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生將一點真元渡入遙戈眉心,起身對身後衆(zhòng)人說道:“無事。還是那腐魄毒遺留的心虛之癥?!?
話音剛落,遙戈睜開眼,哇得一聲哭出聲來。莫三娘急忙上前,一把將她摟在懷中。遙戈將頭埋入莫三娘懷中,哭的如同一個孩子。終於有這麼一刻,她能忘掉這瀚海城中無處不在的刀劍毒藥,做一個安靜哭泣的小姑娘。可這一刻到來的時候,她所最在乎的人或許都已經(jīng)消失了。
她哭了半晌,猛地擡起頭來,像一頭兇猛的小獸,嘶啞著嗓子說道:“我要回莊中看看!”莫三娘還想說待身體好些再說,可看到遙戈緊繃的笑臉,便將話吞了回去。
遙戈掙出身來站住身形,一把抹去了臉上滾動的淚珠兒,想要恢復她碎雨莊第一高手的氣派,可身上溼漉漉的,髮梢上的雨滴還順著髮梢淌在臉上。
一旁行歌聽莫三娘講了此時瀚海城中的局勢之後便一直沉默,只是埋頭擦著手中的緣盡。劫生在他肩上左瞅瞅又瞧瞧,看出衆(zhòng)人面色不善,一個猛子鑽到他懷中睡覺去了。
“一起去。”行歌擦好了劍,沒有擡頭,聲音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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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雨莊的大門是巨大的朱漆雲(yún)木,在午後的細雨中泛著隱晦難明的光。
遙戈心如火焚,人還未到門前,便自遠遠一掌隔空拍去。她能從腐魄毒下?lián)旎匾粭l性命已是不易,這幾天來慧生每日用佛法煉化她體內(nèi)霸道之極的陰寒氣息,卻依然不能除根。她此時一掌隔空拍過,早不似先前那般勢沉力大,隱隱的有破空之聲,只如同一個氣泡破掉一般。
不想那兩面高聳的大門竟在這氣息微弱的一掌中顫了一顫,向後傾倒。幾人站住身形,吃了一驚。突然巨大的血腥味從門後洶涌而來,這漫天的大雨也不能遮掩分毫。
行歌轉過臉,見遙戈肩膀抖了抖,臉色越發(fā)蒼白,只如一張白紙一般。他輕聲喚了句:“遙戈姑娘……”
遙戈身子震動,輕聲道:“我沒事……進去吧?!?
踏入門內(nèi),那血腥氣息便越發(fā)的濃重,在幾人鼻腔之內(nèi)肆意遊竄,直欲中腦?;凵耐ㄉ裢ㄔ谏恚挥X一旁遙戈悲憤之情洶涌如巨浪拍擊。他低下頭,雙手合什默誦了一句阿彌陀佛,便自唸誦往生咒。
行歌回頭看了一眼慧生,知道他必是天耳通知曉莊內(nèi)已無活人了。他嘆了一口氣,走在最前面。
慢慢的便有了屍體,橫七豎八的躺了一路。行歌眉頭緊皺,他自入了碎雨莊便開了天眼,但奇怪的是這無數(shù)的屍體竟然沒有一隻孤魂野鬼。
遙戈面色鐵青,緊咬著牙在屍體對中來回奔走,狀若瘋癲。莫三娘上前拉了幾次,都被她甩開。
“由著她吧,我找不到爹孃屍體的時候,也是她這模樣。會好的……”莫三娘擡頭,見一旁餘越兒的臉在雨中也是一般蒼白。她嘆了一口氣,不再勸說,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遙戈挨個翻開倒伏的屍身,拭淨了屍體臉上的鮮血,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的五個師父?;蛟S他們還沒死!他們手腳不能動彈,只是廢人而已。那程將軍想來不會殺害幾個無害的殘廢老人。
翻開的屍身越多,她心存的奢望便越大,直到她翻遍了莊內(nèi)所有的屍體,這種幻想浩浩蕩蕩的將她埋沒。她堅信自己的師父們逃過了一劫,應該還在莊內(nèi)某處。
她站在大堂前,奮力的呼喊:“師父!遙戈回來了!”她喊得聲嘶力竭,卻被浩瀚的雨聲吞沒。
一陣風吹過帶起飄灑的雨絲,大堂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啓,露出門後黑洞洞的大廳。
遙戈面色一喜,不及多想便飛奔過去。
身後行歌突地臉色大變,暴喝道:“遙戈姑娘,別進去!”
遙戈身形已經(jīng)消失在門後,行歌暗道糟了,猛地提了緣盡寶劍,衝身後三人喝道:“不論發(fā)生了什麼事,千萬不要跟過來。如果我沒看錯,那大堂內(nèi)是鎮(zhèn)魂大陣!”說完仗劍衝進大廳。
大廳內(nèi)是一片紅通通的大霧,行歌被那大霧籠罩,甚至看不清腳下。他定了定心神,一股真氣注入手中長劍,劍身上立時綻放刺眼的青光,將那如血的大霧向後逼迫了少許。行歌低頭看去,見自己正站在齊膝深的血漿之中。這血漿看似濃稠,隱隱還如活物一般翻滾,他行走之時卻並無半點阻滯,似乎只是幻象。
行歌一驚,心知這遭麻煩了。鎮(zhèn)魂大陣實在繁複,他自己只是從煙霞秘笈中看過,並不知道這陣法是如何效果。此時被這詭異的血河浸泡,竟然氣血翻騰,喉間隱隱泛著腥味。
“遙戈姑娘!”
行歌大喊。他注入真氣的聲音在陣中如同遇著粘稠的樹膠,悶悶的在四周來回跌宕,卻是無法及遠。他攥緊緣盡,小心的趟著血漿向前走去。
入陣之時他只當這鎮(zhèn)魂大陣雖說厲害,但他知道陣眼所在,只要入了陣中找到陣眼,便能力破此陣,想來並無太多兇險。不想這陣中大霧繚繞,四下又是粘稠的血河,根本無從分辨方向,自己早先拿定的主意全告白費。此時在陣中走了半晌有餘,耳邊除了血漿翻滾的聲音便是自己攪動血漿的汩汩聲,奇怪的是腿腳上卻並無血漿流過的感覺,陣中前後左右全是一般模樣,自己如同進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世界。
他站住腳,猛地發(fā)覺自己可覆蓋近百里的神識竟然無法探查到這陣法的邊沿,在懷中鼓動不休的劫生也突然沒有了影蹤。
“好個陣法!竟騙的小爺好慘!”行歌咧嘴笑了笑,真氣過處,緣盡劍身的符咒顯現(xiàn),白熾的安魂咒與昏黃的鎮(zhèn)魄咒一同顯現(xiàn)。他大喝一聲:“破!”猛地掉轉劍身刺向自己!長劍透體而過,並無鮮血噴出。
行歌猛地睜開眼來,見四周並無那漫天血霧,腳下血漿也盡數(shù)褪去。原來鎮(zhèn)魂之意便是將入陣之人導入自我所設的幻境,自己便是這陣法的陣眼所在!他得意的笑了笑,長出了一口氣。
不想一口氣尚未出盡,身後一人猛地撲了過來,雙手揮動竟帶尖嘯之聲。
行歌吃了一驚,腳下步法變幻,正是踏了鐘山九宮步,堪堪避過身後襲擊之人。雙方交錯而過之時行歌好整以暇的回頭打量,待看清那人模樣,卻忍不住發(fā)出一聲驚呼?!盁拰疲 ?
煉屍是邪魔外道所修習的一種法門,乃是用活人的身體做引,再以特殊功法將怨靈導入。那活人體內(nèi)的魂魄被怨靈吞噬便會魂飛魄散,怨靈留在體內(nèi),便佔據(jù)身體,遇人則食。煉屍體內(nèi)怨靈越多,暴戾之氣便越重。
眼下攻擊行歌是個老頭,銀子一般閃亮的鬚髮亂蓬蓬的紮在頭臉之上,一雙眼珠卻是向上翻起,臉色青黑,犬齒外露,兩手的指甲足有半尺長短,不知道被塞入了多少冤死的魂靈。原來那院中慘死的衆(zhòng)人冤魂卻在此了!
“??!”身旁一聲呼痛。
行歌轉頭,見遙戈也正面對著一隻煉屍,手臂上剛被那煉屍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黑色屍氣立時便順著胳膊像上蔓延。
“遙戈姑娘,站著別動!”行歌知道屍毒的厲害,一旦中毒之人妄動真氣,那屍毒混入真氣之中,便能直通臟腑,再難拔除!他長劍一揮逼退身前的煉屍,身形一閃躍至遙戈身旁,手中早翻出一張符紙,那符紙在手中燃盡,行歌一掌拍去正中遙戈肩頭。遙戈悶哼一聲,一道黑色血箭臂上傷口飛出,染黑了身前一片牆壁。
沒有喘息之機,行歌便聽門外呼喝不斷,似是餘越兒三人也與人打鬥起來。他心中少亂,攥著遙戈的手腕便射向屋外。
果然屋外三人也各自對上了一隻煉屍,這些煉屍都是一般的蒼老,手腳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著。
“這些……這些是我?guī)煾福 鄙砼赃b戈喊出聲。
行歌回身一劍削斷了身後兩具煉屍的指甲,長劍與指甲交擊之時竟然迸出火星。他轉頭衝怔在原地的遙戈大喝道:“不再是了,不想死的話便將他們都打倒,刺他們?nèi)硭醒ǖ?!”說完飛身過去接下餘越兒的那隻煉屍。
遙戈眼中的淚水滾落,被雨水一掃而光。她大喝一聲,一把扯下腰上如火的絲帶,露出裡面一柄纏腰軟劍來。
劍起如雨落山城,星星點點連綿不斷,遙戈身形一瞬,交錯而過的瞬間顫動的劍尖便已刺中眼前兩具煉屍周身所有竅脈。她氣勢如虹,反身射入幾人的戰(zhàn)團,將其餘三隻煉屍盡數(shù)刺的體無完膚。
那煉屍靜了靜,突然一起仰天發(fā)出震耳的咆哮,全身上下被刺破的穴道都散發(fā)出濃重的黑氣。一炷香時間,煙氣散盡,煉屍傾倒,已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行歌知道這煉屍個個身入生鐵,自己所學的劍法卻都是一力降十會的大力招數(shù),想要制服須得花費一番功夫。卻不想這遙戈除了毒砂絕技,竟還有如此精妙的軟劍劍法,正好能剋制這些煉屍。
“好劍法!”行歌輕聲喝了一聲採,然後回身衝餘越兒和慧生低語道:“這鎮(zhèn)魂大陣和煉屍法都是我術門中人所爲,只怕我們還要在瀚海城多待些日了!”
餘越兒點了點頭?;凵槐橥湔b畢,又輕輕頌了一聲佛號。
雨勢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