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變化的太快,許多人都沒能馬上回應過來。白髮藍眸詭異少年忽然出現,接著裹著披風的女子逃似的離開。沒有人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而那兩人引起的騷動也很快平息。
白髮,藍眼……那不是天殘教的教主殘天嗎?沈依寒思忖著水凝冰與殘天的關係。天殘教在江湖中名聲並不好,主要因爲其手段毒辣,前任教主在時得罪不少人,到了這一任的殘天雖少有露面,但手下也常在外惹事囂張跋扈,爲人所不恥。
他看向她逃離而去的方向,相識一場,她還是客,他想爲她所引起的驚亂去道歉。還未踏出幾步,他忽然一怔。廂房的門簾被殘天毀損,他只擡頭,便清晰看清那屋內的人。
不明他忽然頓下步子後的反應,顧秋湮順視望去。驟的她望去的視線愣住,久久未能收回。
那是怎樣的一名公子啊!
常言,公子如玉,說起此會聯想到的第一人定是紅塵樓那位脫凡世俗的樓主樓望月。翩翩玉面公子,其性溫如玉,氣質若蓮。一襲白衣更稱得仙風道骨,彷彿自九天之上而來。
而前方,屋內那泰然而坐的公子又該如何形容?
屋內有一古琴,剛纔的琴聲想來爲他所奏。古琴邊,清淡的檀香還燃著,冒著縷縷輕煙。那公子坐於古琴後,身子微側,是剛纔避開殘天時移動過。
淡墨青衫整齊潔淨,沒有多餘的圖繡和繁絮的著邊,平實,如他的樣貌一般。不若樓望月那樣絕塵脫俗的玉面,然只需要望一眼便不會忘。就像一塊上好的墨玉,外貌普通,其實質膩,且堅緻溫潤,光潔典雅。
墨黑的瞳淡然的望著窗外,幾分內斂,他彷彿沉靜在某段時光中。他眼中閃過的剎那,又是春秋幾回。悠遠的回思,透著一點淡淡的悲喜哀愁。他緩緩收回視線,纔將那不倦的詩畫古意掙脫。他,原來是從山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世間竟還有這樣的人物,他是誰?
顧秋湮原以爲是自己不小心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了聲,原來不是,她朝後看去。那羣公子小姐也如自己剛纔那般定定的看著廂房裡的墨玉公子,其中粉裳女子擺在胸前的手正緊抓著袖口微微顫動。
那公子……顧秋湮再看去,這一看又是驚疑。那位墨玉公子原是坐在輪椅上,難道他的腿腳…真是可惜了,這樣一位非凡公子,上天竟這樣捉弄人。
墨玉公子的侍衛似乎很不滿有人盯著廂內瞧看,擋在了門口,並喝店家換上新的門簾。
新的門簾垂下了,沈依寒本來的打算也隨之作罷。那樣的主人家,應是不喜人打擾,他何必再去打擾多一次。
不過,那樣的公子…他曾見過樓望月,出塵絕世,不想,這世間原來還有一位這樣用筆墨無法形容的公子。
“哥,你知道那位公子是什麼人嗎?”顧秋湮問。
如此公子,顧宛夏也是第一次所見。他搖頭,“我如何識得,看那位公子氣質,也知不是簡單人物。你不如問問沈兄。”
沈依寒自然也不認識,他沒有太多心思去猜測那位公子的身份。身邊空了的座位,佳人的匆匆離開,讓他不免再次失落。
“痛死我了!”桌面上,那抽搐的烏鴉終於恢復過來,“主人呢?”是它大意了,惹到凝主人,嗚……它要立刻向主人懺悔,以求主人原諒。
湯圓四處張望,就是不見水凝冰的身影。糟了,該不是主人怪它太貪吃,決心丟下它,不要它了吧?!
“你被你主人丟下了”之前被搶水晶糕,顧秋湮心有不甘,又不好當面與一隻鳥計較,現在找到機會了,她奚落道。
湯圓一聽,圓溜的眼就要滴出鳥淚來。
沈依寒急忙安慰,“湯圓,你的主人走得匆忙,應是不小心將你落下。莫急,水姑娘發現你不見,應該會尋來的。”心底卻有些竊喜,兩人之間尚有聯繫,再見佳人不難。
“要是她都不回來呢,我們要在這白等嗎?”顧秋湮潑涼水。
“妹,不得胡說。”顧宛夏板臉,不贊同妹妹與一隻鳥計較。
“哼!”顧秋湮冷哼一聲,撇過臉去。
廂房內
“是屬下失職,讓人擾了公子清靜,請公子降罪!”流玉單腳跪地請罪。都怪他,不僅讓人闖了進來,還讓那女人堂而皇之的踩著公子的肩離去。他沒能攔下人,難辭其咎!可恨的是沒能看到那女人的樣子,不然……
“起來吧”墨玉公子開口,聲如冷泉清澈。
墨瞳輕輕的瞥向自己被踩過的肩處,深色的衣裳使得那女子留下的腳印看來淺淡。他輕拍,便無印跡。
流玉仍跪於地不肯起,“是屬下無……”
“罷了”他打斷流玉,“你無需自責,事出突然。且說,那樣的女子,又是誰能攔得下的……”他言語帶幾分落寞,指尖又撫過曾留著印跡的肩。
“多謝公子”流玉起身。“恕屬下多事,聽公子語氣,似乎識得那位女子?”他有些奇怪,那女子披著披風,面容根本看不清,公子怎會……
不,其實那瞬間,墨玉公子見到了她的容貌。在她貓腰,跳上他肩的那一瞬。
“流玉,不只是我識得,那位姑娘,你也認識的。”
他的思緒又飛躍多少時光,憶起那時年華如槿,心高氣盛,桃盡飛舞時相逢卻未能相識。等到再遇,桃花又放,卻不只爲一人而舞,她的身後,多了那個少年。癡癡纏纏,她再冷漠,又怎抵得了少年眷戀的目光。多年後相遇,兩人糾纏的畫面再現,女子如昔,少年依舊。這時光,只在他一人身上流淌嗎?
流玉還再疑惑回想公子的話語,他認識那女子?他怎麼沒有印象。卻聽公子問道:“流玉,十年時光,我老了嗎?”
流玉答道,“公子未過而立,形如墨玉十年一日,又怎稱得老字。”他感覺出公子今日似乎特別感慨,因爲剛纔的女子,見到故人之故嗎?
“倒是剛纔那位男子…”不知能否稱之少年,“鶴髮童顏,實是奇怪,且…若屬下沒有看錯,那男子的眼眸是藍色的。”
他與公子曾周遊列國,見識過番邦人,髮色瞳色長相都異於中原人,所以他不稀奇那人有那樣瞳色。只是,那人樣貌卻乃中原人。他忽然一震,“公子,聽聞天殘教主乃白髮藍眸,難道……”他一驚,繼續道,“天殘教與我派素無糾葛,今日忽然出現,定有古怪,是否要派人去打探?”。
他搖頭,“你不記得他了,也難怪,他的容貌雖變化不大,神情卻比十年更冷酷。”
聽公子的意思,他也認識那男子,但流玉的印象中,曾見過一位少年也有如此瞳色,可是髮色不對啊,那少年的容貌也早記不清。誰讓時日久遠,那早是十年前的事。十年?!等等,難道公子說的人就是……
“公子,他、他是那位……”流玉驚訝,搖頭不敢相信。
當年的少年冷漠高傲,天下誰人的帳都不買,絕情卻有情。因他,獨獨糾纏於一名大於他的女子,那時流玉見識過,當時他想這世間恐怕只有那女子能讓少年失控,卻又牽制於她。如果少年就是那男子,那麼那披風下的女子不就是……
原來,真是故人。一天之內,得以見到兩位故人。他沒識出他們,他想他們也沒識出他與公子吧。也難怪,少年眼中除了那女子,何成放得進其他人。那女子,冷淡一生,卻將僅有的餘熱給了那少年。
這樣一對璧人,他以爲,那一年,當公子傷心離開之時,他們會在一起。何以,那女子如今卻避之不及。她真如此無心嗎?
墨玉公子移動輪椅,再次坐於古琴前,指尖輕撫之,繚繞輕音,是那仙劍問情。
紅塵紛亂人生路漫,仗劍江湖又如何輕放?柔情似水燈火闌珊,癡候一生仍未得傾心。問世間,情究竟爲何物,讓人追之,卻又傷之。
琴音停下。
“這世間的情愛,又如何能竟如人意。”他輕道。
生死相許,又幾人能做到。
問情,問情。這琴音該如何彈奏,才能譜寫一段不羨鴛鴦不羨仙。
簾外忽有女子聲音,“敢問公子,方纔問情仙樂可是公子彈奏?”聲有急切,像是緊張。
又有人在旁輕呼,“佳如,你作甚?”
墨玉公子淡淡望去,身後偶有夜風從窗戶吹拂進來,掠過他,拂動簾子。飄動間,只見得女子粉色衣角偶動,如一顆漂浮不定的心。
他沒有答話,轉過身子,向窗外一彎殘月望去。
奈何世間,癡情總被無情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