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八回龍途七屠VII
黑暗中行走的五人,最終接受了宋先的提議,在這個屠殺場周圍潛伏了下來。從常理上來說,皓月國軍隊一定會判定他們遠離了這個範圍,潛入了城中,畢竟現在鎮龍關已經徹底封閉,進出十分困難,宋忘顏等人都是在大屠殺開始的那一天,趁‘亂’到了進了龍途京城,別人在逃,但他們在往死地之中走,爲了什麼?用宋忘顏的話來說,僅僅是爲了讓宋家剩下的子‘女’團聚。
這大概也是九泉之下宋一方的願望。
龍椅誰來坐,天下的皇帝會將是誰,對宋忘顏和宋離來說絲毫不重要,多年以來他們帶領著黑衣斥候,成爲了山中的土匪,和從前宋一方做法一樣,搶官不搶民。但不管怎樣,宋忘顏總是將自己麾下那支小小的軍隊人數控制在兩百人之類,因爲她也沒有辦法養活太多的人,敗軍成爲了土匪,被冠以那個詞語之後,便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屠殺開始的當天,宋忘顏只帶了二十人才算勉強潛入了京城,尋找宋先的下落,但宋先的行蹤總是不定,隨著皓月國軍士們的掠奪,原本繁華的京城一步步成爲了廢墟,而這也爲他們提供了相對有利的條件,能夠在死地之中自由穿梭,尋找機會“救”出自己的弟弟。就算是全天下都認爲宋先是個叛賊,但宋忘顏依然堅持他是有苦衷的。
血濃於水,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體會到其中的真正含義。
不過,宋忘顏也體會到了爲何當年很多州城的百姓依然很痛恨可能會給他們帶來幸福生活的反字軍,很簡單,只是因爲殺戮。
這個屠殺場,在京城淪陷的第一天,就被皓月國大軍趕著上千投降的禁軍來此處,日夜不斷地挖坑,當挖好十來個大坑後,原本挖坑的禁軍就被趕進大坑內,用火槍和各種武器全數殺死,接著押來第二批,往其中填土,接著重複……
當投降的東陸軍士基本上都殺光了之後,接下來便輪到那些抓獲而來的百姓,皓月國軍眼中的所謂刁民,繼續重複著先前的工作。
他們是要殺光這裡所有的人嗎?躲在廢墟中的宋忘顏渾身發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鮮活的生命一個個消失在了眼前,彷彿那些皓月國軍士的變成了從前的反字軍,而那些被屠殺的生命變成了他們認爲的貪官污吏和無所作爲的官員。
戰爭和殺戮是相等的,永遠都會有冠冕堂皇的藉口,百年後,千年後,如果皓月國真的一直統治著這片土地,那麼歷史會如何記載?史書上會永遠找不到關於這一段七天的屠殺記錄,換來的只是歌頌統治者的功勞,會將軒竹斐描寫成爲一個明君,使東陸的百姓脫離了苦海。
如果當初宋一方成爲了皇帝,那麼反字軍犯下了一樁樁罪孽,也都會被全數抹去,就算被揭‘露’出來,也會有無比漂亮的理由來掩飾。
這就是事實。
但宋忘顏無法理解的是,爲何這些人不反抗?明知道投降被俘只是死路一條,爲何還要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倒在那些儈子手的面前,在心中乞求能夠有一條活路。
五人的呼吸成爲了黑暗中唯一能證明彼此存在的方式,反字軍中的黑衣斥候多年來的行事方式已與軒部無疑,但他們更注重的是自身的保護,在沒有必要的時候絕對不會‘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連是戰死前,都得想盡辦法毀壞自己的容貌。
“忠伯呢?”宋先想到黑衣斥候的統領,那個從不服老的老頭子。
黑暗中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宋先明白自己這句話問的不是時候,既然沒有人願意回答,那隻能證明一件事——忠伯已經死了。
“忠伯怎麼死的?”宋先又問,這幾乎是他的‘毛’病,一直都會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說出錯誤的話來,只是因爲他想知道。
宋忘顏盯著那些團團圍住被雙手反綁的百姓的皓月國軍士,伸手指著道:“他們殺死的,就在鎮龍關下,他一個人拖住了兩個巡邏隊,讓我們這幾十人順利入了城。”
宋先淡淡一笑:“忠伯還是那樣。”
宋先的笑是對忠伯的認可,也許是宿命,忠心宋家的人沒有幾個有好下場,而一‘門’心思想要對宋家剷草除根的人也沒有什麼好下場,宋家也許是個遭受詛咒的家族,從宋一方決定買官成爲司衙開始,這個詛咒就開始降臨在他們所有人的頭頂。
“你們中有人會唱歌嗎”一名旗本衛站在那羣百姓跟前,大聲問道,臉上帶著一種和善的笑容。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擡頭。在黑暗中的除了宋先之外,其他人都在心裡尋思這個旗本衛到底想做什麼,可宋先清楚,皓月國的人又開始變著‘花’樣殺人了。
“有嗎?沒有人說話嗎?”旗本衛又大聲問道,環視著周圍,“如果有人會唱歌,好好給我們唱一曲,就可以活命,我沒有騙你們,天地爲鑑”
好個天地爲鑑,如果真的有天地大神,還會有這些事情發生嗎?亦或者這本身就是天地大神對東陸罪孽百姓的一種殘酷的刑罰。
人羣中有一個人舉起了手,是先前那個一直責備宋先的男子。
旗本衛盯著那個男子,目光又移開,看著其他人問:“沒有其他人了?”
此時又有幾隻手舉了起來,旗本衛笑了:“原來這麼多人都會唱歌,那今天我們可有耳福了。”
那名男子突然站起來,指著旁邊舉手的人說:“大人,大人,我會唱歌,他們不會,我是戲班子裡的戲子”
旗本衛走進人羣,來到那男子跟前,上下打量著他:“戲子?戲子是唱戲的,唱戲和唱歌可不同,你唱一段我們聽聽?”
那自稱是戲子的男人立刻清了清嗓子,唱了一段,唱完後那旗本衛點點頭道:“不錯,其他幾個人呢?”
其他幾人,大概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有那人唱得好,只得默不作聲,低下頭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好吧,你叫什麼名字?”旗本衛問那人。
那人低著頭,低聲回答:“大人,小人叫張增,張是……”
“夠了,我知道了,你出來吧,站在那個地方,雙手捧起來,高舉頭頂,開始唱吧。”旗本衛一指旁邊那顆枯樹下,就在枯樹旁是一個五人深的大坑。
張增一看那坑,雙‘腿’就哆嗦,忙求饒道:“大人我沒做錯事你不要殺我呀大人”
那旗本衛根本就不理他,抓著他衣服就扔到枯樹旁,張增立刻按照旗本衛所說的姿勢高舉雙手捧著,開始大聲唱起京城的民謠來,開始還很小聲,但看周圍的人不像是要殺人的模樣,聲音逐漸開始變得大起來。
此時旗本衛,坐在一側,衝周圍的人揮揮手,手在放下去的剎那,火槍聲響起,瞬時間一批被綁的百姓就齊齊倒下一片,其他人開始四散跑開,周圍的輕足兵拿起長矛和軍刀就開始追砍,周圍充斥著刀刃砍在人體以及軍士們的嬉笑聲,不過最大聲的還是張增的歌聲。
歌聲雖然依然很大,但聲音已經開始在顫抖,渾身也開始隨著歌聲抖動起來,逐漸他的聲音被周圍的喊殺聲和慘叫所覆蓋,不過只是瞬間,歌聲又被提了起來,因爲那名旗本衛在聽到歌聲減弱後,用軍刀敲了敲他的腳背。
終於,歌唱完了,人也殺完了,已經殺紅眼的那些皓月國軍士又將燃著鮮血的目光投向了在枯樹下的張增。
張增怕了,‘褲’襠下開始滲出‘尿’液來,一大泡‘尿’終於從體內噴了出來,渾身發抖地靠著枯樹,哭喪著一張臉盯著周圍的那些暴徒。
“喂不要嚇他我答應過他,不要殺他,留他一條命……”旗本衛喝斥著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軍士,隨後又衝張增笑道,“你的歌唱得不錯,很不錯,我很喜歡,按道理,應該付給你酬勞,不過這裡有現成的酬勞,我們給你,請你一定收下,不要客氣。”
酬勞?還有酬勞,張增瞪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
旗本衛起身,來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具屍體前,掏出小刀熟練地割下了那屍體上的一對耳朵,接著捏著血淋淋的耳朵來到張增的跟前,將那對耳朵放在他高舉著的那雙手中,低聲道:“唱歌者,最大的願望就是能俘虜聽衆的耳朵,你很不錯,這是你應得的。”
說完後,旗本衛揮揮手,示意其他人跟著照做……
沒多久,張增手中就捧滿了一手的死屍耳朵,鮮血順著雙手的指縫滴落在他的頭頂,又從頭頂滑落到雙眼中,一直到他什麼都看不見,耳朵裡只能聽到刀和人‘肉’之間發生的那種怪異的聲音。
張增就那樣捧著一手的耳朵,站在那,一直站著。
終於,那些皓月國的軍士離開了,帶著嘲笑。
此時,宋忘顏快速地搭弓上箭,瞄準了張增的咽喉,隨後羽箭離弦……
“其實他活著又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宋先看著那支羽箭刺進張增的喉嚨後,低聲說。
宋忘顏沒有說話,放下弓後轉身離開,其他兩人也跟著離開,而一側的宋離只是拍了拍宋先的肩膀。
也許這就是自己與姐姐的最大不同,不用想得太多,想到就應該去做。
宋先看著遠處滿臉都落滿了死屍耳朵的張增。
其實自己活著又和死了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