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的屋頂是整個餘府中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面甚至可以將整個餘家莊都盡收眼底。行歌白日裡便注意到,只是他用一張昏睡符讓屋頂的放哨的家丁熟睡後,坐在上面到現在已有一個多時辰了,卻偏偏沒有見到餘越兒的身影。
他有些懊喪,心中如同被人抓撓。他嘆了口氣,想是否該回去了,獨自跑來的時間太長,蘇鐵心和慧生尋不到他會著急。
可是站起身來卻總也邁不開步子,像是自己被人施了定身術,站在此處脫不得身了。
再等會吧,看一眼就走。他萎頓的坐下身來,放眼在餘府中搜索。
天色攸忽便暗了下來,行歌坐在屋頂哨樓裡心中沉甸甸,只覺得心中有一塊地方被人掏挖,變得空蕩蕩。他低頭撫摸手中的緣盡,心想力量此時也無能爲力。
他又嘆了口氣,擡頭看天上閃爍著隱秘光芒的星斗。或許真的是無緣無份吧,他想。
“啊!”
一聲尖利的叫聲突然從不遠處響起,在安靜的黑夜中莫名的突兀。行歌翻身站起,看到餘府左邊廂房的油燈一閃而滅,一個黑影從屋中竄出,速度極是驚人,眨眼間便出了莊子消失在遠處柳林中。
他正待要縱身躍下屋頂,便聽有人驚聲大呼:“殺人了!”一潭死水的餘府轉眼間如同被人從下面點起了一把火,立時沸騰起來。幾百口人吵吵嚷嚷出的屋子,都涌向了左邊廂房附近指指點點。一盆油火被點燃,照亮了四下的光景。
行歌在屋頂看的蹊蹺,一邊還兀自用眼睛在人羣中尋找餘越兒的身影。餘煥然出來了,餘士成也出來了,甚至白日裡那些捱打的家丁也都在,偏偏沒有餘越兒。
正自覺得奇怪,突然便見終於擠到人前的餘煥然一聲哀號,俯下身去放聲大哭。
行歌一驚,縱身從屋頂一躍而下,腳一沾地便自不停,發力朝人羣奔去。
他心中慌亂,此時再也顧不得隱藏身形,在人羣中左一撞右一推,便擠到最前。卻見餘煥然背對著他,正自抱著一個女人的屍體痛哭。那女人身穿一件紫色輕衫,正與白日裡餘越兒所穿無異。行歌心中巨震,一股濃重的悲嗆從舌底涌出,他仰天大號一聲,撲過去撞開餘煥然,小心的抱起地上的女人,愛憐的用手擦拭她滿臉的血污。
這女人的眉心卻沒有那顆鮮豔欲滴的胭脂紅。
行歌一愣,慌忙將女人臉上的血污都擦拭乾淨了,再定睛一瞧,卻見懷中之人眉目之間依稀跟餘越兒有幾分相像,卻面生皺紋,顯見年老的多。他心中一定,狂喜之情油然升騰,嘴角帶起歡喜的笑。
突地一道寒光閃過,行歌轉頭,看到餘煥然面色悲憤之極,正手提了一把砍刀砍殺過來。行歌一個側身躲過,慌忙扔下手中的女人,開口急急的解釋道:“餘善人先別動怒,在下一時認錯了人,莽撞之餘才……”
餘煥然此時眼見夫人死於非命,屍身竟被這白日裡搶他糧食的小賊輕薄,早已經怒火攻心,哪裡還能聽得進行歌半點分辨。不待行歌說完,又是一刀掄過,劈向行歌頭頸,卻又被行歌輕鬆躲過。
行歌嘆了一口氣,心知多說無益,便自不言不語,腳下如同閒庭漫步,好整以暇的躲過餘煥然散亂的攻擊。
有一盞茶功夫,餘煥然砍了足有三十刀,刀刀落空,沉重的刀身將勁力都卸在了他自己手臂上。他強壓臂中痠痛,又是一刀砍上來,不想在半途中雙手力竭,大刀從掌中滑脫,直直飛向人羣中的餘士成。
餘士成正看著一旁的小翠發呆,剛一轉臉便見一把大刀閃著鋒利的直直飛了過來。小翠好湊熱鬧,他便也只好擠到人羣最前面,此時離這刀只有十數步,他甚至來不及將紅通通的面孔換做煞白。
刀在離餘士成的臉一指遠近的地方停住了,餘士成睜開眼睛,摸摸自己的腦袋,發現沒有被剖成兩半,於是裂開嘴笑了笑,滿意的昏過去了。
行歌一愣,將手中的刀扔在一旁,轉身看著餘煥然:“餘善人,你且聽我解釋。不論你相信與否,在下來此並無惡意。”
餘煥然咬牙切齒,一雙眼睛燃著騰騰的怒火,破口大罵道:“小賊,白日裡你搶我存糧,夜裡又來傷我夫人性命!我不把你大卸八塊怎麼對得起我九泉之下的夫人……”
正說著,突然見人羣中自動讓開了一條路,一位穿著紫衫的姑娘疾步走了過來。卻不是那餘越兒是誰?
餘越兒剛到人前,一眼便看到躺在行歌腳下的餘夫人,登時一聲低呼,撲過去抱著母親哭起來。
行歌自遠遠看到她起便變成了一塊石頭,兩眼被他眉心的胭脂紅晃成兩勾彎月。剛剛還以爲此生便就再也見不到了,不想下一刻卻又就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這種天大的幸福感砸的他有些眩暈。
他正自癡癡迷迷傻笑,那餘越兒卻是哭成了個淚人,淚珠兒從下巴上滴下,打在孃親的臉上。餘煥然此時也像是塊垮掉的肉團,跌坐在女兒身旁看著夫人的屍體嗚嗚大哭。
這婦女兩人哭的悽慘,四下圍觀的衆人卻是少有嗟嘆掬淚的,戰亂之時,本就見慣了生死,又兼在苦難裡掙扎的人總是盼望著大家都這是如此,心中才能覺出活著的滋味。
餘越兒哭了半晌,突然擡頭冷冷的盯著眼前的笑呵呵的行歌,眼中的仇恨幾乎要燒的著了一雙剔透的眸子。
她站起身來,掩面拭去了眼淚,而後冷冰冰的對四下衆人說道:“我孃親慘遭毒手,眼下爹爹悲慟,家中諸般事情都先由我操持。眼下大家先散了吧……”
家人中有年老者出聲喊道:“小姐,夫人過世,是不是該先張羅張羅喪事?”
“不忙,今晚切讓我和爹爹在與孃親說些話,明天一早大家再準備喪事。”餘越兒的嗓音裡不帶半點情緒,像是轉瞬間變換了一個人。
“兇手便是那賊子,我們先把他拿下再說。”人羣中又有人喊道。
餘越兒卻搖了搖頭,道:“這人雖是生的奸詐模樣,不是好人,但是我孃親之死確與他無關,剛纔出事之時他一直在後院與我在一起。”
人羣躁動,還有人想要說什麼。餘越兒擺了擺手:“各位不必再多說了,我知道該怎麼辦。散去吧。”
四下的家人互相看看,都覺奇怪。夫人被殺害這麼重大的事情,小姐既不急著張羅後事,又不著急找尋兇手,也太怪了些。但既然小姐發話,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各自交頭接耳散去了。
餘越兒見衆人散盡,這才轉過臉看著一臉驚愕的行歌,笑了笑,說道:“你跟我來,我有話要問你。”說完走向院牆之外的柳林。
行歌被她那一笑笑的魂都丟了,跟在她身後只覺心中迷迷糊糊,不知道這憤恨自己的姑娘爲什麼要說謊爲自己開脫,也不知道她有什麼要緊話非要走進遠離餘府的林子。或是她想通了,覺得我這個小道士還是靠的住的,許是要隨我一道遊方呢?
行歌正自做著美夢,想著日後這天仙一般的人兒天天都可以見到,心中歡喜萬分。猛聽耳邊一聲厲喝:“賊人!還我孃親性命!”
他吃了一驚,擡頭看到原本嬌笑嫣然的餘越兒一臉的冷厲,正手握一雙分水刺刺向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