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內排位賽有條不紊地持續進行著,無論在此期間涌現出了多少讓人眼前一亮的優秀人才,最終都只說明瞭一件事——近幾年來隱隱衰退的法師之國又開始顯露出其繁榮的面貌來。
——恰逢其時的人才爆炸。
女王在茶會上如此評價。當時,泰倫斯也抽空參與,女王曾拉著他的手說道:“任何一個傑出的時代,都是從傑出的人開始。泰倫斯,你已經拿到那把開啓輝煌年代的鑰匙了?!?
這句話大概只是對泰倫斯出色表現的讚賞,但在它流傳到別人耳朵裡的那一刻就已經被過度解讀。帕西諾公爵的反應,泰倫斯不得而知,但澤維爾在此後冷著一張臉找了他多次麻煩,卻能叫泰倫斯深刻體會到對方的心情有多糟糕??煲厴I的小帕西諾先生,缺少了學校這個天然有利的結交場所,即意味著快要被這個所謂“傑出的時代”拋卻了。
考慮到澤維爾在精神上,有如少女生理期般的陣痛,泰倫斯對他數度挑釁置若罔聞——事實上,後期一天兩場的高強度比賽還叫他應接不暇呢。
時間就這樣在各種事件所匯聚的長河中消無聲息地流失,整整十五天的排位賽轉眼到了盡頭。
命運再一次彰顯了它固執任性的一面。最後一期比賽中,一直沒有碰頭的泰倫斯和安格斯終於站在了同一擂臺上面。不過泰倫斯習慣性的將命運女神痛罵一通之後,他的理智很快爲這稱得上是出乎意料的安排找到了更爲合理和現實的原因。
安格斯以五級水系法師的實力橫掃了二年級生的所有人,他至今爲止沒有嚐到一次敗績,幾乎成了二年級的領軍人物——在平民眼裡。不管怎麼說,這場比賽大多數人都看好安格斯的勝利
。這種情況另一方面看上去去降低了對泰倫斯的壓力,但事實上卻根本不是這樣。
誰叫安格斯是泰倫斯的兄弟呢?
輸給弟弟的哥哥、輸給養子的繼承人……這說法可真是太動聽了。
但哪怕泰倫斯在這一場比賽中獲得了勝利,人們也有可能會說——瞧一瞧,說不定安格斯爲了阿爾德雷特公爵的名聲而暗中放水。事實?誰管那個,安格斯一局未輸的實力足夠撐起這個論點了。
這看上去真是一場穩賠不賺的比賽。
而安格斯看上去就是最大的贏家,但泰倫斯知道不是他。對方根本沒有這種左右對手人選的能力。
積分制擂臺賽沒有淘汰一說,它要求每個人打滿二十二場比賽,依照勝負率作爲評分。選手在比賽前一天隨即分配並公佈,能夠在這過程中做手腳的,泰倫斯只能想到作爲五年級首席的澤維爾。
不過這一回,小公爵確實想錯了人選,澤維爾對這種安排雖然喜聞樂見,但是他甚至不知道這是個陰謀。真正實施的人其實是埃爾維加。
雖然這場比賽充滿了惡意,但大家對於它的期待程度卻居高不下,連高年級也特意跑來圍觀,使得擂臺周圍人滿爲患。
同爲阿爾德雷特家族的兩名新一代同臺比賽,不論結果如何都一定是個大話題,這充分滿足了大多數人都具備的八卦心理。
安格斯面帶微笑,和泰倫斯握了握手——就像他們一直所表現出來的和平假象一樣。
“待會兒我會注意一點,泰倫斯哥哥。我們是兄弟,比賽應該點到爲止。”
安格斯目光閃動,他說的話聽上去謙虛極了,但泰倫斯卻不爲所動:“我更想聽到你說你會全力以赴,比賽場上只有敵手,這樣對雙方纔公平不是嗎?”
他鬆開手,向後退到恰當的位置。
在安格斯說話之前,泰倫斯還在思索這場比賽該怎麼打,但是現在泰倫斯已經在心中確定了那個結局。
比賽開始的哨聲想起,在這一瞬間,被封閉的擂臺上驟然降溫。泰倫斯呵出一口哈氣,凝神看向安格斯的方向。
安格斯確實天賦出衆,不提不曾顯露的光明魔法,他的水系魔法生來就更進一步,可以演變成冰系。也就是說,對方認真來講是個三系法師。
周圍的水元素都已經被凍結,因泰倫斯一直在剋制自己的魔力水平,在所謂的等級差之下他的木系法術就變得雞肋起來。
反射著陽光的冰針在安格斯的身後一一凝聚,他沒有急著攻擊,似乎正如比賽前所說——“點到爲止”。
比起這個比賽本身所造成的,對方貪心地想要得到更爲有利的輿論。在這種明顯的放水之下,泰倫斯如果贏了,就正如他先前所預料的那樣,必然會有流言四起。而他輸掉,就更加顯示出自己的無能,和安格斯的強大以及謙遜。
——但是,你也太小瞧我了,安格斯。怎麼可能會讓你在這場比賽中留有餘力呢?
泰倫斯如此想到,並沒有在此期間發動攻擊
。
當冰針有如黃蜂一般密密麻麻地射過來時,泰倫斯纔打開一個木盒,裝在裡面的泥土有如發酵一般膨脹淤出,轉瞬之間變作高牆,擋住了所有襲擊。
同時,它擋住了雙方的視線。
安格斯沒有遲疑,水蛇扭動著木桶般粗的身軀狠狠撞向土牆,衝擊力帶來一陣強風,叫安格斯微微瞇起眼睛。但水蛇很快將那牆壁沖垮成一灘淤泥。
驟然開闊的場地上並沒有泰倫斯的身影,安格斯的視線轉了一圈,猛地向前跑了一步轉過身來,泰倫斯的水系魔法因此落空。
安格斯一直放鬆的精神終於變得緊張起來,泰倫斯在戰鬥過程中的敏/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剛纔,就在剛纔土牆崩塌的一瞬間,泰倫斯藉由元素撞擊產生的強風做掩護,使用風系法術越過安格斯的頭頂,站到了他的背後。
如果不是察覺到周圍的元素有異,安格斯恐怕還不會發現來自身後的危險。
他再次釋放出冰針封鎖住泰倫斯的動作,然後開始吟唱咒語——腳下本來都是摻雜了泥土的污水,但是在法術的作用下,很快變作光亮可鑑的冰面。
泰倫斯正在躲避冰針的攻擊,地面的變化叫他沒有留神跌坐在地上,最後一根冰針劃過他的臉頰流下一抹血痕。泰倫斯用手背擦過傷口,他的另一隻手拍在地上,鮮嫩的綠葉在他的指縫間漏出來,很快發了瘋一般瘋狂生長起來,細密仿若蛛網般的枝條和手掌般大的綠葉很快鋪滿了整個冰面。
安格斯的雙腳也被藤蔓緊緊卡住,他的眼中劃過一絲藍光,地上的植物就附著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白霜,泰倫斯明顯感覺到藤蔓因水分被凍結而步向枯萎,他沒有猶豫,扔出一個小球,明亮的火焰噌地一下跳動起來,點燃了還沒有被白霜侵襲的植物。
熊熊大火猛地燃燒起來。
瀰漫開來的火光使得整個地面又化作一片火海。
擂臺外的人們都因這不斷變換的場景而屏住呼吸,魔法如此美妙,精細漂亮又氣勢磅礴,叫那些法師們沉浸其中——至少在這個時候,他們最先想到的不再是有關家族勢力之類叫人掃興的事情。在大家的眼球裡倒映著的都是魔法元素跳動的光亮。
泰倫斯和安格斯的比賽已經進入白熱化,兩個人都受了傷,安格斯的腿上有著燒灼的燙傷,以及被泰倫斯用風刃造成的割傷,但他看上去比泰倫斯好多了。
小公爵的身上到處都是細碎的傷口,那是沒能完全躲避的冰針造成的,胸口的傷口尤爲嚴重,曾經一根兩指粗的冰錐狠狠地貫穿了他的鎖骨下方。
失血過多再加上低溫叫泰倫斯的視線都有些恍惚,唯有蓬勃的魔力支撐他的身軀,但鍊金道具已經在長時間的比賽中消耗一空,這場擂臺賽看樣子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當安格斯的法術再一次朝泰倫斯兜頭罩下來,瞬間生長的植物勉力撐下了這一擊,泰倫斯捂著左胸的傷口說道:“我認輸?!?
這就是泰倫斯在一開始看到的那個結局——一場激戰後的必然敗局。已經足夠了。
安格斯早在比賽的中途就打紅了眼,他享受這種空氣中伴隨著鮮血和硝煙的味道,那叫他整個人都熱血沸騰。唯有能力凌駕大衆才能讓他體會到自己的、甚至是別人的人生都掌握在雙手之中
。這滋味太過美好,以至於安格斯都忘記了一開始想過的那麼多打算。
當停止比賽的哨聲把他喚醒,他才注意到泰倫斯靠坐在擂臺邊緣已經認輸。
對方滿身傷口的樣子叫他腦子嗡嗡作響。
——好想就直接這樣殺了他。
安格斯舔了舔乾澀的嘴脣,最後還是把這個想法狠狠按進思想深處。他吐出一口氣,似乎這樣就可以把滿胸腔的血腥味帶著殺意一起吐出去,然後換上慣常的笑容,蹣跚走到泰倫斯身前:“雖然我一開始說錯了話,但這場比賽就像哥哥說的那樣,我們都盡了力。你不會責怪我傷到你吧?”
他說著,伸出修長的手掌,遞到泰倫斯面前。
泰倫斯一邊藉助他站起來,一邊捂著嘴悶咳了幾聲:“我想,我在比賽中已經把傷都還給你了……安格斯?”
泰倫斯揉了揉有些發暈的腦袋,察覺到對方突然一動不動,奇怪地問了一句。
“啊……我剛纔有點傷口有些疼。我扶你下去,泰倫斯哥哥。”
安格斯把視線從泰倫斯的胸口收回來,在說完話以後,又藉著扶他的機會再一次把視線移了回去。被法術割破的上衣露出泰倫斯胸膛的皮膚……以及一個半圓形的紅色紋身。
——不,那並不是紋身。
再次確認的安格斯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有些花紋他十分眼熟,那分明是個露出一半的法陣!
安格斯爲這個發現吃驚不已,但他已經把泰倫斯帶下擂臺,一直在焦急等待的蘭瑟立刻把泰倫斯摟緊懷裡。
金髮騎士毫不掩飾的表情動作叫安格斯暫時放下了心中疑慮,轉而升起一股熊熊燃燒的妒火。他討厭看到對方像一條搖著尾巴的狗般追逐在泰倫斯的身邊,明明他看上去更加乖巧討人喜歡,爲什麼那些分給了泰倫斯的愛沒有一份能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安格斯隱含嫉妒的目光蘭瑟根本沒有注意,他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脫下來披到泰倫斯的身上,然後把他抱了起來。
“你又翹掉了工作,蘭瑟。”泰倫斯咳了幾聲,輕聲說道。不過與他看似責備的話相反,他把臉貼在金髮騎士的胸膛上,藉此驅退身上的寒意。
“該死,你要我怎麼安心工作?!你忘了嗎,若是你受傷嚴重,那疼痛也會傳遞到我的身上!”蘭瑟咬著牙說道,他抱著泰倫斯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他站在另一區的擂臺旁,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一陣悶痛。當他意識這是因爲泰倫斯正在受傷,又怎麼能在遠離他的地方多待一秒。
“放心吧,我又不會死?!?
“但是我會疼!”
泰倫斯忍不住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叫道:“就那麼一點疼痛!明明我更疼,你幹嘛這樣大驚小怪,難道還要我爲此說對不起嗎?”
“拜託——請您不要再說話了!”蘭瑟咬著牙拿頭撞了泰倫斯的額頭一下。天啊,就算他長著一張花花公子般的面孔,也不代表他能在小主人面前說出“你受傷了我的心會疼”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