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帳內大牀上只有一條棉被,劉管事說要再拿一牀的棉被直到水凝冰洗完澡都不見蹤影。丫鬟退了出去,門闔起,屋內只剩水凝冰和裹著棉被縮在裡頭的東方藥。
“躺過去點”她對那團包得跟糉子的東方藥說。
糉子挪了挪,棉被不離身,腦袋都縮在裡面看不到。
她脫了鞋,坐上牀,瞇眼看了那糉子一眼,然後緩緩伸手過去,抓住被子的一角,用力一扯。
糉子的皮被搶走了,熱騰騰的糉肉愣愣看她眉角都不擡一下的佔著整張被子,悠閒的將隨手從桌上拿來的書本放置在膝上翻看。
那是一本關於毒草解說的典籍,是東方藥前幾日看完丟在桌上未來得及收進書架的。古人早睡,女巫不然,習慣晚睡的她自然先找些睡前活動解悶。在這古代無任何消遣活動,她也只能拿本書來打發打發時間了。
東方藥挪動,捱到她身旁。小心的確認她沒有反對後,再靠近了些,輕手的掀起棉被一小角,然後鑽了進去。
暖閣本建在溫泉水上,地底有溫泉水環繞,很是溫和,即使不蓋被也可以。然而他的手卻是怎麼也暖和不了,即使他將臥室定在這,居住這年,無論春夏秋冬,每一個夜晚,他冰寒依舊。
直到,直到——
她靜靜的看書,他也不打擾她,就這麼坐在她旁邊陪著她一起看。偶爾她會對書中的一些奇花異草有疑惑,問他幾句,他當然很耐心的解說。
他見她對書本感興趣,便順口說道,“我這還有很多書,你若有興趣便到書房拿吧。”
她淡淡的點頭,眼不離書。
時間一點點流走,兩人相處安寧,之前那劍拔弩張的□□味似乎從未存在過一樣。當然,這是水凝冰單方面存在。
不知什麼時候,夜大概也很深了,她眼皮漸重。轉頭,見他靠在她肩上早已入睡,脣角微翹著。
她將書本輕放,手袖一揮,還室內一片黑暗。
“睡吧”她躺下,黑暗中,無人看見那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依然,手被他握住,溫溫的熱度,如他的呼吸。
原來這一室溫暖,暖不進他心,唯有兩個人依偎的溫度,才能將他溫暖。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秋實冬梅兩丫鬟伺候著秦如煙起牀,也許是因爲昨日吃了東方神醫給的藥後,她今天起來精神好多了。
兩丫鬟伺候她洗漱完畢後,冬梅忍不住問,“小姐對那題可有眉目?”。
“那題目…神醫何以會問如此問題?”秦如煙疑惑。她接觸過的男子不少,有真情有假意,卻沒有一人會問一個關於女子的問題。這個問題,是特意爲難,還是另有目的?
“是啊,那神醫真是古怪,竟出這樣的題目,該不是故意爲難我們吧?”秋實懷疑。
“小姐可有答案?”冬雪沒理會她的抱怨,她擔心被當做條件送去東方府的春意和夏荷。
秦如煙微微點頭。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姐一定知道的!”冬梅歡呼,“春意和夏荷有救了!”。
冬梅的思想簡單,她以爲只要答出東方藥的問題,她家小姐就能用其他人去換回春夏兩丫頭。她卻不知,從沒有人能和東方藥討價還價!
“只怕沒有那麼簡單……”秦如煙擔憂道,“世間男子千萬,各有不同,聽你們言,這位神醫性情古怪無疑,且…性格陰晴不定。這答案對與否,恐怕是由他說的算。”
紅塵樓護衛走來道,“秦姑娘所言甚是!”他面色沉重,“東方藥其人確陰晴不定。然春夏兩位姑娘衷心爲主,自願做交換,這份忠義不能白白犧牲,即便是破釜沉舟,都要讓東方藥爲姑娘醫治!”
東方府的下人學會察言觀色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他們直等到東方藥與水凝冰睡到自然醒來,用完早飯後,纔敢進去通報秦如煙一行人在外等候。
“讓他們等著”東方藥淡淡的說道,然後回頭一臉熱忱的對水凝冰說,“我帶你去我的書房,那裡藏放了很多書。”說話的是同一人,只是對象不同,然反差卻極大。
聰明如他,家僕乙低頭應聲離去,絕不敢多看,多聽,多留意。
帶水凝冰到書房,他交代她哪些有毒不能隨便碰後才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偏廳中,秋實和冬梅隨小姐被請入東方府中後,就沒一刻放鬆過。這地方實在陰冷詭異,弄得人焦躁不安,莫說這兩丫鬟,即便是紅塵樓和釋然莊兩個護衛都不敢有所鬆懈。
桌上的茶水顏色正常,然沒一人敢飲用,經過紅塵樓護衛的詳解,他們都清楚了東方藥用毒多於藥,殺人多於救人。
“想到答案了?”冷清的偏廳忽然傳來人說話聲。
忽如起來的聲音使正處緊張中的幾人著實嚇了一跳,兩丫鬟瞬間嚇得睜圓了眼躲到護衛身後。
那聲音從偏廳一處的珠簾後傳來,聽聲音是東方藥無疑。
珠簾內昏暗,他們看不清東方藥的表情,只見得一身影坐那,耳邊是杯蓋磕著杯沿的聲音,鼻間聞得那淡淡的茶香。
“神醫有禮”秦如煙起身施禮,一派大家閨秀模樣,若不明說誰看得出這女子出自煙花之地,只是面色蒼白,病容依舊。
“答案”他又重複了一遍。
“敢問神醫,這個問題是出於疑惑而問,還是純粹考驗如煙?”沒想秦如煙竟然不急著回答反問道。
裡頭一陣沉默,兩丫鬟更緊張了。秋實看向小姐,怎麼在這節骨眼上問問題,要是神醫發怒怎麼辦?還是小姐還沒想出答案在拖延時間?
兩護衛也緊張,就怕東方藥一個喜怒無常,不知不覺中下毒害了秦如煙。
不料,裡頭回答,“前者” 少年的音調不高不低,平而淡,似乎沒有發怒和不耐的徵兆。
秦如煙微點頭,“如若此,送一個姑娘禮物,而不被拒絕,這禮物當是…心意!”
心意?!
這是什麼答案?秦如煙身旁的兩丫鬟不解。
“何爲心意?”東方藥也不明白。
她娓娓道來,“送人東西,不論男女,皆乎一心字。人有喜惡,禮有輕重之分。形於千變,物已萬化,只存乎送禮之人的心意。心而真,意而誠,於己之意考慮對方,收禮之人亦能感受此心意,必然接之,受之,惜之。反之,若只敷衍了事,非出於本意,即便收了禮,那份毫無心意的禮,必然不會珍惜。故,倘若真心送禮,希望對方收下,送得自然是心意,不論鵝毛與千金,心誠則然?!?
聽後,珠簾後的人又沉吟半晌,讓簾外的人戰戰兢兢的等待他的答案。
終於他開口道,“回去”
什麼?回去!幾人都急了,這可怎麼辦,小姐的病,還有兩丫鬟的犧牲,難道都這麼白白的……
就在他們急於情表時,東方藥又道,“明日看癥!”
幾人一怔,如又升上雲端看到光芒,乍驚乍喜。再往簾子看去想要答謝,那珠簾後的人影已不見。
“少爺要給那位姑娘看癥嗎?”跟隨在東方藥身後步履如飛的劉管事問道。
“恩”東方藥淡淡應了聲,目光一直望向書房那,腳下步子更快,心急於去找水凝冰。
劉管事看得出他家少爺心情甚好,當然不是因爲秦如煙的答案,而是昨日水姑娘留下讓少爺心情好轉。水姑娘的怒氣想來也過去了,那個答案爲何其實並不重要,他家少爺肯爲她治病,多半是想著藉由他們佔住水姑娘的木屋後,水姑娘無處可住便會留在東方府中陪著少爺。只是,這個方法用過一次即可,再用第二次,恐有人會發火難控的。
劉管事慢下腳步,喚來幾個家僕,再他們耳邊交代了幾句,隨後纔跟上已遠去的東方藥。
面對水凝冰時,東方藥心思一直是單純的。
所以劉管事一進到書房,就聽東方藥在那招認道,“我答應明天給她看癥,你的屋子還被他們佔著了,所以你今晚再睡這吧?!?
果不其然,劉管事也看到了水凝冰欲發怒的恐怖笑容。
爲了他家少爺著想,他只能擔下這責任,“姑娘勿怒,實乃府上無空房,只得讓人暫住姑娘那裡。姑娘且暫在東方府住下,東方府必奉姑娘爲上賓禮待?!?
“恩,恩!”東方藥大力點頭。
“你們的病人,關我何事,將人弄走!”給點顏色就開染房,未免過於得寸進尺了!
劉管事接道,“姑娘若不願,我等也不勉強。姑娘木屋有兩間房,其中一間空置著,老奴已讓人擺入牀榻,放上被褥?!?
老謀深算的老頭!步步有招,看來一切都是在他算計中!
水凝冰奪門而去,留下東方藥在那怒瞪了。
東方藥冷聲喝道,“劉管事,這怎麼回事!”沒事整什麼房間!人跑了,他晚上就要一個人睡了!
“少爺莫急,水姑娘性子叛逆,逼之越急反而不好?!?
“那她都不來,我怎麼見她?!”去找她的話,要是又和上次一樣被趕出來怎麼辦?
劉管事老謀深算道,“她不來,少爺可去找她。少爺過她家中醫治病人,她應該沒有理由將少爺拒之門外?!?
沒辦法,誰讓東方府中,一直‘缺房’中,哪裡能騰得出一間病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