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入夜的京城一片燈火通明,繁華景象,熱鬧不比白日遜色。
顧秋湮許久沒來京城了,待下午時沈依寒正事一辦完,就央求著晚上逛夜市。顧宛夏也幫忙說服沈依寒同意,畢竟是她妹妹,女孩家那點心思他也知道。
“果然是京城繁華”顧秋湮好奇的四處張望,幾年而已,京城變化就如此之大。多了許多未見過的建築,風格獨特,華麗的,新穎的。有飯館、胭脂鋪、成衣鋪、首飾鋪……讓她眼花繚亂。
華而不麗,素而不淡,前邊一家帶著古韻的樓宇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漱玉齋!”她驚叫的回身,歡喜的拍掌。廣袖隨她轉身的動作輕揚,她微微偏頭,綁在左右兩髻的髮帶也隨風揚動,那模樣好不可愛。
顧宛夏點頭稱讚,“妹,你這裝扮確實不錯。”將以往稍粗魯的模樣都遮掩成女孩家調皮的可愛。
出門前,她換上了京城時下最流行的高腰廣袖裙。這款裙子如今在貴族小姐間可是很受歡迎的,高的腰線更顯身形玲瓏,袖子成喇叭狀擺動時飄逸如仙子。單一顏色,沒有複雜的花紋,最多隻在襟口繡邊,卻更顯氣質。她還特地改變了髮式,將其梳成兩髻綁彩色絲帶,不帶花不插簪,風動時,飄渺似幻又可愛動人。
“真的嗎?寒哥哥,我這樣穿好看嗎?”她有些扭捏卻還大膽的直視著沈依寒詢問道。
“好看”沈依寒淡笑。
面頰微紅,顧秋湮爲得到心上人的讚美而開心不已。
顧宛夏將妹妹嬌羞的模樣看在眼底,就不拿話逗她。“前方便是名遍京城的漱玉齋,開幕兩年有餘,卻還無人知曉幕後的老闆是誰。”
漱玉齋以齋菜和糕點出名,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宮中的皇親都常微服出訪只爲一嘗這的齋菜和糕點。它不提供外食,若想品嚐只得到店裡,廚子也不外借,故些達官貴人想挖腳設宴借人都不得,大牌的甚至連皇族的面都不給,想吃照樣得去店裡,最多給個單獨包廂。當然,它的價格也是不低的,卻仍舊有大批有錢人趨之若鶩。
“不過,聽說在那吃飯需要預定的……”顧秋湮低嘆了下,有些失望。她早聽說過漱玉齋,想來很久了,一直沒有機會。難得這次來,卻因事出突然,來得急沒有準備。
不忍妹妹失望,顧宛夏也不再瞞她,“沈兄早令人定好位了。”
她猛擡頭,眼眸一下亮起來。“寒哥哥!是真的嗎?”
“聽顧兄說秋湮你想吃漱玉齋的水晶糕,我已讓人去定了。”
“太好了!還是寒哥哥你最好!”漱玉齋中,最有名的當屬水晶糕,可它每日只賣一百份,所以有時有錢未必能吃到。顧秋湮聽此,怎能不開心。
“我們快進去吧”說罷,她拉著沈依寒朝漱玉齋走去,將顧宛夏丟在身後。
有吃忘義,有情忘兄。他這妹妹啊,只記掛心上人,也不想想可是他跟沈依寒提起的。以後嫁人,還不把他這哥哥忘到十萬八千里去。
漱玉齋內的裝潢也是充滿古韻氣息,雪白的牆上掛得是名家詩畫文墨,全是真跡,這些一件都難尋,莫說這麼多,所以不禁讓人感嘆主人家的心思。其他擺設也很講究,桌椅自然,那屏風也不俗,形狀不一,方圓扇異,擺放有序。
才入內,便聽得陣陣絲竹悅耳之聲。清平的調子,配著這氛圍,讓人不禁慾一詠詩詞。思及此,就聽見靠窗邊的位置,有幾個書生正在吟詩作對。
京城人傑地靈,多俊美才子,書生眉清目秀,讓顧秋湮都不免多看了幾眼。
但他們的座位在二樓,她想多看也不得,隨沈依寒身後上去二樓。
二樓的佈置跟一樓又不同,少了幾分附庸風雅,比較簡單。他們的位置非常好,在扶欄前,視野寬闊,一眼望去,盡收這京城夜景。往低處望,下面是個小湖,燈火照耀下,月光色的水波粼粼有別樣的美麗。
“好美的景……”顧秋湮讚歎,看得如癡如醉。
“喜歡就好,也不枉這趟京城之行。”沈依寒執起白玉杯小酌,閉目靜聽那絲絲悅耳的琴聲。
水晶糕送了上來,顧秋湮吃得歡快,早忘了早上的不快。
吃到一半的時候,她忽然像給哽到,猛拍胸口。“咳!”
顧宛夏倒水給她,“這麼大人了,怎麼還這麼不小心。”
“秋湮,怎樣?”沈依寒關切的問。
她搖頭,視線往樓梯口那邊望去。她小聲嘀咕下,“又是她?”若不是突然看見那人,她也不會被糕點嗆到。
兩人聽得她自言自語,順她視線望去。
是她!
白日那個神秘女子!
因她的突然出現,沈依寒只覺心猛跳了一下,視線牢抓著那身影不放。
依舊是那件黑色的披風,她朝離他們不遠的窗口位置走去。
沈依寒想要起身,發現袖子被人拉住,他回頭看去。“秋湮?”
“寒哥哥,你過去找她做什麼?”她不滿,從那女子一出現,寒哥哥視線便一直盯著那女子了。她直覺,他起身,就是爲了過去找那女子。
“白日,多得她那隻靈鴉提醒,方能捉獲盜賊,爲兄想過去多謝她。”他解釋,卻不知和理由是解釋給她聽的,還是自己。
顧秋湮沒能攔住他,女子與他們坐得不算遠,沈依寒幾步走過去。
“姑娘,又見面了。”他有禮微笑。
女子沒有擡眼看他,倒是隨行的那隻烏鴉圓溜的眼在他身上轉了一圈。
“哈!凝主人,這人想追你!”那烏鴉竟然開口說話?!
饒是沈依寒如此處變不驚的人都不禁微愣,難道他弄錯,這只不是烏鴉,而是未見過的類似八哥鳥?還有,那‘追’何解?
神秘女子,也就是水凝冰輕拍了拍烏鴉的腦袋,“多話!”
他回過神,忙說道,“姑娘不凡,此鳥更乃靈鳥,白日城門前,也是多得姑娘這之靈鳥相助,方識破那盜賊。當時混亂,姑娘走得匆忙,未能答謝姑娘。如今,我等再遇,實乃緣分,不如同桌共飲,讓在下作東以謝姑娘。”他微側身,指了下自己的位置,邀她過去。
她的聲音依舊冷淡,“不用”
她從水似冰那借了披風一是要北上看京城風光禦寒,二是爲了扮她避開殘天。誰想,走了個殘天,又來了個麻煩。帶上這隻烏鴉也是個錯誤!
瞧,那隻烏鴉聽有人贊它是靈鳥,立刻挺直鳥背,一副驕傲的不可一世的模樣。
鳥嘴張張,厚顏道,“有啥吃的啊?”
沈依寒莞爾,“有很多”
它眼望去,驚叫一聲,“有水晶糕~主人,有水晶糕~”後它沒等主人發話,自顧展翅就飛了過去。
這貪吃又丟人的烏鴉!水凝冰瞇眼,決定聽水似冰的建議燉一盅烏鴉湯!
他不忍佳人尷尬,沒有笑出聲,再次邀請,“在下誠心邀請,姑娘不妨一同。”
水凝冰無法,隨他移桌過去。
這下輪到顧秋湮不高興了,一晚上的好心情全給破壞,先是那隻黑不溜秋的鳥突然飛來嚇了她一跳,然後跟她搶水晶糕,現在這吸引寒哥哥注意的女子也跟著過來?!
“在下沈依寒,這位是在下的好兄弟顧宛夏及其妹秋湮。”他介紹,“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水凝冰”回答的是烏鴉,“主人叫水凝冰,我叫湯圓~”。說完,它擡高頭,跳到主人肩上,一副等著主人讚賞的樣子。
“原來是水姑娘”他喚道。
水凝冰低頭,瞥向湯圓。真是該好好讚賞,如此‘善解主意’的烏鴉,她怎麼能不好好的贊一翻,賞一翻!
修理整齊的長指甲撫上它柔順的黑羽,輕摸幾下。
湯圓本還一臉驕傲享受,忽然全身一震,像是僵硬了,直直的從她肩上倒下,掉到桌上,抽搐不已。
“啊!”顧秋湮叫了一聲,“它怎麼了?”。
“不用理會,它的老毛病,吃多甜食就如此。”她睨向湯圓,微寒的目光讓湯圓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做鳥,不能太貪吃!
顧秋湮嗔怪,怪鳥,主人更怪,看自己的鳥這樣,竟然一點不緊張。
而顧宛夏則同情,鳥的怪病自然不是老毛病,看來這位水姑娘性子不僅是冰冷,還是不好惹的,若然惹到她,她定然報復。另一方面他又爲自己的好友擔心,若是喜歡上這樣的姑娘,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席間,沈依寒欲於佳人攀談,無奈佳人冷淡,回答簡短,似不願多談,他不免有些灰心。
一陣嬉笑聲由遠及近,二樓又來了幾位客人,年輕男女身後跟著丫鬟書童,他們坐到沈依寒隔壁空著的位置。才子佳人聚在一起,話題不外乎從賞月吟詩作對開始。
以月爲題,由才子中最爲出衆的王公子先開始,他借月詠美人表情意,目光不離坐於對面的粉裳女子。幾人見狀,慫動那粉裳女子以詩還之。
她出身大家閨秀,飽讀詩書談吐舉止帶著書卷氣息,氣質不同於尋常大家閨秀。她淡笑帶些羞意的迴應,一句‘明月照我心’盡現其心意。
原來是郎有情,妾有意,想來好事將近。
會詩後,他們又談及樂曲。穿著黃衫模樣嬌小的女子說,“近日聽得樂坊間流傳一隻曲,歌詞奇異曲調前所未有,卻訴盡一段劍俠情緣。”
“我也有所聽聞,世間男女如若經歷那般情愛得而相守,也不枉一生。”粉裳女子亦然動容。
“聽你們這麼說,這般仙樂,真想聽聽。”才子們起了興致。
“我記得一些”粉裳女子將桌面的杯子擺成排,杯中加水由少到多,欲已杯器代琴奏調。
竹筷敲在杯沿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女子輕聲唱道:細雨飄,清風搖,憑藉癡心般情長……
那邊絲竹之聲忽然停下,琴聲又起,曲調竟然與粉裳女子所唱相同,像是爲她伴奏一般。
似雲似霧,琴音飄渺,好似萬丈紅塵皆不在其中,脫離了世俗的愛,帶著纏綿悱惻的絲絲眷戀。若得這一份愛……
歌詞女子只記得那麼多,未能再唱下去,琴音勾尾也收了。
衆人皆嘆可惜。
“不知是何等妙人唱出這一翻曠世情曲?”
粉裳女子答,“聽聞,曲子從江南釋然莊傳來,是一位神秘女子於宴會上所獻。”
“這詞雖大膽奇怪,不過曲子真的很好聽,聽後,總覺……”顧秋湮也被曲子感動。
“此曲甚妙,有機會定要見見那位女子。”顧宛夏道。
“水姑娘聽過此曲?”沈依寒見她面色古怪,故詢問道。
“不,我沒聽過。”她回答。她怎麼沒聽過,都熟悉到爛了!水凝冰敢打賭,粉裳女子說的神秘女子就是水似冰!也就她那宅到足不出戶的宅女纔會在家追著電視劇,有那閒情逸致去學琴就爲一首《仙劍問情》!天天勤加練琴,荼毒的是她和水融融的耳朵。
她沒趣去聽他們抒發對那歌詞的感想,將臉瞥想欄外,不如欣賞這月下美景。
街道在燈火照耀下很是明亮,路人的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當水凝冰瞧見那道孤寂的身影,飄長的白髮,她臉色頓時一變。
“水姑娘,怎麼了?”沈依寒關注著她,故沒有錯漏她臉色的劇變。
他這麼一喊她,聲音雖不大,街道上那人仿若聽到見那‘水’字而有觸動,緩緩轉過身來。
水凝冰立刻將披風的帽子拉起,也不打招呼,直接轉身離開。
“水姑娘?!”她的突然離去讓幾人疑惑。而沈依寒還沒來得及去攔下她,欄外忽然有人飛身進來,速度之快,讓人瞠目。
那人踩在欄桿之上,望著水凝冰逃走的方向,眼神陰鬱,氣息冰冷。足尖一點,攔在樓梯口堵住她的去路。
寬大的帽沿將她的容貌遮實了,她可以肯定他剛纔絕沒有看見自己的樣子,怎麼會追上來?不過,不容她多想,樓梯口被堵著了,她轉個彎朝一間包廂奔進去。
上帝不給門走時,總會打開扇窗的,她走窗總行吧。
廂房沒有門,是以布簾遮掩的。她輕易的就闖了進去,屋內有兩人,一人靠窗而坐,身前有張古琴。另一人守在那人不遠處,見忽然有人闖進來還是個看不見模樣的,立刻就拔劍。
“讓開!”她喝斥。
是女人!
然還未及反應,眼前的女子忽然消失,他一驚,覺身後有風動。人在他身後!該死,他大意了,公子……
他連忙轉身要攔住她,身後忽有厲風襲來,他劇驚,以爲前後被圍。然下一瞬,他以無暇顧及身後。
女子竟跳到窗前坐著那人肩上,單腳而立,身輕如燕,敏捷如貓。腳下輕輕一點,黑色的披風隨風鼓動飛揚如蝴蝶的翅膀,是她跳出窗外,向這迷樣的夜色奔去,很快融入其中不見。
身後,有人快速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