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凝冰斜斜倚靠在門邊,眼帶譏誚,似笑非笑。
兩名丫鬟正痛哭流涕,她正是被她們又驚又喊又哭的聲音吵醒的。
牀榻邊,東方藥回頭看她,然他一手摟住秦如煙,另一手還搭在人家凝脂般的胸前,這景象任誰看了都好不曖昧。而門口突然出現的水凝冰,不就好像兩丫鬟常在紅樓裡見到的,來歡場捉姦戲碼裡的正妻嗎。
心思單純如東方藥,他還想不到那麼遠地方,只見他眸光忽閃,兩手鬆開,也不管秦如煙已昏厥無力,就這麼任她砰得倒牀上,他身形一晃,已到她面前。
“我有話和你說”他到她跟前雀躍道,由著身後慌張的丫鬟們衷心去護主的清白,她們忙將秦如煙的衣服整好,扶她躺好,蓋緊被子。
水凝冰輕笑一聲,越過他徑直走向牆邊的衣櫃,涼涼拋了一句,“我沒空聽”
見她冷淡不理,他默默跟她身後,一臉憋屈不知她爲何又生氣,卻也不敢多說話又惹她生氣。
她打開衣櫃,從裡頭抽出件黑色的披風披上,準備出門的模樣。
“你去哪?”見她要走,他不得不出聲,哪怕會惹她生氣。
“放開!”她甩開他抓在她衣袖上的手。
也許是過於大力,他被甩開並後退了一步。他看她,往常就是她在生氣冰冷,也從曾甩開過他的手。他怔怔得看著她,一抹受傷之色飛快至藍眸劃過。
氣氛僵硬,連那兩丫鬟都看愣了,大氣不敢喘一口。
就在這樣的時候,一向神出鬼沒的劉管事又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他對東方藥說,“少爺爲秦姑娘看癥結果如何?需要老奴準備什麼藥材?”沒辦法,水凝冰就是他家少爺的軟肋,兩人同樣不懂表達情感,開始總是容易出岔,總要有個中間人協調者。
對、對!兩丫鬟這才緩過神,經他提醒方想起正題,“神醫,我家小姐究竟是什麼病?能醫嗎?”
東方藥搖頭,兩丫鬟頓時看到了絕望。連神醫都說不行,那她家小姐……
他又道,“不是病,她是中毒了。”
“中毒?”兩人大驚,冬梅急道,“怎麼會中毒?我家小姐與人無仇無怨的……”
“不信就滾!”因爲水凝冰的緣故,東方藥心情劇差,哪有什麼耐性可言。
“不,不是,神醫息怒,奴婢不是懷疑神醫!”冬梅趕緊道歉,她跪在他跟前求道,“神醫,求你救我家小姐!冬梅給你磕頭賠不是!”
水凝冰攏了攏披風,沒打算在這繼續待下去,擡腳要離開。東方藥見她要走,要跟上去,衣角卻被冬梅拉住。“神醫別走,求求你了!”她以爲是自己的話得罪了東方藥,他不肯救人要走。
“滾開!”嗜血的光在他眸中凝聚,隨著她的遠去,眼看殺戮就要一觸即發。
劉管事不著痕跡的擋著水凝冰的去路,“姑娘這麼早要出去嗎?姑娘應該還未用早膳,不如用完再去,一日之計在於晨,若不用早飯會無力做事的。”他打開隨身提著的食盒,菊花粥的淡淡香氣撲鼻而來,裡頭還擺著酥酥的油條,脆香的醬菜,讓人看了都食指大動。
又一次,萬能的管事挽救了幾人的危機。
飯菜在桌上鋪開,劉管事退到一旁,兩丫鬟擺上碗筷後也退到後邊。她們已經無暇去猜想這木屋主人與神醫是何關係,她們關心神醫等下會否救她們家小姐。
東方藥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等她動了筷,還只是拿眼望她,那眼神就像只受傷的小動物。
她沒有擡眼看他,卻淡淡說了句,“吃飯”
聽到她說話,他這才鬆了口氣,開心的眉色飛舞,拿筷子進食。然筷子纔拿起,他手腕忽頓,他皺眉瞪著袖口那一塊紅色的血跡。那是秦如煙的血。
劉管事眼神瞭然,轉身從本從這廳中移走不知什麼時候又冒回來的櫃子中取出一件黑色外袍。
“少爺”他呈上衣服。
東方藥起身,就在幾人面前毫不避嫌的將白色的外袍褪去,丫鬟趕忙低目,而劉管事爲他換上黑袍。
瞄了那多出的櫃子和準備好的黑袍,水凝冰手中的竹筷頓了下,從老奸巨滑到老狐貍的又將劉管事腹誹了一遍。
在兩人用飯時,一向安靜不語的劉管事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問起,“敢問少爺,秦姑娘中的爲何毒,一會您要和水姑娘出去,不如代由老奴來將藥材配齊,這樣也不耽誤少爺出門。”
“苗疆五毒蛛液”他緩緩說道。中此毒著,表面看不出癥狀,只是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脈象微弱,死於不知不覺中。所以普通的大夫看癥事看不出個所以然,其最關鍵的特徵是在人胸口間會有一道紅痕,開始時細小不易察,隨著中毒時日,紅痕範圍會擴散,當達到心臟位置時,那是毒性攻心,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救。
兩丫鬟恍然,無怪乎他要小姐脫衣服,原來是要從確認那紅痕印跡。所以他剛纔那般動作並非輕薄,而是在確認毒性。
東方藥將藥方告之劉管事去準備,另外這毒要逼出體外還需鍼灸和藥浴。後兩項自然需要等東方藥有空時才能施行,現在他要和水凝冰一起出門。
“你……”水凝冰忽然看向冬梅,冬梅福身道,“奴婢冬梅,水姑娘有何吩咐?”
“去廚房,將櫃子第二層最左邊的黑瓷罐拿過來。”她吩咐道。
冬梅點頭離去,很快將她要的黑瓷罐拿了來。
水凝冰接過罐子打開,一股類似放置已久的臭襪子味道飄散出來。
“什麼味道?”東方藥常年擺弄藥草,味覺很是靈敏,那味才飄出,他就有些受不了的皺起鼻子。
回答的是劉管事,“少爺,是臭豆腐。”是東方藥從沒吃過的,因爲他不喜歡有怪味的東西,這種東西自然不會在東方府中出現。而這東西當然也不肯能是少有出門的水凝冰自己買來的,那是劉三娘子自個醃製的,上次送蔬菜來時放了一罐。
水凝冰夾了一塊出來,在他嫌惡的目光中,將它放進他碗中。女巫般邪惡的目光誘惑道,“來,吃一塊,這東西不好聞,不過味道不錯。”
他爲難猶豫的目光在她臉上和碗中的臭豆腐輾轉,小聲道,“我不喜歡,可以不吃嗎?”
她說,“可以”他聽了就要歡呼叫好,誰知她又說,“一會你別跟我一起出門”
威脅!這絕對是□□裸的威脅!
東方藥求救的眼神飄向了劉管事,可他卻搖搖頭低下眼去。
最後,他不得不苦著一張臉,艱難的將那東西塞進嘴裡,囫圇吞棗的吃了下去,咬都沒咬一下。咕嚕……吞下去了,他立刻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水。
“我吃了,可以跟你去了吧。”他巴望著她,“你怎麼不吃?”他看她闔上蓋子,她不是喜歡臭豆腐才叫他吃嗎?
“我不喜歡,但人家送了許多吃不完。”她如此說道。
可憐的少爺!劉管事低下頭,就差沒流出一把老淚。都說女人不好惹,這姑娘就跟老夫人當年年輕時一樣啊。秦如煙的毒少爺可治,然少爺自己偏偏中水凝冰的毒頗深,根本無藥可醫了。註定被吃死那個。
由於東方藥答應救人後對他改觀的兩丫鬟,突然也覺得神醫好像有點可憐,與之相比,這姑娘似乎纔是更恐怖的人。
這是東方第二次與水凝冰一起出行,這次她沒有將他的瞳色改變,也是,鎮上的人都見過他了,何必多此一舉。
出了小路上街道,行人看見他們倆都紛紛避開。東方藥瞥了眼她的反應,她神色依舊繼續往前走著,那些懷疑畏懼的眼神絲毫影響不了她。
水凝冰在約定時間前到了柳家,她來拿定好的金盞花。進入籬笆圍牆,她才敲門,隔壁劉家的門卻打開了,一小鬼頭飛快躥了出來。
“福兒,別跑,快過來吃藥!”劉家娘子追了出來喊道。她出來注意到隔壁有人望了一眼,見是水凝冰,忙打招呼,“水姑娘早啊,不好意思,我先逮著我家那小子,一會再聊。”她追著福兒滿院子跑。
福兒喊,“我不吃,我不要吃藥!”男孩調皮,卻也跟女孩一樣是怕喝苦藥的。他一溜煙的跑出院子,朝隔壁的柳家跑去。
“姐姐,姐姐救福兒!福兒不要吃藥!”他躲到水凝冰身後。
劉家娘子追來,“福兒快出來,水姑娘真對不住,這小子調皮,讓你看笑話…”她的喉嚨突然像給魚刺卡著般張著嘴,吐不出話來。
福兒忽然給從身後人拎起來,他一愣,隨即叫起來,“誰?誰抓著我,放開,放開!”
“東、東方……”劉家娘子話音哆嗦,她沒有看錯,是東方藥拎起她的福兒,那雙藍色的眼睛她絕不會錯認的。
東方藥淡淡看她一眼,隨手將那小鬼扔到她懷中去,然後站回剛纔被小鬼頭擠開的位置,她的身旁。
“娘,他的眼睛怎麼是藍色的?”福兒回過頭瞧清那把他拎起又仍的傢伙,看到那雙異色瞳眸不禁奇怪詢問。
劉家娘子趕忙捂住他的嘴,緊張看向東方藥。她知道,那雙眼睛是東方藥的禁忌。
“水姑娘,你來了…”柳家的門開啓,柳家娘子滿面的笑容在看到東方藥後同樣僵直在那。
水凝冰對她淡淡點頭,算是打招呼。
“花到了嗎?”她出聲打破這僵硬的氣氛。
“到、到了”柳家娘子點頭,搭在門邊的手猶豫著是不是該將門關上啊。
裝了三個水桶的花束,很新鮮,花瓣上還留有清晨的露珠。她滿意的點頭,“可以找人幫我送回木屋嗎?我有些東西還要去買。”
“我!福兒幫你送!”劉家娘子拉著福兒要走,可他怎麼都不肯賴在那,這會又跑到水凝冰面前。該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所以東方藥那陰冷的氣息他才一點都不怕嗎?
劉家娘子無奈,這孩子被水凝冰救後,總吵著要去找她,這會見著了,還真的纏得徹底,居然連東方藥都不怕。
最後當然不可能是福兒去送,而是福兒他爹劉三。是他們膽大了嗎?當然不是,而是他們想,這東方藥都跟著水凝冰出去不在西邊了,木屋那裡自然沒什麼可怕的了。
臨走前,福兒還拉著水凝冰不放,看得東方藥眉間結打得更深了,鎖了又鎖。
“小鬼,放開!”這臺詞水凝冰聽得很耳熟,不正是當初她對小孩的東方藥說過的,然這次說話的卻是東方藥自己。
福兒朝他做個鬼臉,就是抱著水凝冰的手不放,劉家娘子見著都快暈倒了,誰來扶她一下啊。這可怎麼了得?!是落得血濺三尺還是屍骨無存啊?
東方藥氣結,那模樣就像給人搶了重要玩具的小孩一般。不過他人比他高,力氣比他大,一下下就把他再次拎了起來丟出去。他搶回水凝冰的手握住,眉間那幾道鎖才解了開。帶有勝利味道的笑容,並且眼角挑高,對福兒拋去出個‘你搶不過我’的眼神。
“噗!”水凝冰忍不住笑了,她看著還只到她眉那麼高的東方藥,失笑搖頭,“真像小孩一樣。”
“我纔不是小孩!”東方藥嘟起嘴不滿的抗議。
“呵呵——”她笑得更開懷了。這樣孩子氣的他純潔無垢,是世俗掩埋了少年的純真。
笑容軟化了她冰冷的線條,原來她這樣笑開的時候,眼睛是彎彎的,好似弦月一般可愛,迷人又可掬。他一時看愣了眼,都忘了要反駁。
劉家娘子和柳家娘子驚奇看著前方,直到白衣女子和她身後嘟喃不滿的少年身影遠去不見。這世間,一物剋一物的道理原來是這般清晰可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