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夢,有時候不僅僅只會出現在夜晚,如果說惡夢出現在白日,那將會比夜晚更加恐怖,因爲在夜晚做了惡夢,你驚醒之後會直盯盯地看著窗口,等著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可如果是在白日,驚醒之餘,你只能看到帶著希望的陽光被太陽活生生地拖到地平線下,自己被無盡的絕望所吞噬。
當我和卦衣站在那片莊稼地之後的樹林中,看到了地獄。
人間地獄。
樹林上,到處都懸掛著人的手腳,還有還滴著血的內臟,幾乎看不見一具完整的軀體。
我幾乎找不到可以下腳的地方,因爲整片樹林裡的土地都已經被染成了紅‘色’。
那些不完整的軀體旁邊,還散落著各種各樣的兵器,所有的兵器之上都沾滿鮮血和內臟,甚至還有碎‘肉’。
卦衣環視一圈後,說:“十四個人,一支巡邏隊的規模……不過還差一人。”
說完後,卦衣又蹲下,將旁邊的一柄長刀撿起來,看了看刀柄上的字,說:“是京城的巡邏隊,亡朝的士兵……這手法,是她乾的。”
我明知是誰,還問道:“她?”
卦衣把兵器扔到一旁,徑直向樹林深處走去,我顧不得那麼多,只得緊隨其後。
在樹林深處,一片空地之中,我看到了尤幽情,她手持匕首對著一個已經嚇傻了的穿著隊長軍服的男人。那男人跪在她的面前,渾身不住地發抖,眼神發直,‘褲’襠到膝蓋的地方,已經溼成一片,‘褲’襠處還不時有水滲出,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好像是在嘲笑這個男人的眼淚竟然是從‘褲’袋中流出。
卦衣走向尤幽情的同時,拔出了自己的長刀,刀影一過,那男人吭都未吭一聲,便倒地,脖子處出現一刀紅‘色’的刀痕,隨後血順著那痕跡往外不停地涌。
尤幽情盯著還在流血的那男人,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又往旁邊茂密的灌木當中走去。
卦衣眉頭一皺,趕緊跟去,我也快步趕上。
灌木叢中,幾個‘女’人蜷縮在了一起,渾身幾乎赤luo,身上只剩下一些零散的布條。幾個‘女’人似乎被嚇傻了,看見尤幽情走過來,張著嘴,想叫,卻無法發出聲音,只是拼命的擠成一團。
尤幽情站在他們面前,慢慢地說:“你們已經毀了,我送你們上路吧……”
幾個‘女’人拼命地搖著頭,我和卦衣站在尤幽情身後不遠處停住腳步。
我又聽到尤幽情說:“你們寧願被那羣狗玷污,都不願意死嗎?”
‘女’人們還在拼命地搖頭,眼淚從眼眶中涌出,幾雙腳在地上不停地蹭著,連腳底蹭出了血都絲毫不知。
尤幽情又說:“我幫你們……”
此時,卦衣厲聲道:“厲鬼”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尤幽情在軒部的代號叫——厲鬼。
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才會有這樣的稱號?我問過卦衣,卦衣說一個帶著怨恨已經死去的‘女’人,纔會得到這樣的稱號,而尤幽情是第一個得到這個稱號的軒部‘女’刺客。
尤幽情渾身一震,轉過身來,看著卦衣,半響纔回答:“首領……”
卦衣又說:“去做飯……”
尤幽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最終還是收起了匕首,從我們身邊走過,走過我身邊時停住腳步問我:“主公,野豬味重,我去找些辣醬,烤來吃可好?”
我木然地點點頭,尤幽情離開。
卦衣收起長刀,四下看了看,看到旁邊還有幾條那些士兵脫下的‘褲’子,一一撿起來,扔給那些‘女’人,說:“你們走吧,走遠一點,忘了今天的事情。”
那些‘女’人拿過衣服,擋住身子,發瘋似地跑了。
忘了今天的事情……能忘掉嗎?
在死亡和**前,前者永遠都是最可怕的。**,還不至於死亡,只要有一線生機,都可以活下去,自己能不能忘掉這件事,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人不要知道這件事,因爲這樣,自己就可以活下去。
此刻,我突然明白,卦衣爲何要說當年在那所監獄所發生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和尤幽情自己知道。
我突然覺得有些噁心,心在那一時間也突然變得好痛,我捂住‘胸’口蹲了下來。
卦衣冷冷地看著我,說:“第一次王菲走進王子的內寢時,我也和你一樣……痛吧?很痛吧……”
我沒有點頭,只是蹲在地上,耳邊彷彿還能聽到剛纔那些‘女’子未叫喊出來的聲音,撕心裂肺,讓我覺得暈眩。
這天下‘亂’與不‘亂’有何區別?人與禽獸又有何區別?
不過都是爲了一己‘私’利……
烤豬‘肉’,還架在木枝之上,烤‘肉’的香味四溢,隨風已經飄向遠方……
尤幽情用匕首一刀一刀地將烤豬‘肉’割下,放在摘好的一片荷葉之中,卦衣抱著刀拿著一隻豬後‘腿’啃得正香,和麪帶笑容的尤幽情一樣,似乎忘記了就在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尤幽情託著一片荷葉遞給我,說:“大人……主公,吃一些吧。”
我搖搖頭,說:“現在不餓了。”
卦衣再一旁搭話:“吃,不吃沒有力氣,沒有力氣怎麼進城,再說,這烤豬‘肉’的香味飄走,會招來官軍和土匪也說不一定,現在不吃,等會兒或許就沒得吃。”
我依然搖頭:“我真的不餓,你們吃吧,我又不用手……殺人,有了力氣也沒用。”
尤幽情還是在笑,說:“主公是嫌味道不好?”
卦衣說:“他是嫌血腥味太重,不過,他很快就會習慣了。”
我笑了笑,起身,看著遠處的武都城,逢正午,城‘門’口的人逐漸減少。
卦衣嘴裡還叼著一塊豬骨頭,抹了抹嘴:“殺人我們可以代替你,但是走路,我們卻沒有辦法代替,雖然你是主公,但我肯定不會揹著你走。”
尤幽情又切下一塊兒豬‘肉’,遞給我:“主公,我揹你。”
我看著那塊兒似乎還有點血絲的豬‘肉’,有點反胃,最終還是接了過來,大口咬下,根本沒嚼,直接吞了下去。
卦衣道:“這就對了,人不吃,死得更快,有了力氣,還可以掙扎。”
卦衣說得對,這就是刺客的生存之道,卻好像適合天下所有人,活著是一個最好的理由,是正是邪,爲了活著而殺戮,這個理由無人能夠反駁。
這時,莊稼地裡緩緩走過來一個人,一個老頭,老頭衣衫襤褸,揹著一個巨大的包袱,手拿著一根柺棍,柺棍之上還掛著一個巨大的酒壺,在那之下還綁著一些奇怪的草葉。
卦衣和尤幽情彷彿都沒有察覺到這個人所在一樣,看來這個人並無威脅。
那老頭眼部‘門’g著一塊白布,白布上卻似乎有大片的血跡。
老頭慢慢走來,在離我五步之遙的地方,拱手道:“軒部張生拜見大人……”
是張生
我看著卦衣,不知道他到底在對卦衣說,還是對我說。
張生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卦衣閉著眼睛說:“主公,他在對你說話,如今軒部旗下盡歸你……”
我點點頭,還禮道:“老先生多日不見,依舊如此‘精’神。”
張生笑道:‘精’神不敢說,只是沒有了酒,渾身總是不舒服。
說完,張生晃了晃柺棍上的那酒壺,這時我才注意到那酒壺是當日我讓尤幽情送去的那壺好酒,想不到他竟然還一直留著。
有的人飲酒,只因爲飲酒後會讓自己興奮,眼前千軍萬馬都視而不見,有人的怕酒,只是擔心自己酒後失言,渾身的血液流淌過快,無法集中在一點,最終害死自己。
我就是後者。
張生鼻子一動:“老頭子我雖然眼睛看不見,但鼻子還是‘挺’靈的,出城之後,本不知道上何處去找大人……”
卦衣在一旁打斷他,糾正道:“是主公,已亡朝,何來的大人……”
張生糾正道:“本不知上何處去找主公,但一聞到這烤‘肉’味,就順著過來了。”
我轉向尤幽情:“快給老先生拿‘肉’。”
尤幽情用匕首串起幾塊烤豬‘肉’,順手就扔了過去,張生擡手就接住了匕首,握在刀柄處,鼻子湊近一聞:“厲鬼的手藝還是這樣的好……那老頭子就不客氣啦。”
說完,張生盤‘腿’坐下,大嚼起來,那副吃相,真不像是一個已經七老八十的人。
張生正吃著,就聽見卦衣問:“老頭,讓你去辦的事情如何了?”
老頭一邊吃一邊說:“那武都太守現已重病,就算是京城內的太醫都治不好了,不過我想辦法延了他三日的‘性’命。”
卦衣起身,轉向我:“主公,可以進城了”
卦衣說完之後,伸出刀鞘挑出張生背上的包袱,扔在我的面前。
卦衣道:“主公,換上這套衣服吧,你那一身確實不像一個名醫……”
進城的辦法有很多,但太守病重,喬裝名醫入城卻是最好的辦法,而且還能用一個斗笠掩飾住現在隨時都可以取我‘性’命的面具。
我們三人出現在武都城‘門’,張生依然坐在那片莊稼地裡吃著烤豬‘肉’,因爲他說這樣好吃的烤豬‘肉’,吃了這一回,又不知道下次在何時能吃到。
不過,我卻清楚,太守張世俊的那怪病定是這名留醫的傑作。
很多年之後,史書記載——蒼天死,天下‘亂’,武都太守張世俊怪病纏身,遇名醫斗笠,三日內痊癒。
人病了,可以尋‘藥’求醫,大多時候以一人之力便可救其‘性’命。
天下病了,無處尋‘藥’求醫,憑一人之力怎可救天下。
要救天下,先救萬民,救萬民,必殺萬民。
殺萬民,必出‘亂’世之梟雄。
救天下,必出治世之能臣。
天罪,人亦罪,‘亂’世之中,卻是保國爲大,治國爲小。
《呂氏‘春’秋》——凡生於天地之間,其必有死,所不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