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藝不算我們“市調社”的人,最後要散會了,他輕聲說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能不能佔用各位二分鐘。大家看我,我看著他點點頭。
黃藝的男中音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帶著實足的氣場和十二分的誠懇,和我們商量說,“你們都是小一的朋友,做爲他哥哥我很感激你們對他的照顧。以前你們搞活動我沒幫過忙,這次活動,我想贊助全部的食物,當然也包括配餐,可以嗎?”
啊???大家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他這麼離譜的“好意“要不要接受。天上掉餡餅的事不多見,如果掉下個燙嘴的餡餅還得加著小心。
崇遙捅捅十一少,小貓崽子反應過來,掄圓大貓眼狠狠地翻黃藝,“你又不是我們社團的人,跟著摻和什麼呀!我們自己都會準備,不求你。”
黃藝溫柔地看著小貓崽子,神色泰然地解釋,“當然是我自願想贊助你們,這不和你們商量著嘛……”說著餘光求援似的瞥向我和于靖陽,挺象黃世仁巴結楊白勞的尷尬立場。
這位以前光憋著勁扯我們後腿給我們添堵,如今180度大轉彎非拿熱臉往上貼,要說我們心裡不覺得生硬那是假的。我知道黃藝是個富到能拿白金釘鞋跟的有錢主兒,可大家也就和平共處的交情,我們變向花他錢還是說不過去。
我說,容我們商量商量。
黃藝雲淡風輕地笑笑,說那我等你們的消息。還有啊,他頓住意味深長地掃崇遙一眼,擡眼看著我說,那個事馬上有眉目了,記得空出一天假期看看結果。
我心裡一動,會意地點點頭。
他看我們還得接茬兒開會,起身先告辭了。于靖陽和高寧都疑疑惑惑用眼神問我,你和他還有什麼事?我挑挑眉,意思是容後再說。
黃藝一離開屋裡就開鍋了,氣氛比先前熱鬧三、四十度。黃藝主動要贊助這事突然歸突然,但怎麼看都是惠而不費的好事。學生搞活動找企業拉贊助這事我們太熟悉,只是沒這種贊助自己個往嘴上送的事——不知道我和黃藝糾葛的人對這廝的印象還是鬼好的。
黑皮小孩兒沒太出聲,後來就問了一句話,他跟十一少打聽黃藝很有錢麼?
十一少撇著小嘴特不屑的小樣兒,“哼哼”著道,他有錢喵!?我跟你這麼說吧,別看他要贊助咱們全部吃的喝的好象挺大方,可還不值他一雙皮鞋錢。就他家的馬桶刷,都是一千多歐元的德國造——你說他有沒有錢?
哇靠!沈豐一拍大腿,吼道:“那就吃他吧!咱們不能太嫌富愛貧嚴以律已!對這麼有覺悟的好同志,咱得讓他發光發熱,要不他多鬱悶啊!”
于靖陽仔細看看我的表情,趁著別人說笑調侃的功夫,側過頭極低聲道:“他大概是想對以前那些事做個彌補,我感覺挺單純的事。”
我點點頭,扭頭看高寧。過去那些上不得檯面的糾葛他心裡同樣清楚,所以他的想法我也很重視。
高寧扮個鬼臉,帶著小小的惡毒,笑瞇瞇地跟我嘀咕,“小樣兒吧他!這時候知道上趕著了!哼,那我讓他做全套貢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悔過。”
“要適可而止。”
我低聲叮囑一句,事情就這麼定下了。活動的總指揮是高寧,他帶著大家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反正只是社內活動,他的能力和經驗遊刃有餘,何況黃藝還把最複雜的工作都攬了過去,只要兩方面順利對接就成。
放假前一天早上,崇遙接到崇家人打來的電話,說晚上有人接他回去。崇遙說學校有不少活動他都有參與,回不去。那邊沒答應,氣得崇遙早餐時一口氣吃了八個包子三碗粥,化憤怒爲食慾。
我問他,學校老師幫他請假有可能不?崇遙黑著臉,說那要看來接他的是誰。如果是管家,肯定什麼都不敢答應。如果是有點份量的人,也許可以商量。
那咱們還是要試試,我和來接你的人談。
我拍拍他僵硬的肩膀,腦子裡轉過好幾個主意。崇遙用黑黑的交織著無力與抗爭的大眼睛看著我,我堅定的笑笑,惹得他突然抱起我“嗷嗷”嚎叫兩聲,鬧得別人莫明其妙。
傍晚吃過飯,我打發別人都去“忙”,獨自留在309等崇家人上門。以前崇家人來接崇遙都是直接上樓來“押解”,這次應該也不會有例外。
“叩叩叩。”
六點剛過,房門被敲響,聲音的節奏感均衡從容,力道不輕不重,充分體現出來客良好的教養。
我起身打開房門,來客位三十幾歲、優雅中透著和煦,斯文中內斂著銳利的男人,五官生得相當精緻乾淨。
“我找崇遙,他在吧?”
他說著,打量我一眼,突然怔怔地僵住,平和的眼神剎那失神,彷彿在我的臉上看到不可思議之怪現狀,暗暗被震翻根基一般,直直地盯著我沒了下文。
“您是崇遙的家人?那先請進吧。”
在心裡暗暗吸口氣,我客氣地閃開身體,崇家美男子迅速收攏震撼的視線,平靜的點點頭走進門。
擦身而過時,我聞到淡淡如幻覺的微苦香氣,準確的說更象是種幽深森林裡在夜晚纔會清晰起來的樹木香所——但絕對不會讓人覺得討厭!相反的,這種別緻又韻味實足的苦木香,把他精緻的衣著和容貌襯托得更上一層樓。
“請坐。”我把崇遙的牀位指示給美男子。
他打量一下,坐下來擡眼望著我,神情裡有著微微的不悅,“阿遙還沒有收拾好東西?”
我笑笑,坐到他對面的桌邊。開口之前,我的胸口一直有著莫可名狀的衝擊感。不是因爲他代表著萬惡的崇家,也不是因爲他那一身纖塵不染的華麗氣度讓人高不可攀。而是……他剛纔乍然見到我之後那不可解釋的愕然——我幾乎懷疑自己與他似曾相識,否則那反應太詭異了!
“我是阿遙的室友,紀雪聆。有件事能和您商量嗎?”
聽我自我介紹,他點點頭,說他是崇遙的表叔。然後,就用沉靜的審視目光,帶著近乎深刻挖掘的專注,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臉,聽我自顧說著話。如果……他確實有在聽的話……
“……您看,這種情況下,是不是崇遙這個‘國慶節’就不必跟您回家了?”
把話說到最後,我刻意加重語氣,甚至提高一點點音量,慢聲向他問詢。
“哦……嗯……”他模糊地應,目光在我的眉宇間飄渺失神。
好吧,你模糊我可不模糊!我微笑,特燦然特輕快地說,“那真是太感謝您對我們系籃和我們社團工作的支持,您是不是還要等阿遙回來見見面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