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六回]殘酷的迎接
嶽翎炎在旁邊尋了一把鋤頭,走到那具屍體前,很快地刨了一個坑,扯下自己裡衣的一塊布,小心翼翼將嬰孩的屍體給包裹好,放進深坑內,接著葬好,隨後跪在那不能稱爲墳墓的土堆前,雙手合十,祈禱這個還沒有睜眼看過這個世間的靈魂能夠回到他原本的世界中。
此時,嶽翎炎卻聽到在巷子口傳來一個聲音:“總旗本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爲這些東陸豬祈禱嗎?還是你在可憐他們?”
嶽翎炎起身,側過頭去,看見一名旗本隊長,身後還跟著剛纔在城牆下的那兩名輕足旗本,三人都用冷漠的眼光看著他,眼光中泛著殺意,四溢開來,那股氣勢逐漸‘逼’近了嶽翎炎,似乎想將他一口吞掉。
嶽翎炎的官銜是總旗本,同級的只有副旗本,往下則是旗本助,旗本助之下才是旗本隊長,也就是說這個足足比他低兩級的旗本隊長此時對他並沒有任何敬意,相反是看到了自己升遷的好機會。
如果說誰發現了軍中有人憐憫敵人,那麼這個人就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發現之人有斬殺的權利,不管犯錯的是誰,即便是守護將軍軒竹斐。這是軒竹斐在皓月全境統一戰中就下達過的一道殘酷的命令。
“上井隊長,他們也是人……”嶽翎炎知道如今解釋什麼都沒有作用,只是鬆開了腰間的刀柄,慢慢向那三人走去,表面上卻做出一副絕不抵抗的模樣。
“總旗本大人,我來糾正你一下,他們不是人,是豬,你作爲總旗本竟然無視軍法,可憐這些畜生,不得不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了。”上井隊長揮手讓兩名輕足旗本上前去抓住嶽翎炎,以免他逃走。
兩名輕足旗本聞聲,心中暗喜,終於可以一洗剛纔的恥辱,況且還可以親手抓住總旗本,到時候至少可以升遷到旗本小隊長的官職,而上井隊長順利的話不是成爲旗本衛助,就是旗本衛。
此時,嶽翎炎已經走到了他們跟前,左右向兩側街道看了看,四下無人。
同時,兩名輕足旗本伸手去抓嶽翎炎的雙臂,在手剛觸碰到嶽翎炎的同時,嶽翎炎猛地一收身,向後一退,同時出刀,一道白光閃過。
兩名輕足旗本停止了剛纔的動作,彷彿愣在了那。
上井隊長看見了那道白光,但沒有意識到嶽翎炎已經出刀,看見兩人愣住,還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嶽翎炎走過那兩名輕足旗本的身邊,身體掠過時,兩人倒地,此時上井隊長才發現兩名輕足旗本的脖子上都多了一道血口。
“他們在等你。”嶽翎炎已經來到了上井隊長的跟前,貼著他的身體。
上井隊長向後急退了數步,隨後拔刀,刀剛出鞘,自己的腦袋就已經從脖子上滑落。雙眼還能清楚地看見自己拔出一半的刀來,死前最後一句話說道:“不可能……”
在嶽翎炎靠近他身體的剎那,已經出刀,嶽翎家的疾電流刀法沒有任何技巧,要的只是速度,一刀斃命,只需要做到快狠準,並不華麗,但卻致命。
嶽翎炎朝著上井的屍體鞠了一躬,淡淡地說:“得罪了,安心去吧。”
此時,一隊巡邏的軍士從街頭那邊走來,看見此情景,都傻了眼,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嶽翎炎並不正眼看他們,只是說:“這羣傢伙犯了軍法,可憐敵人,已經被我殺了,把他們拖走埋掉,你們誰是旗本?”
站在最前的輕足旗本戰戰兢兢地出來:“我……我是……”
嶽翎炎指著他:“從今日起,你代替上井隊長成爲旗本隊長,你叫什麼名字?”
“敬雄”那人欣喜地回答道。
“好,那這支隊以後就叫敬雄隊,好好幹。”嶽翎炎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離去前本想再看一眼巷子裡那個‘婦’‘女’的屍體,還有她身邊那座小土堆,但擔心又惹上麻煩,只得輕嘆一口氣隨之離去。
這些人都是普通的百姓,和皓月國的那些人一樣,有名有姓,有父母有家人,曾經都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如果我們沒有來到,或許他們會平安地生活到自己壽終正寢的那一天,享盡這世間的美好……
嶽翎炎走在遍是屍體的街道上,猛然間卻發現自己面前無數條路,每一條路上都鋪滿了屍體,再回頭也是同樣的情景,好像自己‘迷’路了,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
一天後……
北陸關下,孤身一人的宋先騎著戰馬緩緩走近。
關下的那道大‘門’緩緩打開,嶽翎炎獨身一人站在關下,身邊沒有軍士,沒有護衛,他甚至連武器都沒有佩戴。
嶽翎炎盯著馬上的宋先,看似少年的臉上卻是一副飽經風霜的模樣,不應該在他這個年齡出現的皺紋爬滿了額頭,還有他雙手手腕處清晰可見的刀傷,加之那斷臂,足以說明他並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少年,而是一個武士,一個身經百戰的武士。
使節通常都爲文官,就連在兩軍‘交’戰時,互派使節通常都是文官、謀士之類的,但天啓軍卻派遣這樣一個少年武士前來,更何況在信中清清楚楚寫著他的官銜是天啓軍建州衛將軍、軍師中郎將。
這麼年輕便身兼文武兩職?天啓軍中是能人太多還是沒有能人?嶽翎炎心中很懷疑,不過從宋先的眼神中他判斷出,這個年輕的身體內必定裝著一個不同尋常的靈魂。
嶽翎炎擡頭看著馬上的宋先道:“你就是建州衛將軍、軍師中郎將宋先,宋將軍?”
“正是。”宋先翻身下馬,同時免去了會加在後面的那兩個“在下”二字,在面對皓月國的敵人時他不想自降身份,對他們表示出尊重。
嶽翎炎沒有多話,只是略微鞠了一躬,閃身到一側,擡手展向關內道:“請……”
宋先一拍自己戰馬的背,戰馬嘶鳴一聲,調頭向天啓軍陣營方向跑去,沒有絲毫遲疑,也沒有停住馬蹄回頭去看主人。待戰馬跑遠之後,宋先這才轉過身去,看著一片荒涼,幾乎已成廢墟的北陸關內的城鎮。
這是他第一次進到北陸境內,但不想是最後一次。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關卡,從黑暗處走出後,宋先首先看到的是兩側站成一排排的皓月國軍士,第一陣爲火槍兵,第二陣爲輕足兵。兩陣軍士看見嶽翎炎後,爲首的旗本拔出自己的軍刀,高高舉起,隨後憑空揮下,軍士逐漸散開,火槍兵用手中的火槍瞄準了那些遠處正在用鋤頭挖坑的百姓。
那些與死人無疑的北陸百姓正在爲自己挖掘墳墓,卻渾然不知,就當他們聞聲擡起頭來看著在皓月國軍士身後穿著天啓軍白‘色’鎧甲的宋先時,臉上都‘露’出了驚喜的神‘色’。無疑,所有人都以爲宋先是來救他們的。
那一刻,百姓的人羣開始沸騰起來,大部分人都扔掉了武器向宋先跑去,宋先的身子動了動,此時卻聽到了槍聲響起。
“啪啪啪啪……”
шшш¤ тTk án¤ c ○ 槍聲後,那些百姓成片倒地,部分被‘射’傷還活著的人還在地上艱難地向宋先爬去,張開自己的雙手……
宋先愣在那,身前的火槍兵收起了自己的武器,列隊走開,隨後那些輕足兵手持長矛和軍刀走進了已經倒地的百姓堆中,開始搜尋活口。每當找到一個活口時,就被拖到一邊,用‘亂’矛刺死。
一個雙‘腿’被擊傷的十歲孩子被一名輕足兵抓著頭髮拖到一側,隨後拔出長刀刺進了他的咽喉,輕足兵緩慢地轉動著刀柄,宋先幾乎都能聽見長刀陷入咽喉中絞動的聲音。輕足兵臉上‘露’出滿意的笑意,卻看得出他強忍著不讓自己大笑出來。
曾經,宋先以爲被虎賁騎攻陷的建州城是地獄,此刻他才明白,與建州城比起來,北陸纔是真正的地獄,不,準確地說是煉獄而身在煉獄中的他,卻無能爲力,就連救下一個人的能力都喪失了……
“宋將軍,這邊請。”
渾身發抖的宋先猛地扭頭去看嶽翎炎,卻發現這個皓月國大軍的將領竟與他一樣,渾身發抖,嘴‘脣’上下抖動,雙眼並沒有去看周圍軍士的所作所爲,而是看著空‘蕩’‘蕩’的前方。可嶽翎炎卻忘了,在此時此地,不管他看向什麼地方,只會看到虐殺和遍地的屍體。
嶽翎炎先邁動步子,向前走去,在經過宋先身邊的剎那,他閉上了眼睛。
依然是一前一後,不同的是嶽翎炎閉著雙眼,宋先低著頭,兩人都想用自己的方式暫時逃離這人間地獄。走了不到十丈,側面又傳來槍聲,宋先渾身一震,停下腳步,但沒有去看槍聲傳來的方向。他並不是害怕看到百姓正在被屠殺,而是害怕看到那些百姓死前的眼神,那種以爲救星來到,還帶著驚喜的眼神,還有那些皓月國軍士臉上連禽獸都無法學會的冷酷笑容。
這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鬼軍嗎?他們是從地獄來的吧。在宋先的眼中,那些皓月國的軍士彷彿已經幻化爲了一個又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鬼。
“宋將軍,戰場上總會死人的。”嶽翎炎站在前方,低聲將這句話說出來,想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安慰著身後的宋先,雖然他清楚宋先不會將這句話當做是安慰,相反會認爲這是挑釁。
宋先沉默,左手拳頭捏緊,不斷地告訴自己還有特殊的使命,可他指甲已經深陷在掌心,拳縫中已經滲出了鮮血。
宋先跟隨著嶽翎炎圍著城鎮轉了一圈,卻發現又被帶回了城牆下,此時宋先終於明白,皓月國之所以這樣做,是故意讓他看到城中屠殺百姓的情景,明明入關之後可以立刻去見他們的統帥。
這樣做的目的無疑是爲了震懾他這名天啓軍的使節。
一步一步走在登上城牆的臺階,宋先終於還是忍不住側頭去看關下城鎮中。放眼看去,一片廢墟,看不見完整的建築,遍地都是屍體,連一個活物都看不見,就連那些百姓所養的貓貓狗狗都被*殺,屍身撕得粉碎,四處懸掛。而人,在這裡,變成了和畜生一樣,有皓月國的軍士將那些人頭當球踢,還有一部分人用活著的百姓練刀,甚至有人生吞人‘肉’,以這種變態的行爲展示自己的勇氣。
“喂那頭東陸豬跑了”
宋先聽到這個聲音,停住腳步,看見一名百姓掙脫了架著他的幾名皓月國輕足兵,向城鎮內連滾帶爬地跑去,每跑幾步就會摔倒。
“讓他跑吧。”
“跑了我們拿什麼練刀?很難找到活著的東陸豬快追回來”
“沒關係,他跑不了多遠,已經四五天沒吃東西的東陸豬,沒有什麼力氣。”
“趕緊追”
“不用著急,他跑不了多遠,東陸豬很笨,一般都會鑽進哪個‘洞’裡面。”
跟隨在那百姓身後的一羣皓月國軍士慢慢地拔出了自己的長刀,還有人揮舞著自己手中的長矛,那姿勢彷彿是在跳舞,一種興奮又變態的舞蹈,在他長矛頂端還掛著一串人的耳朵。
宋先見狀轉身就準備走下城樓,剛一轉身就被嶽翎炎一把拉住,宋先回頭,看到嶽翎炎衝他輕輕地搖頭,示意他不要去做“蠢事”。
“宋將軍,你是來替他們報仇的嗎?”嶽翎炎低聲問。
宋先沒有再做任何動作,嶽翎炎的話提醒了他此行的目的,他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那羣士兵追上那名百姓,將其架起來,貼在牆上,用四支長矛分別刺入了他的四肢,將他釘到牆壁之上。
那百姓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進宋先的耳中,也傳進了周圍還在“玩樂”的其他皓月國軍士的耳中,他們聞聲趕到,舉起手中的火槍開始對百姓的手腳‘射’擊,哈哈大笑,彷彿他們面對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個木偶。
一名手持長刀的輕足旗本上前,舉刀在百姓的跟前比劃了一下,然後一刀將他的肚子給剖開,伸手將他的內臟給挖出來,笑嘻嘻地舉到那名百姓眼前,掰開他的雙眼,叫嚷著讓他自己看清楚……
宋先深吸一口氣,卻發現自己幾乎連呼吸的能力都快失去了。
嶽翎炎鬆開了抓住宋先的手,低聲道:“報仇應該是在戰場上,不是在這裡,在這裡,你和那些百姓沒有任何區別。”
宋先看著嶽翎炎,不明白這個人說這番話是爲了什麼?憐憫?亦或者‘陰’謀?
宋先努力向上一級臺階邁了一步,卻發現這一步邁出去特別艱難,同時又聽到嶽翎炎說:“如果有一天,你們戰勝了我們,同樣,你們也會做這些事。”
“不,我們不會,因爲我們不是畜生。”
宋先說,一語雙關。
嶽翎炎愣住,兩人站在臺階上,一高一低相互對視,終於還是宋先率先邁動了步子,向上方走去,每一步都那麼沉重,沉重到他彷彿都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就如同踏在了自己的心中一樣。
在城牆的上方,有一種無形的氣勢向他壓來,這種氣勢從前從未感受到過。
擡頭的瞬間,宋先看見一個黑影背對著天空的太陽,眼光太過刺眼,他無法看清那人的容貌,只知道他雙手按住一柄重刀的刀柄,面朝他這個方向,面部似乎有寒光直‘射’而來,又彷彿是一頭野獸正在注視著剛送上‘門’來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