼了解,也知道剛纔尤萊亞表現出來的能力並不止三級,而將自己完美護住的泰倫斯……軍團長很快反應過來對方是在隱藏實力。
雷電的閃光已經消失,蘭瑟表情凝重地跑了過來。他這一次沒敢貼近泰倫斯的身邊,在離小主人兩米遠的地方站住,仔細打量泰倫斯是否受傷。
過了幾秒,蘭瑟終於鬆了一口氣,同時跪了下去——天知道他剛纔是多麼緊張,主人就在他的面前遭遇危險,這一回甚至不是因爲自己的無能爲力。若是泰倫斯因爲他醜陋的嫉妒之情和心情不穩之下的大意而受傷,蘭瑟恐怕永遠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是我讓主人受到驚嚇,請您責罰。”
膝蓋敲在地面上發出悶響,蘭瑟連皮甲也沒有穿,這一磕結結實實,聽在別人耳朵裡都覺得疼。但蘭瑟繃著下巴,無有所覺。
他的面孔因垂著頭顱而埋在陰影之中,但泰倫斯卻能從他身上看出低落消沉的情緒。
這讓泰倫斯暗中嘆了口氣。
他再次感到自己做的有些過分。但這一回,他沒法硬下心腸,說這一切都是因爲命運作弄讓他則不得不一再試探。
泰倫斯因安格斯嚐到了天真愚鈍的苦果,又因愛德華失去了相信他人的勇氣——他將與蘭瑟之間的隔膜怪罪到對方的頭上,但這其中其實也有自己的怯懦作怪。
他曾下定決心要征服蘭瑟,但若是想要獲得一個人的忠誠卻只懂得如何逼迫,這方法也太過下作。
泰倫斯在心中問自己——你還有勇氣再去相信一個也許會背叛你的人嗎?
他茫然失措。
事實上,就在他詢問自己的一瞬間,他突然懷念起曾經天真可笑的自己。生命中的惶惑和苦難叫人蹉跎,折磨與歷練叫人無常。有時候我們握住的也許毫無價值,而捨去的回頭再看卻熠熠發光。
能懷念的,也許都是回不去的……
但泰倫斯迎向因沒有等到迴音而擡頭的,金髮騎士的視線。對方眼底的柔和和堅毅交錯成奇異的泛著光的金屬色。他糾結於蘭瑟違背本性的僞裝,但無論是什麼樣的性格,對方都是向他效忠的騎士。
——他和你生命相連。
泰倫斯默默說道。
——而你卻連一點風險也不想面對,一點真心也不想拿出,一點勇氣也沒有了嗎?
泰倫斯沉默著,直到感覺心中的枷鎖慢慢減輕分量。他微微偏開視線,咳了一聲,說道:“如果說你真有什麼要我責罰的地方,那就是不該在我還支撐著尤萊亞的時候,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蘭瑟微微張大眼睛,這變化在那張緊繃的臉上十分細微,但泰倫斯偏偏看出來金髮騎士那近乎幼稚的驚訝表情。
本意放軟態度的泰倫斯微微皺了皺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進而壓低了聲音說:“你該不會是在打鬥中傷了耳朵,沒有聽到我說的話。或者是因爲剛纔的東西沒有傷到我,想要我現在被累死嗎?”
蘭瑟想到剛纔驚險的一幕就覺得羞愧,聽到泰倫斯的責怪立刻站了起來。他想要伸手接過尤萊亞的重量,但虛弱的少年卻搶先被6斯恩接手。
弓兵在兩個人的注視下,調整了一下手臂的力量,讓尤萊亞單薄的身體能夠找個舒適的位置躺好,並慢吞吞地說:“比起他,你更該給海曼先生一個擁抱。”
泰倫斯和蘭瑟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向說出驚天言論的6斯恩,幾乎懷疑他是不是被什麼東西所附體。
弓兵進而解釋道:“每當我讓尤萊亞受到驚嚇,總是如此,他會很快原諒我。”
6斯恩保持著一貫的遲鈍笨拙、不明事理,但他說的話就像是在向別人誇耀如何哄孩子開心的傻爸爸。
泰倫斯一臉受不了地轉過頭,並認真思考起忙起來的時候把尤萊亞託付給6斯恩到底是不是一個好主意。
6斯恩不明所以爲何遭到泰倫斯的鄙棄,他覺得按照自己的第六感,剛纔兩人真該來個擁抱以示親密。
另一邊,勞倫斯也在訓斥自己的下屬,若非費爾自鳴得意不甘失敗,也不會讓公爵閣下險些受傷,論起元兇合該是這個一根筋的大塊頭。
費爾低著頭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從一隻張牙舞爪的大熊變作了可憐巴巴的巨犬。勞倫斯在軍中恩威並重,再傲慢的士兵也會在他面前收斂起來。
勞倫斯注意到泰倫斯看向這邊,帶著費爾到他面前認錯。
泰倫斯看上去並不在意,說道:“這只是個意外,我並沒因此有所損傷,做什麼非要罰他不可。”
勞倫斯說道:“公爵閣下的心胸開闊,但費爾今天表現失態,按照軍團裡的規矩也該受罰。”
“閣下管理軍團我很放心,這些事情我不會置喙。”
聽到泰倫斯的表態,勞倫斯表情更加放鬆,他叫人把費爾帶下去接受懲罰後,轉頭問道:“您的屬下能力卓越,十分可靠。有了他們,您的安全也讓我放下心來。”
和泰倫斯相處之後,勞倫斯意識到自己的固執只是偏見,因此再同泰倫斯說話,語氣就好了不少。
他繼續問道:“法師在戰鬥上也力量強悍,需要我再爲您安排對手較量一番嗎?”
泰倫斯看了他一眼。尤萊亞現在還沒力氣,若說他們這一行中還有誰是法師,就剩下泰倫斯一人。
肯定是方纔他召集木系元素的時候被勞倫斯察覺,對方這纔開口試探。
泰倫斯似笑非笑,回絕了軍團長的提議:“法師比不上武者的身體強悍,萬一受傷,吃虧不提,恐怕還要讓別人笑話。若是向剛纔的重劍士一樣再戰一輪,也沒有優勢了。”
他讓6斯恩和蘭瑟出戰,就是爲了告訴有心人,自己有強者保護,心有不軌者總該掂量掂量。可若是連他自己的能力也暴露出來,恐怕就要事與願違了。
一隻軟弱的兔子被保護起來,別人不僅要不屑一顧,大抵還會暗中可惜保護者呆錯了地方。可若把一隻兔子換成雄獅,人們想的就該是怎麼趁著這獅子爪牙尚不鋒利,將他殺死。
勞倫斯雖然粗魯,但經歷豐富,很快明白了泰倫斯話中的意思,他贊同地點頭,卻還有憂慮:“按照您的年紀,今年冬天就該去學院就讀。那裡講究實力,絕不像現在這樣容易對付。更何況您年紀見長,更該有一技傍身,免於叫支持您的人失望。”
“感謝閣下爲我的處境考慮,但我自有打算,不會如此大意。倒是蒼鷹軍團,如今正值困苦。你若相信我便不該隱瞞,該在今天早上到城主府說一說。”
勞倫斯面色尷尬,他兩個小時以前還認爲新上任的小公爵大概是個草包,現在對方如此說,反而叫他面色漲紅。
阿爾德雷特城被一些人把持牟利,軍團的軍需物資捉襟見肘,雖不至於難堪到窮途末路,卻也難以撐起雄偉輝煌。
稅務官是個善於察言觀色、溜鬚拍馬的奸詐之人,勞倫斯早就做好了準備——新到的城主要被他的花言巧語矇蔽,正因如此,纔對泰倫斯難有好顏色。
就算泰倫斯神智清明,面對龐大的利益鏈也難免束手束腳,無法作爲。
泰倫斯對軍團長的擔憂不置可否,但若對方以爲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泰倫斯還沒到這樣軟弱無能的程度。
“我現在雖然不能把這些蛀蟲剷除,但也不至於被他們把持。城南那座礦山,我已經收回了開採權,交給軍團,兵器盔甲製造的原材料至少有了一部分保證。至於其他需要用錢的地方,若是劃撥的資金不夠,可以直接從我的金庫中分出。”
勞倫斯皺著眉說道:“軍團的開銷不是一筆小數目。”
“這我知道,我既然有這樣的打算,肯定就會有足夠的財富。”
這一年中,泰倫斯藉由執掌家族,從博格手中取回了一部分對方趁亂貪得的產業,並和定居在帝都的大商人斯蒂勒結成合作關係,從中賺了不少。
勞倫斯發現這位小公爵遠比他以爲的、比任何人以爲的都要厲害許多,他想,阿爾德雷特蒙神庇佑,將來一定會更加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