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坎特爾伯爵的安排下,泰倫斯一路暢通無阻地走進王宮。但他並沒有急著闖進議會大廳,而是在‘門’外駐足,安靜地聽起牆角來。
直到裡面的爭吵聲越來越‘激’烈,泰倫斯才整理衣襟,準備現身。但是就在他的手握住‘門’把的時候,心臟的位置卻突然傳來劇烈的疼痛。
那感覺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從‘胸’膛中扯出來一般。
泰倫斯不禁按住‘胸’口悶哼了一聲。
他身後的‘侍’衛連忙扶住他,問道:“閣下,您沒事吧?”
泰倫斯擺了擺手,那陣疼痛很快過去,他猜測大概是最近過於忙碌而引起的,但心中卻有一種恐慌縈繞不散。只是現在並不是細究的時候,泰倫斯喘了口氣,推開大‘門’,對王座之上已經怒急的萊昂內爾·帕西諾說道:“想要造反的不是別人,正是伯父您纔對吧?”
帕西諾不可置信地看向泰倫斯,他知道泰倫斯沒死,但他卻沒想到對方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面前。
“你們今天如此咄咄‘逼’人,就是因爲這小子?!”萊昂內爾·帕西諾怒吼道,“你們難道以爲這小子可以在眼下的局勢中有所作爲嗎?他還不足二十歲!我!纔是能夠統治沙寧派爾的那個人!”
“您的自信已經可以稱之爲自負了呢,伯父。但我的能力並不用你評判,‘女’王陛下曾下手諭,封我爲親王,在她身體抱恙之時可以代管國政。伯父,您要違抗‘女’王陛下的命令嗎?”
泰倫斯說著,拿出一卷文書,在右下角的位置印著的印章,正出自於帕西諾一直求之不得的國王權杖。
這份授勳聲明是一年前泰倫斯冒險潛入王宮,從被帕西諾囚禁的‘女’王那裡得來的——有了這份文件,泰倫斯本可以立刻恢復身份,但是在領地發生動‘亂’的前提下,泰倫斯並不足以服衆,必然還會給帕西諾捲土重來的機會。因此泰倫斯才一直蟄伏至今,這也是‘女’王陛下的意思。
“或許您對這份文件仍有所懷疑,我們也可以將‘女’王陛下請出來,由她爲我作證。”泰倫斯進一步‘逼’迫道。
帕西諾被突然出現的授勳聲明打了個措手不及,汗水瞬間浸溼了後背。他努力維持住面部的表情,軟下語氣說道:“陛下病體未愈,還不宜見人。你的手諭畢竟沒有證明人在場,我看還是過兩天,等到陛下身體稍好些,再來議論此事。”
泰倫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沒同意還是不同意。
就在大廳的氣氛漸漸變得詭譎之時,一個染血的‘侍’衛突然撞開大‘門’闖了進來。帕西諾正是‘精’神緊繃的時候,被這樣一驚,立刻怒目而視。
可那闖進來的‘侍’衛不是別人,正是帕西諾方纔遣出去探看‘女’王的那一個。
帕西諾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終於有了不祥的預感。
“公爵閣下……!”‘侍’衛踉踉蹌蹌地跑進來,臉‘色’灰白。“陛下她、她……”
他有些猶疑是否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堂而皇之地回稟,但隨後進來的一批人用實際行動宣告了發生的事情。
出自坎特爾伯爵府上的‘侍’衛列成兩排魚貫而入,走在最後的四名‘侍’衛擡著一張躺椅,‘女’王正在其上。長久的囚禁讓‘女’王既虛弱又憔悴,但她目光清明,威儀猶在。
帕西諾終於頹然地跌坐在王座上,隨後又被人拖了下去。
這場大戲終於落下帷幕,但對於泰倫斯來說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女’王和泰倫斯再次見面,彼此都有許多話要說,只是眼下正是收拾‘亂’局的時候,因此兩人只是對彼此曾經的困境稍做安慰,便打起‘精’神做善後。
所有和帕西諾有所牽扯的貴族都要被逮捕審訊,因爲今天的反擊完全是保密進行的,因此抓捕任務只能由個個大貴族親自前去。泰倫斯則向‘女’王請求,帶人去阿爾德雷特府抓捕安格斯·艾德。
‘女’王以爲泰倫斯是爲了洗刷被安格斯竊取爵位的恥辱,畢竟曾經是她決定讓安格斯住進阿爾德雷特府中,這份愧疚讓她爽快地答應了泰倫斯的請求。
坎特爾伯爵則心知泰倫斯更多的是爲了他那個失蹤的騎士。但他什麼也沒有說,一方面是沒必要在這種時候徒惹泰倫斯不快,另一方面,泰倫斯已經用他的所作所爲證明了自己不爲任何外物動搖的王者之心。
如果泰倫斯知道坎特爾心中所想的話,大概會因此失笑吧。他之所以不會動搖,是因爲蘭瑟就在他的心中,而坎特爾一開始的判定纔是正確的——那傢伙,確確實實是他的弱點。
只是因爲弱點本身的強大,纔沒有讓泰倫斯變得怯懦。
“怎麼樣?”
泰倫斯帶著一批‘侍’衛趕到阿爾德雷特府附近,向守在那裡的埃文詢問道。
“昨天晚上安格斯·艾德曾去過教堂一趟,回來後直到現在也沒有離開過府邸。”
泰倫斯點了點頭:“我帶人從大‘門’進去,你和剩下的人去把蘭瑟救出來。”
他說完,和埃文分兩個方向朝著阿爾德雷特府而去。
當泰倫斯帶人抵達阿爾德雷特府時,亞當·史密斯已經打開府邸大‘門’,迎接它真正的主人歸來。
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並沒有因爲泰倫斯暫時的離開而失去方向,他堅信著主人終將重新踏上這片土地,併爲此勤勤懇懇,不曾有絲毫懈怠,即使他和這座莊園一樣,都曾短暫地被別人所佔據。
當泰倫斯看到熟悉的一草一木時,深刻地感受到了年輕管家的一分也沒有消減的忠心。
因任務在身,泰倫斯並沒有急著和亞當敘舊,在短暫的照面後,他立刻指揮著‘侍’衛們徹底搜查府邸上下。
大概是急速上升的地位所造成的膨脹的自信心,安格斯平日的行事並不算十分嚴謹,因此搜索到的,能夠證明他和教會、帕斯諾甚至西蘭公國‘私’下聯繫的證據都一一呈現在泰倫斯的面前。
泰倫斯神‘色’莫測的盯著桌子上的那些東西——若是安格斯最終成爲贏家的話,那麼這些東西也只會成爲他生命中光輝的一筆,人們會說安格斯·艾德這個人‘交’友遍佈天下,有著可以和任何人親密無間的人格魅力。
成功者連歷史都可以左右,更何況是一個人的榮辱。
但也正因如此,現在它們都成爲了安格斯的催命符——因爲,贏的那個人如今已經變成了泰倫斯。
泰倫斯不再理會這些東西,讓身後的人收拾好。而這時埃文已經壓著安格斯走進了大廳。
在泰倫斯等人上上下下奔勞的時候,顯然埃文那邊也經歷了一場惡戰,不少人的身上都掛了彩,個別傷勢嚴重的還需要別人攙扶著才能走過來。
而以一對多的安格斯看上去也顯得狼狽不堪,泰倫斯看著對方被血染紅了半邊身體的樣子,都有些懷疑若不是安格斯‘精’通光明系法術,現在已經成了一具沒有氣息的屍體。
蘭瑟也被人攙了進來,泰倫斯的目光僅僅在安格斯的身上逗留了一秒,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蘭瑟的身上。
對方看上去有些虛弱,泰倫斯一眼就瞧見了蘭瑟手腕上鐵鏈纏縛後留下的痕跡。這讓他立刻沉了臉‘色’,幸而金髮騎士的身上並沒有看出其他外傷,泰倫斯總算舒了一口氣。
他站起來,準備到蘭瑟的身邊去,在經過安格斯的時候,安格斯不甘地對他說道:“爲什麼你的運氣總是這麼好?居然還能再次回到這裡。如果當時你真的像西蘭所說的一樣,死在白骨塔森林,就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爭奪我的東西了。”
“我的運氣好?”泰倫斯側過頭看向安格斯,“不,再沒有比我運氣更差的人了。”
——我曾經輸過多少次,纔有站在你面前的這個泰倫斯。
泰倫斯無意多說,只留下一句話:“你只說對了一點,安格斯。我們之間,除了你死我活再沒有其他的結局。”
他不再理會安格斯猙獰的面容——當這個人覺得你活該欠他的,那麼講多少道理都沒用。
泰倫斯快步走到蘭瑟旁邊,示意扶著蘭瑟的人‘交’手給他。
“可是……”讓一位親王殿下親自來扶傷員,讓‘侍’衛有些心驚膽戰。
泰倫斯揮了揮手,不再等‘侍’衛的答覆,直接撐起蘭瑟的另一條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讓你等了這麼多天,我來接你了。”
蘭瑟將額頭抵上泰倫斯的,泰倫斯擡眼看向他,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近到能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對方的影子。蘭瑟敏銳地察覺到,泰倫斯所設下的那道防線正在慢慢地消失不見。這讓他難以自制的微笑起來。
兩個人若無旁人的親密刺痛了安格斯的眼睛。
當他被人押解著經過泰倫斯的身邊時,心中的仇恨和妒忌爲他加持了力量,在‘侍’衛的措手不及之下,安格斯掙脫開束縛,抄起身上本打算自救而藏起來的匕首,狠狠地朝著泰倫斯捅過去。
安格斯扭曲的表情在蘭瑟的眼中無限放大,手無寸鐵的他所能做到的只有側過身體,將泰倫斯護在懷中,自己則被利刃通入後心。
泰倫斯慢了一步反應過來,連忙扶住蘭瑟向下滑到的身體:“你是笨蛋嗎?就算幫我攔這一下,我還是會跟著你一塊兒疼啊!剛剛纔被救出來的傢伙逞什麼能?!”
他被蘭瑟的舉動嚇了一跳,說話的語氣十分焦急,但話音落下,泰倫斯才發現他以爲的,隨之而來的疼痛並沒有出現。
泰倫斯愣了一下,扶著對方身體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蘭、蘭瑟,怎麼……?”
安格斯在一旁哈哈大笑,雖然並沒有刺傷泰倫斯,但他惶然的表情卻依舊讓安格斯感到痛快:“你以爲他還能安然無恙地活下來嗎?看看你的‘胸’口吧——你和他什麼都沒有了!關係、感情,甚至是他的生命!不要以爲什麼都是你的,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休想得到!”
泰倫斯對安格斯的叫囂充耳不聞,在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中,泰倫斯朝著身邊的‘侍’衛喊道:“快去叫人!法師、牧師,不管是誰,叫他來幫忙止血——”
彷彿一夕之間,沙寧派爾的局勢再次風雲變幻。
先是帕西諾公爵囚禁‘女’王篡取權利一事曝光,被剝奪勳爵判處流放,與他勾結的官員貴族無一例外被全被判刑,宰相一家更是陪著公爵父子一同遠赴邊疆。
隨後又爆出了更大的醜聞。另一位安格斯·艾德伯爵也在同時被判處死刑。這對於一個貴族來說是難得一見的重刑,只因他所犯的罪行超乎想象的嚴重。他連同光明教會和西蘭公國一起謀劃了阿班特王子的刺殺事件,因爲牽扯到兩國的戰爭,一時之間羣情‘激’昂,甚至有‘激’動的平民揮舞著鋤頭鐵鏟打砸各地的教堂,光明教會在沙寧派爾的信任度一落千丈。
而與此同時,阿班特帝國終於就王子被殺一事做出迴應——開戰!
在這樣的‘混’‘亂’之下,泰倫斯和他的蒼鷹軍團從西蘭公國的‘陰’謀詭計下逃脫,併爲營救‘女’王立下汗馬功勞獲封親王的傳奇事蹟,似乎就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而這一方面也是因爲,這位剛剛授勳的親王變得深居淺出起來。
那天安格斯刺傷蘭瑟的匕首經過鍊金術的加持,蘭瑟血流不止,生命垂危,縱使將牧師抓來,也無法讓蘭瑟的傷口癒合。
牧師已經盡了全力,泰倫斯卻不放他們離開,甚至要求幾人不分晝夜輪番爲蘭瑟止血。
擔驚受怕的牧師們幾乎要以爲泰倫斯已經瘋了——如果不是瘋了,怎麼可能毫無理智地去救一個必死的人呢?
但只有泰倫斯自己知道——他絕不會讓蘭瑟死掉。
兩人之間連接著生命的法陣已經被安格斯解開——說來也是巧合,安格斯解陣的時候正是泰倫斯準備向帕西諾發難的那個早晨,若非如此,泰倫斯一定會第一時間察覺到吧。
泰倫斯雖然不會解除陣法,但是要他照著重新畫一個卻一點也不難,只要能找到他曾經爲了研究法陣所畫下的圖稿。
那些稿子後來被安格斯找到拿去研究,下落不知。泰倫斯找到它們頗費了一番力氣。但值得慶幸的是,他最後成功了。只是因爲兩個人在平衡過身體狀況之後都變得十分虛弱,因此不得不窩在府邸裡養傷。在外界一片風雨飄搖的時候,兩人反倒悠閒起來。
人們總說世事無常,對應在泰倫斯和蘭瑟的身上顯得確實十分貼切。
回憶起最開始相遇的時候,泰倫斯對於身上的法陣厭惡至極,迫切地想要解除它。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慢慢地接受了蘭瑟,卻又聽說自己翻覆重生的代價是在不入輪迴,那時他曾想要再次和蘭瑟解除契約,可沒想到兜兜轉轉,兩個人仍然沒有分離。
“現在你想要後悔也來不及了,”泰倫斯坐在窗臺前看向另一旁的金髮騎士。“我救了你一命,就買斷你的生生世世了。”
“求之不得。”蘭瑟微笑,“但您說錯了一句話——我們之間可不是‘世事無常’,而是命中註定。”
他伸手覆住泰倫斯纏了紗布的手腕:“安格斯·艾德曾想和我立定契約,他試了那麼多畫法陣的材料,卻不知道需要的只是一個人的鮮血。屬於你的,誰也奪不走,不該得到的註定一無所有。我和您之間並不是契約這麼簡單,我們血脈相連。”
泰倫斯靜靜地看著蘭瑟,心中涌動的感情幾乎要滿溢而出。他突然站起身湊近蘭瑟,直到兩個人近到呼吸‘交’纏:“我還欠你一句話呢,蘭瑟。我愛你。”
金髮騎士猛地頓住了呼吸。
泰倫斯說:“你連命都可以給我,爲什麼我還要害怕給你愛情?”
長久以來的願望終於滿足,蘭瑟感到自己的心臟都快跳出‘胸’膛,他虔誠地捧住泰倫斯的臉頰,回答道:“我也愛著您。”
泰倫斯失笑:“這種時候就不要說‘您’啦!”
“咳咳——”埃文站在‘門’口敲了敲‘門’,“可能我打擾了你們的氣氛。”
第三者的突然出現讓近乎擁抱的兩個人快速分開,蘭瑟咳了一聲,有些尷尬。泰倫斯倒是理直氣壯地犯了個白眼:“知道的話就該悄悄地離開啊!”
雖說埃文對兩個人的關係有著模糊的預感,但是泰倫斯如此光明正大還是叫他被噎了一下。
埃文投降般舉起雙手認錯,說道:“如果不是有事的話,我會立刻滾蛋的——阿班特的軍隊已經在邊境集結完畢,戰事馬上就要開始了。”
“蒼鷹軍團呢?”泰倫斯的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已經臨近白骨塔森林,不出兩日就可以抵達邊境。”埃文回答道,“現在已經在前線集結的,是坎伯蘭伯爵率領的紅狐軍團。”
“坎伯蘭伯爵——”泰倫斯的腦中出現了一張堅毅嚴肅的面孔。他在被西蘭陷害流落在外時曾去尋求過這位伯爵的幫助,對方當雖然不假辭‘色’,但是之前在對抗帕西諾的時候,正是因爲他在後面出力,倒戈向泰倫斯的貴族隊伍纔會更加壯大。
這是一個摒棄‘私’情,專爲帝國而活的人。有他守在邊境,讓人十分放心。不過——
“也不能讓風頭都被他搶走。”泰倫斯活動了一下恢復良好的身體,對蘭瑟開玩笑道:“雖然告白之後的正常順序就是談情說愛,不過場地只能移到戰場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