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一個月過去,就要入冬了,水凝冰化妝保養品的生意從無人問津到小有紅火,秦如煙的毒也解得七八分能夠下牀走動。這期間,東方藥還是依舊每天一早來找水凝冰,然後順道給秦如煙癥癥脈,扎扎針。不過水凝冰的生意就近越好,人也越忙,這不一早又不見人影了,多半是去柳家,敢在花盡花敗前,將最後一披的鮮花拿回來製成粉或精油。
施完最後一針,東方藥道,“今天是最後一次施針,之後只需再泡三日藥浴,你的毒就全解了。”他聲調依舊冰冷,面卻有鬱色,想來還在爲一早見不到水凝冰的事不滿。
黃花梨木牀上,女子只著兜衣面對他,因爲施針需要,她已由最初的羞怯難已到如今鎮定自如的習慣。待東方藥收完針,她平緩起身,拉過一旁的外衣披上,謝道:“如煙先謝過神醫”
平時東方藥一施完針就奔出去找水凝冰去了,今日因爲她不在,他收拾東西來動作也偏慢,有點無精打采的。
秦如煙穿好衣服,嫋娜的走至他面前,“神醫看來很在意水姑娘”之前她身體還虛下牀都難,每每東方藥來給她施針後,她都精神不濟在牀上休息,故而他與水凝冰間的事是從兩丫鬟那聽得一些。
“在意?什麼是在意?”他偏頭看她,不解問道。
“在意就是,你會一直注意著那人的心情,是喜是怒是悲是樂,一點一滴,都影響著你。”這一個月的相處,心思細膩如她,怎麼看不出他其實是個單純的少年。傳聞的殘忍她沒有看過,也不想做其他猜想,她只知道站在她面前的這個被世俗所驅逐的少年,只是一心的想要追尋等待一份溫暖,一顆真心,一個接受。然那讓少年等待的人已經出現,卻不是她,不知爲何秦如煙心底悄然失落。
“這是在意?”他毫不遮掩的回答道,“恩,我在意她。”
明明是曖昧含情愫的話語,他說得這般當然而單純,正如兩人的關係,有著千絲萬縷的糾纏,卻又讓人感嘆的純潔如水。
春意和夏荷兩丫鬟得到劉管事許可來探望過她幾次,那兩人的曖昧也是從她們那聽來的。同睡一臥,必然不是親人,然兩人相望的眼神卻早已跨越親人的界限。彼時年少不知情爲何物,然總有一天,暗暗縈繞的情愫必然會有爆發演變。
她走至門外,忽然道,“院中地空置,水姑娘若是在自己院中種植花草,一來美觀,二來也不用這麼奔波,三來…”他也可以天天就到水姑娘了。
東方藥眼前一亮,踱步過去,望著院子的一片空地。“對啊,讓她在這種不就好了,她就不用總出去。”東方府中也有花草,不過多是有毒性的。爲了她,他在考慮把一部分除了,空出來給她種植,那樣她天天來他家中豈不更好!
他想到這,笑容越大,抓著她手激動道,“太好了,這個方法很好。你給我想出的這個方法,我將那兩丫鬟還你好了。”春夏兩丫鬟的事秦如煙曾有和他提過。
如暖陽初融的雪水,那笑容緩緩在她的心底流淌,隱隱挑動著久未撥動的心絃。
“多謝…”她輕聲道謝,睫羽微垂,心思盪漾。
身後的秋實和冬梅也連聲答謝,她們四個丫鬟待在小姐身邊多年早有深厚的情誼。
她鎮定後,又問道,“與神醫相識也有時日,還不知如何稱呼?”一直喊他神醫也挺變扭,畢竟他的年紀小她幾歲。
心情大好的他朗聲道,“東方藥,叫我……”他忽頓了下,想了想繼續說,“你就叫我東方藥吧。”他突然間想到,水凝冰好像很少叫他名字,有時也是全名東方藥的叫。不好,不好!等她回來,他要跟她說清,以後她要叫他藥兒。他不愛聽她喊他全名,不好聽,每次她看來都特別生氣似的。
“恩”她點點頭,視線輕輕落在他的臉上,卻深深凝視。心底默默喊著那剛剛得知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將他的面容,他的名字深深刻在腦海中。
“少爺”跟往常一樣,提著食盒而來的劉管事突然出現。他躬身道,一雙老眼無意間瞥過東方藥還抓著秦如煙的手,“咳,水姑娘…”
東方藥一聽,以爲是水凝冰回來了,高興的側過身,“她回來了嗎?”自然而然的就鬆開手了,他沒有瞧見秦如煙眼中的一絲絲失落,劉管事卻瞧見了。
“不,水姑娘還未回,老奴看她應該會在午時後纔回來。紅塵樓與釋然莊都送來黃金萬倆爲秦姑娘的診費,還等少爺過目。”
“你點便可”這些事從來是劉管事打理,只需彙報他,他不過問其他。然東方藥沒有心思去想劉管事何以多此一問,在聽到水凝冰沒那麼早回來後,他一張臉又沉了下去很是失落。
忽然想到要在這院子種花草的事,他又吩咐劉管事,“找些人過來,把這院子的地整整,做種花用。”要種什麼花,還是等她回來問問她。
“東方…藥,不如在這用午膳,也好等水姑娘回來問她要種些什麼花草。”秦如煙建議道。
聽得她直喚東方藥的名字,一旁的劉管事眸光閃了閃,陰晦不明。在東方藥還未回答,他就說道,“雲秀樓今日來了人爲少爺量身制冬衣,就要入冬,水姑娘應該未備冬衣,老奴讓他們準備了多種顏色料子,不知水姑娘喜歡哪種。”他甚至沒有問東方藥是否要爲水凝冰準備,而是直接切入早派人去通知要連同女裳的料子一起送來挑選,像是早認定了東方藥會同意一樣。
顯而易見的,東方藥本根不可能反對,還認真思索起水凝冰的衣裳要什麼顏色的。
在東方藥考慮顏色時,劉管事凌厲的眼神落到了秦如煙身上,沒有放過她瞧望著東方藥時的神情。
秦如煙感覺到有人在看她,擡眸看去,見是劉管事目光凌厲像是要看穿自己一般,匆匆別過臉低下頭。
“少爺若暫無想法,不如回府中挑,布料已經送來了。”
只要有關水凝冰的事,東方藥一定是放在第一位的,他欣然同意,早忘了剛纔秦如煙問什麼來著,連望也沒望她一眼,就隨劉管事走了。
還是那雜草不生的大宅前,冷風幽幽,遠處艾草依依撩動,誰人在那黑漆門前回首長望,卻盼不到君的身影。
“小姐,起風了,小心涼著。”春意將白色斗篷披風披在站在門前等待的秦如煙肩上。
“小姐身體剛好,這風涼易入體,病著可麻煩了。不如由管家代爲轉答謝意。”秋實道,“再不走這天都黑了”。
“是啊,小姐,我們先走吧。”夏荷附和道。雖然她們感激神醫救了小姐,也感激他放過她和春意,該謝的她們也謝過了。可小姐卻堅持在臨別前,再次道謝,並與神醫告別。
秦如煙由冬梅攙扶著直直站在東方府門前,一雙翦瞳望穿這府門眺望而去,滿腔殷殷的期盼隨著日頭的漸落一點點消散。
她緩緩收回眼,心思複雜。
相聚有時,分離有時。今日別去,不知何年再見。至少,讓她說一句告別的話語。
然而,她還是癡望了。昨夜,她對他道今日離去。然,說著有心,聽著無意。他又怎麼來送別,又怎麼會在意她是否今日離去……
正當她暗自傷神,未聽見丫鬟們的勸告事,東方府的門忽然開啓,她欣喜擡頭,可裡頭走出來的人卻不是東方藥,而是劉管事。
她上前微福身,然後問道,“劉管事,請問東方藥他……”
劉管事擺手,打斷她的話,“我家少爺與水姑娘有事要談,無法來送姑娘,願一路順風。”
她沒有罷休,又道,“如煙之命,是神醫救回來的。受人點滴當涌泉相報,何況救命之恩。如煙一界女子,不敢說什麼都能爲神醫辦到,唯有當面了表謝意與之別過。”
“姑娘多禮,診金已付,姑娘何須再言謝。”
她還是不肯走,“當日東方藥說若治我病需三個條件,如今只有兩個達成,其中一條是他寬容將兩丫鬟還予我,這第三條還望他能告訴如煙,如煙定傾力已達。”除非見到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何要如此的堅持。能見他一面又如何,不過是答謝與道別,她在執著什麼,又在想著什麼……
“說到這第三條——”他忽然拉長音,“少爺正讓我來轉告”
“是什麼?”她急問道。
劉管事眼眸微斂,深沉一笑,緩緩道:“就是,以後請不要再來東方府!”
什、什麼?她不敢置信的退後一步。再看到劉管事那雙銳利的眼和含諷的笑意,她頓時明白,那日不是偶然,精明的劉管事是想要告誡她,在東方藥的心目中,只有那位水姑娘是他在意的,是最重要的。她沒有想和水姑娘比什麼,她只是、只是……不想就這麼忘了這個有著最乾淨笑容的少年,有著天空一般透徹眸子的少年。也不想,他就這麼忘了自己……
大門重重的合上了,劉管事的身影也消失在門後。
風冰冷冷的卷著她的衣角,吹得她指間僵硬,吹得她兩眼微酸。她由著丫鬟撫她上了馬車,離去黯然。
秋盡冬至,已再找不到一片落葉,留得一地蕭瑟,那是片片無寄望的落寞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