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亦楚回到皇宮,已是酉時過半,赤玄接過他手中的繮繩,將馬交給宮人,跟著進了大殿,朝著養心殿快步走去。
因著一個寒冬,吳戟病又重了。此前勉強還能主持朝政,自從將大權全全交到洛亦楚手中後,便一病不起了。
這幾日天氣雖然回暖,可還有些寒氣未散,故而吳戟病勢不減反重,人已經陷入昏睡之中了。
赤玄知道,此刻他的主子已經累到虛脫了,一日三頭不曾閒下,若是再這樣苦苦支撐,只怕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過這個春天。
“主子,你還是回宮休息休息吧,養心殿有佩藍在,不會有事的,你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住的。”
洛亦楚仿若沒聽見,自顧自的穿過養心殿前的宮門向裡走去。赤玄小跑著追去,正欲再勸,卻見君黎宮門外疾步進來,單膝跪拜,“屬下參見主子。”
洛亦楚這才停下腳步,轉身來問,“還是沒有閒王的消息?”
君黎起身搖頭,“已加派人手在找了,估摸著近幾日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歇著吧!”話畢,洛亦楚正欲轉身離開。
赤玄心下一急,急忙給君黎渡眼色,君黎立刻會意,一步擋住洛亦楚去路。
洛亦楚正待起步,前路卻被阻了,疑惑的停下,“你還有事?”
君黎一怔,望向赤玄。赤玄也趕忙一步跨過來,“蕭哲說有事找主子你,可找了一箇中午都沒有找到主子你。看他樣子很急,我就讓他在府上等著主子您了。”
“蕭哲?我早上不都告訴過他,朝中軍中一切事務皆由他拿主意,不用再問我意見。他還有何事找我?”洛亦楚轉頭來問赤玄,儼然在懷疑他的話的真假。
赤玄心頭一跳,側頭看了看君黎,又連這給他擠眉弄眼。
君黎雖然不知道赤玄爲什麼要讓他把主子留住,可想著赤玄如此焦急,必定不是什麼壞事,急忙這個應和道,“是啊,我一個時辰前碰到他,他正在往王府去。看他樣子,確實像是有急事。宮中此刻也無事,主子你不妨回府一趟看看。”
看著洛亦楚擰眉沉思,君黎心下也在大顫。他實在不太自信真能把他說動,畢竟他現在是吳國國主,最尊貴的王。
哪裡有反客爲主,讓他去見人的道理。若是他,也未必會真的回府去。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洛亦楚微一沉思,還真的轉身向著宮門外走去了。
見到這樣,赤玄激動的跳了起來,順帶著一圈滿意的砸向空氣之中,末了,再渡給他一個眼神,徑直跟了上去。
看著赤玄激動的樣子,君黎總覺得有些隱隱的不安,但反過來想想,覺得回府一趟,也未必就是壞事。
畢竟那個人也還在府上呢,這些日主子不聞不問,也是時候回去看一看了。
只是讓君黎沒想到的是,他今日的舉動所造成了影響,以及內心些微的不安,終於在三天後,完全的應現了。
三日後,辰時。
慕光溪疲憊的從那間充滿寒氣的屋子出來,渾身上下都是結了冰的血珠。一直站在屋外焦急等候的帛辰一看他那副樣子,瞬間嚇了一跳。
愣神片刻才急忙上前去扶住搖搖晃晃的慕光溪,往屋裡看了一
眼不無擔心的問道,“你還好吧?”
慕光溪本是已經完全虛脫,好不容易支撐自己走出來,現下有人扶了,便瞬間撤了自己的意識,頹然倒上帛辰的肩上,“都沒事。”話畢,便鬆懈的暈了過去。
眼見慕光溪這樣,帛辰本是嚇得心尖猛顫,可聽他肯定的回答,這才鬆了懸了三日的心,悄然吐出一口氣。
末了,打橫將慕光溪抱起,向著旁側的屋子走去。
童子依舊在桃樹下畫圖祈福,模樣甚是認真。突然,他耳朵一動,立馬從地上站了起來,朝著院門口跑去。
他趴在門上,從門縫往外看了看,然後撓著腦袋想了會,便朝著裡院跑了去。
“你確定有人闖進了鬼竹陣?”安置好慕光溪的帛辰跟著童子從裡院出來,徑直朝著外院去,站在院外的水廊上,帛辰不確定的問。
童子用力的點頭,指著院落的東南方,“就是那裡,他從水裡入的陣,現在被困在小湖的出口處。”
“可能看清是何人?”
童子搖頭,“要是師傅在,必能看清,我的功力太淺,看不清。不過我能確定,是一男一女。”
聞言,帛辰大吃一驚,“一男一女?”
童子再次肯定的點頭,“男的先入陣,女的後入。”
帛辰擰眉想了下,看著小湖之外的茂密竹子林,對著童子道,“你將這鬼院隱藏起來,就把陣撤了,然後送他們二人離開。”
“是。”童子點頭應下,從懷中取出十多朵桃花,在水廊上擺開。末了,揮袖將已經形成一幅圖案打入小湖之上。
頃刻,水上院落,清流小湖,茂密翠竹林化爲虛無。
在距離院落不遠處的一片草地上,剛好是童子說的東南角,昏睡著衣裳盡溼的兩人,一男一女。
而在距離他二人不遠的一處地方,正有十來人扯著嗓子在喊什麼,似乎是在找人。他們中突然有一人發現了草地裡隱約的身影,急忙喊了一聲,“君護衛,主上在這裡。”
衆人快步到了那兩人跟前,一身黑衣的君黎小心的將白衣人背了起來,另有人扶起那女子,按原路返回。
童子睜著一雙純粹乾淨的眼睛看著這一切,末了,轉身回了院子,關了門。
帛辰進了院子,先是在院中石凳旁坐了會兒,才起身進了那間依舊滲著寒氣的屋子。
只是,萬萬讓他沒想到的是,再見慕宇,他會以那樣的形象出現在自己面前。銀色的白髮,枯瘦的面容,乾癟的身體。
這哪裡還是那個儒雅絕美,溫潤如玉的江湖遊醫啊?
一種無限的悲涼從心底深處氾濫開來,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憐惜,對一個男人的憐惜,以至於他都不敢上前去喊在軟榻上沉睡的他。
一年前,他弄不懂爲什麼心兒明明恨洛亦楚,卻最後還是爲了洛亦楚丟了性命。而洛亦楚明明也只是在利用那時的雲柯,可偏偏在雲柯命懸一線的時候,是他不顧一切的救了她。
這世上的感情倒真是奇怪,更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然而深陷感情迷局之中的人,往往都是口是心非的佼佼者。
不爲值不值,只在意自己願不願意!
轉頭去看裡屋榻上的人,繚繞的迷霧中,睡顏安詳,好似她不
過是這塵世間的一縷清風,一絲晨光而已。
這些日子以來,看著洛亦楚日日都踏馬而來看她。然後在冰牀邊一坐就是數個時辰,不察寒不覺冷。
他一直在想一件事,與其這樣折磨自己又讓師妹不得安然離去,何不如讓自己徹底忘記,讓她徹底消失在這世間又有何不好?
要想知道,自願散去的靈識,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喚回來啊。
寧都幽谷的尊主元神具散,童子的師傅亦舍了百年修爲,如今慕宇更是一夜成了這副模樣。這日後,更不知還要多少性命來補償那個復生機率小到幾乎爲零的缺口。
其實幽淵最後的決定是對的,也是全了自己的愛的。她不願生生世世與繼承天尊之位的辰諾爲敵,寧可永遠、徹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裡。
若是真的懂她,洛亦楚完全不用這樣來懲罰自己的。成全幽淵,更放過自己,何嘗不好呢!
可是……
楚王府。
赤玄再次負荊跪在門口,君黎雖說沒有負荊,卻也筆直的跪在赤玄身側,垂著頭,一語不發。
而這一次,蕭哲不再是坐在屋中逍遙自在,而是站在君黎身側,凝眸看著屋中,怒氣鼎盛,渾身冒著寒氣的人。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僵持的四個人,都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直到日暮西山,佩藍從宮中回來,前來稟告吳戟的病情時,才勉強讓洛亦楚開了口,“今晚你不必再回宮了,留在府上休息。”
佩藍擡頭,眼梢睇看一眼門口,欲言又止,半響才道,“主子,雲姑娘……”
“沒事你就退下吧。”洛亦楚果斷的打斷佩藍的話,冷聲下逐客令。
佩藍自知多說也無益,行了禮,躬身退出了屋子。
路過君黎身側,她淡淡看了他一眼。君黎回看佩藍,抿了抿脣,又低了頭去。
佩藍一聲輕嘆,再望一眼赤玄,轉身離去。
剛走至外院門口,卻見影衛花非急急跑來,行禮道,“見過藍姐姐。”
“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事?”佩藍點了點頭,朝著院內遞了一眼,示意他此刻洛亦楚正在氣頭上,暫時不要去屋裡,有事對她說就好。
花非也知道佩藍在府上以及洛亦楚身邊的地位,略一咬脣,道,“是南境來信,墨將軍說要主子即刻派人去南境接手大將軍職務!若十日不到,他便自行走了。”
聞言,佩藍也是一驚,“這墨柒又是來鬧得哪門子事兒?此前不是和蕭哲約定好的嘛,這戰事剛緩和,他這就想走人了?再說了,如今朝堂剛剛得意整頓,人手緊缺,哪裡有人可以排給他?主子身邊又有哪個人走得開?”
佩藍不知不覺已經說了這一長串,弄得花非愣怔半響,摸著腦袋不知該不該接話。
看著花非滿臉尷尬,佩藍歉意的笑笑,“這樣,你先回去,休書一份給墨柒,務必要他再等一月,一月之後,必定派人……”
突然,佩藍頓住話頭,眼中快速劃過一抹精光,想到君黎之前說於她的一件事,不由自主喃喃道,“我怎麼把那小子給忘了?乘此機會讓他躲過主子的懲罰也是好的。”
繼而轉頭對著等待她下文的花非道,“你且告訴他,他要的人,十日之內必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