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幽情恨我,卦衣恨我,甚至張生也恨我……
其實這些都只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們恨我的理由,就如我恨賈鞠一樣。沒有人會喜歡被人利用,當做提線木偶一般玩‘弄’。一年前,我爲了離開禁宮,在得知了他們的身份之後,用盡了辦法,終於利用他們將自己從禁宮之中撈出來,像條擺放在市場中水盆裡的魚一樣,活著離開了水盆之中,來到了自己一直嚮往的江河之中。以爲自己自由了,可以在江河之中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卻發(fā)現(xiàn)自由的代表是更多的危險,接下來我又期待什麼呢?
我期待自己其實是一條來自於大海中的魚兒嗎?所以我必須一直不斷地向前遊‘蕩’,找到進入大海的入口。
但我只是一條魚呀,嚮往大海的魚兒通常都是有龍的血脈,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沒有辦法躍過龍‘門’成爲一隻可以騰空飛翔的巨龍。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做了好多奇怪的夢,一開始是在最早禁宮中所住的那所宅子中,和苔伊一樣收拾著屋子,像普通的百姓一樣,甚至還在院子中養(yǎng)了‘激’鴨,就在苔伊抱著一盆衣服出去漿洗的時候,我卻看到在那些‘激’鴨的腳下還有一個人躺在那,我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個人正是自己,而自己手中還死死地抓住一隻繡‘花’鞋,苔伊的繡‘花’鞋……隨後這個夢又跳轉(zhuǎn)到騰龍殿上,依然是我和大王子盧成爾義兩人,他盡情對羞辱我,嘲笑我,詛咒我,巴不得我馬上變得和他一樣,成爲一個無頭鬼,進入地獄深淵之中陪伴他,隨後我看到無數(shù)的冤魂在我身邊遊‘蕩’,一圈又一圈,繞得我內(nèi)心無比絕望。
我的身體僵硬,被冤魂無數(shù)隻手託了起來,再放下來的時候,我來到了武都城之中,周圍遍地的屍體,血流成河。當我正在發(fā)愣的時候,那些屍體都如喪屍一般活了過來,搖搖晃晃地開始行走,做著和活人一樣的事情,做買賣,討價還價,可他們身上還帶著血污,有些人沒有手臂,有些人沒有雙腳在地上爬來爬去,還有人甚至沒有頭……
這個時候,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可卻沒有辦法動彈,更沒有辦法醒過來,只得站在那裡,看著那些活死人從身邊經(jīng)過,還有一些死去的孩子手拿著眼珠子在那蹦蹦跳跳地完,高喊著我的名字,問我爲什麼不救他們,偏偏要讓他們死在戰(zhàn)禍之中。
“主公主公”我聽到有人在叫我,我知道有救了,可當我回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是卦衣站在我的背後,他手中拿著已經(jīng)斷成兩截的黑皮龍牙刀,問我:“爲什麼刀會斷了?以前還是好好的,跟著你以後就斷了,告訴我,爲什麼?”
卦衣說到這,將斷刀‘插’進了我的身體之內(nèi),我大叫一聲終於驚醒了過來,卻發(fā)現(xiàn)屋子裡漆黑一片,透過窗戶依稀能看到天空中掛著的那輪殘月。
我用手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牀’上躺著,並不是在桌邊,尤幽情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我將腳搭在‘牀’邊,準備穿鞋的時候,卻猛然感覺到房間裡似乎不止我一個人,剛纔夢中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一種很強烈的壓迫感。
我本來還彎曲著的身子,慢慢直起來,在窗口下的椅子上果然坐著一個人,那人穿著白‘色’的衣服,但卻看不清楚臉。
是人?是鬼?
不,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那一定是人,什麼人?殺手?刺客?又或者是……
“是誰?”我壯著膽子問,那人沒有回答我。
我又問了一遍,連我自己都感覺到聲音有些顫抖。
“我?!蹦侨说鼗卮?,隨後站起來,走到窗口來,我藉著月光纔看到那人竟是一個和高矮胖瘦差不多,就連穿著打扮也一樣,更重要的是他臉上戴著一個看起來和我完全一樣的面具。
白甫我腦子中出現(xiàn)了他的名字,除了他之外,這世上找不到第二個人會打扮成這個樣子。
我沒有找到自己的鞋子,只好盤‘腿’坐在‘牀’上,盯著那個正在看著窗外的人。
“尤幽情呢?”我問,以尤幽情的身手,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白甫的闖入。
白甫側(cè)頭看著我:“不用擔(dān)心,她被我引開了,一時半會還沒有辦法回來?!?
“很榮幸,我終於見到你本人了,你到底是誰?”我問,這個問題我一直想親口問問這個怪人。
“我是誰不重要,再說,我回答這個問題已經(jīng)很厭煩了,我既不能告訴別人我的真實身份,也不能如實的對別人說我不是謀臣,眼下我和你面對面,終於可以省點力氣不用撒謊說我就是謀臣,這是唯一讓我輕鬆的地方?!卑赘ψ谧肋?,從腰間解下一個皮囊,喝了一口,又扔給我道,“這裡面裝的是解暑的酸梅湯,已經(jīng)入冬,但在靠近商地的地方,永遠都只是夏天的感覺,奇怪的地方,喝點吧,你好像很久都沒有喝過水了。”
我拿起皮囊喝了一口,酸梅湯竟然還帶著一絲冰涼,從喉嚨之中滑下去,就好像是有一隻冰涼的手順著從上到下?lián)帷氯?,進入身體最後,那股涼意從腹部騰起到了頭頂,頓時覺得清醒不少。
“舒服多了吧?”白甫問我。
我點頭:“好東西,不過不像是一般的酸梅湯,甚至比皇宮中的還要好喝?!?
“這是‘藥’,能讓你頭腦清醒,但不能多喝,多喝對身體無益,我之所以要讓你現(xiàn)在腦子保持清醒,是要你記得我下面將要告訴你的話,每一個字都不能聽漏,你可以提問,但是否回答要取決於我,因爲有些事情對你來說,現(xiàn)在知道還太早了?!卑赘σ豢跉庹f話,竟走到我跟前來拿過皮囊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搬過一張凳子來,坐在我的面前。
我看著眼前的白甫,總覺得跟前放了一面鏡子一樣,不由得笑起來,此時白甫也笑了起來,笑罷他又恢復(fù)了剛纔的那種沉重的聲音。
“黃金,有人在收集黃金,這點想必你也應(yīng)該知道了?!卑赘φf,“我本來不願意現(xiàn)身和你相見,但事關(guān)重要,如果不把我知道的相關(guān)情報告訴你,你會走很多繞路,最終離答案會越來越遠?!?
我說:“我的答案和你想要的答案不一樣,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到底爲何,可我的目的只是想尋找面具下的秘密,其他的事情對我來說無關(guān)緊要。”
“是嗎”白甫直起身子,“那你爲何要協(xié)助武都城守城?還差點多次死在城中,守城也和尋找面具下的秘密有關(guān)聯(lián)嗎?”
白甫的話完全沒有給我留情面,幾乎每一個字說說到了重點之上,讓我根本沒有辦法反駁。
“其實你我的目的都是相同,不想讓這天下遭受太多的苦難?!卑赘φf。
我反問道:“難道你認爲僅僅是我和你兩人,就能改變這個天下,讓天下回到正軌之上?”
“你先問問自己,什麼才叫正軌?”白甫卻反問我,“你先不要著急回答,有了一個答案後才告訴我。”
我沒有仔細想,便衝口而出:“平安之世,沒有戰(zhàn)‘亂’,百姓不再受苦,人人平等,沒有貴賤之分,這就是我認爲的正規(guī)?!?
白甫指著我道:“那是你的幻想”
我愣住,怒道:“怎會是我的幻想?這不是人人都憧憬的美好世界嗎?”
“這種美好世界,只會出現(xiàn)在人們的幻想和街頭說書先生的段子之中,在我們?nèi)缃裆畹倪@個天下,無論是誰當上了皇帝,坐擁了天下,都不可能變成你所說的樣子?!卑赘φf完,長嘆了一口氣,“你其實真的是涉世太淺,在宮中呆的時間過長,還很年輕,根本不知道人心的兇險?!?
我忙說:“人心的兇險,我在宮中已經(jīng)見得太多?!?
“所以你要離開?”白甫道,“所以你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利用了身邊對你相信的人,甚至在你有能力阻止這個天下成爲‘亂’世的時候,卻無動於衷,僅僅是爲了自己離開,離開卻發(fā)現(xiàn)當初的所作所爲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這難道不是你的內(nèi)心之中的真實想法回答我”
白甫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也讓我‘胸’膛中的那顆心跳得越來越快。他說的都是實話,但這些東西都是表面上我根本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在離開禁宮後,卦衣埋葬王菲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我本身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如果我當初阻止了大王子盧成爾義的政變,或者說事先提醒他,本身政變就是賈鞠所設(shè)下的一個局,事情也許會出現(xiàn)好的轉(zhuǎn)機,可我沒有,僅僅是爲了我的‘私’心。
“‘私’心”白甫強調(diào)道,“‘私’心這個東西在天下每個人心中都有,大部分人在面對危難的時候,都會將這種‘私’心表‘露’無疑,踩著別人的屍骨,閉眼不去看身邊遊‘蕩’的靈魂,就爲了自己能夠活下去,普天之下,只有少數(shù)人例外。這便是爲何有的人會流芳百世,而有的人會遺臭萬年的原因,可那些踩著別人屍骨活下去的人,站在他們本身的角度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錯,人人都有爭取活下去的權(quán)利,你和我都沒有例外。”
白甫說完後,沉默了一陣,擡眼看著我又說:“所以,我纔會說你剛纔所說的平安之世,只是幻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