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醉話
“咦?”紀雪印故作驚奇地打量于靖陽,眨巴著大眼睛伏在我的膝頭湊近他,調侃地嘀咕,“陽陽你信佛的吧?隨口一說就這麼高深!”
于靖陽瞥我一眼,慢慢地搖頭,“佛家講求修來世——今生的修行結果要到來世回報。UC 小說網:而我更喜歡道家的理論,只求今生。”
包房裡的光線半明半暗,于靖陽春水般墨色淋漓的眼波里潛流著迷離莫名的波濤。也許我喝了酒判斷力有失百分百的冷靜,聽著于靖陽突然開口講失戀的痛苦、突然講來世今生,心頭“怦怦”異樣的爬動著些情緒,不可名狀。
能影響或者干擾我心境的人不多,于靖陽是其中一個。
紀雪印歪著腦袋想想,說陽陽你今生求什麼?
你先說你求什麼?酒後的于靖陽難得活潑地反問她。
紀雪印害羞地翻個白眼,撒嬌地說壞陽陽你不都看出來了嗎?幹嘛非讓我說出來啊。我要是說出來你學給寧寧聽他還不美死?你快說你自己!
于靖陽微笑,寵溺地撥撥她的髮辮,嘀咕說這可是我的隱私,我喝了那麼多啤酒你纔來問,搞不好我會把真話說出來。
“嘁!陽陽跟我還保密?快說快說!”
紀雪印使小性子地伸出一根手指頭往他肋骨上戳。于靖陽不似我那麼怕癢,可這些年寵慣了小丫頭兒,她大派派發了話那力度大著呢。
“我啊——”于靖陽認真地想想,低聲說下去,“我希望我喜歡的人將來能知道。”
“知道什麼?”紀雪印不解地追問。
于靖陽望著她,彷彿奇怪她居然沒有聽懂。紀雪印仰起下巴問我,“哥,知道什麼?”
知道什麼——我扭頭盯著于靖陽清明澄深的眼睛,那裡明明纔有暗流起伏,剎那又平靜安詳。
“我希望我喜歡的人將來能知道”——反過來聽,就是說“我喜歡的人現在還不知道”!一份不被對方知道的喜歡,那不就是暗戀!?
我的陽陽心裡有暗戀的人?這個意外認知炸得我錯愕不已。莫非……他不是不喜歡紀雪印?而是因爲看出高寧對紀雪印的感情才退守原地?性格上高寧的衝勁少有人能敵,可是論天時地利,他的機會比高寧多上太多,沒道理暗戀個沒頭沒腦啊!
于靖陽見我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忽爾頑皮地眨眨眼,擡手揉著自己的額角喃喃,“你們沒聽懂?呵呵,醉話而已,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陽陽你敢不老實逗我!罰一杯!”
紀雪印分明不相信憑于靖陽的完美條件還會暗戀別人,搶過他手中半空的杯子霸道地倒滿塞過去,說陽陽快點幹掉!
溫柔地扯出一個笑容,于靖陽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只是這一杯而已,他的眼中突然就涌起濃重的醉意。我知道他的真實酒量不是一般的好,醉得如此痛快當真是有心事了,之後堅決沒讓他再喝。
聚會散場,於家的車先送我和紀雪印回家,小丫頭兒坐在副駕的位置上跟高寧唧唧咕咕通電話,得意洋洋說剛纔有多少暗戀她的人失戀云云云云。
于靖陽安靜地靠在我身邊,闔著眼枕著我的肩頭一動不動。車外明滅不定的燈光一幅一幅撲面而入,彷彿他的臉色時而悲傷時而陰沉。我不喜歡這種動盪茫然的感覺,我不喜歡看到我的陽陽黯然自垂。
車子開到紀家樓下,我讓車等著,自己把紀雪印送上樓又折下來。紀雪印冰雪聰明,看得出于靖陽不太對勁,所以什麼都沒問。我和紀媽紀爸打過招呼又回到車上。
“咦?你要去哪兒?”
似睡非睡的于靖陽感覺到我又回到的他的身邊,驀地睜開眼,凝視著我問。
“你去哪兒我去哪兒!”我笑笑,雲淡風輕的揶揄他。
“唔……”于靖陽的臉上緋然一瞬,複雜地綻出春水般的快樂漣漪,沁滿淡淡的陶然醺色。
“我當然回家睡覺。”他慢慢咕噥。
“那我也回家睡覺。”我拍拍他的肩,半真半假的做勢要離開。
于靖陽和我的性格很象——輕易不反常,反常就讓人吃不消。我反常的時候有崇遙寵著陪著任我折騰,現在他心裡難受,我知道他需要我。
“哎!你都回來了還走什麼?”
攔住我,于靖陽難得地擺出小鼻子小眼睛的計較神色,拉著車門把手不讓我下去。
“成!不走!”我耐性實足地坐回原位,聽到他“呵呵”笑起來,透著讓人說不清來由的無奈與落寞。然後他說咱們下去溜躂溜躂吧,說完自顧打開車門走下去。
那天夜裡我陪他走了很長的路,喝過酒身上熱騰騰也不覺得寒冷,北風吹過臉上刺刺的癢痛不已,可神智一點一滴變得清明。直到回車上前,他始終一言未發,但拉開車門時,忽爾看我的那一眼綿長如竭,好似用盡了他全身的力量。
那一眼,看得我心裡無端糾結而憂慮。他不說他暗戀於誰失戀於誰,我終究保持了沉默。我想,等到他想說的那一天自然會告訴我。
這個瞬間在我裡結結實實打了個結,很難說令我放不下的原因和好奇心作祟有多大關聯。相知相交相伴著走過整個少年時期,我們之間幾乎可以說無話不談。
但……唯獨對感情問題,我們很少談及。我和衛佚尊之間特殊的愛情,他或者高寧始終善意地保持著緘默。我沒想過他們是如何接受下這個驚駭世俗的事實,好象他們從來沒有質疑過男生如何就會喜歡上男生——這真是一個奇蹟!
心裡畫著圈圈,第二早上睜開眼一切如常。我跟紀媽紀爸忙完購辦年貨,又和紀爸一起去祭拜親媽親爸,還去看望了衛爺爺衛爸爸……總之年前忙得團團轉,忽忽悠悠日子已經到了除夕夜。
自從我和高寧進得廚房後,每次過年都是做年夜飯的主力軍,黑皮小孩兒挺驚奇我會做飯,他看著我家那些亮晶晶的家用電器相當打怵,在他們山裡電燈都捨不得點,學校洗衣房裡的投幣洗衣機他更是從來沒用過。
對於紀雪印嬌生慣養的事實黑皮小孩兒是頗有看法的。他說在他們山裡女孩兒都能幹著呢,四、五歲照看弟妹,七、八歲踩著凳子上竈臺做飯,一輩子沒上過學不識字不打緊,到十七、八歲照樣找婆家。
“現在城市的女孩兒都不太做家務,我們家的女孩兒打小嬌養,結婚前我會照顧好她,結婚後丈夫會照顧好她——照顧不好絕對不嫁。”
我和他窩在廚房準備年夜飯的食材,笑瞇瞇地聊著閒話,忽然特別記掛我的小高寧。
他和紀雪印一起在我的牽引下長大成人,這乍然要分開十幾天不見人影,好幾次我對著身邊的黑皮小孩兒張嘴就叫“寧寧”。
“那俺以後可不敢娶城裡的女孩兒,俺爸俺媽說俺以後是文化人,得找個賢惠媳婦伺候俺。”
黑皮小孩兒一本正經地嘟囔,低頭摘著發好的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