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謀臣吧?戴面具的那人?
很好,這樣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見到本人了,不過在這裡動手卻不行,雖然這兩排‘侍’衛很容易就能幹掉,不過我的行蹤暴‘露’了,再逃出城去,就有些困難。
跪在堂下的戲子帶著一臉近乎癡呆狀的表情,故意四下看著,在那磨刀石拍響之後,纔將目光投向前方。
柳虹向前挪動著步子,帶著哭腔道:“大人,我家夫君昨夜出‘門’未歸,今天早晨客棧遣了小二來,告知夫君死在客棧之內,是被人殺死的,還請大人爲民‘婦’做主?!?
我還未說話,敬衫就在旁邊埋怨道:“怎麼擊鼓鳴冤的都是這一套說辭,我還以爲江中這邊會和蜀南不一樣呢。”
我瞪了一眼敬衫,敬衫也不搭理我,打了個哈欠,坐到本應該主簿該坐的位置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支筆,開始記起來。
見敬衫正經起來,我才張口問:“你叫什麼名字?你夫君又叫什麼名字?”
待柳虹將戲班子如何來到武都城,又將昨夜‘門’g伭離去前的事情詳盡說完之後,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我擡眼去看在一側坐著的敬衫,敬衫埋頭在那冊子上認真的記錄著,表情很是嚴肅。
我問旁邊‘侍’衛隊長:“你們是否派人查看過那屍身?”
‘侍’衛隊長道:“已經查看,屍身已經運到了堂外。”
“什麼?”我大吃一驚,“你們把屍身挪動,運到了這裡?”
‘侍’衛隊長點頭:“對,大人,爲了方便大人查看屍身,故此將屍身搬了過來,還加派了人手圍住客棧,不讓任何人出入,因爲事出緊急,小人也自作主張將戲班子中所有人扣留了起來”
我招手讓那‘侍’衛隊長過來,在他耳邊說:“除了搬動屍身之外,其他事情你都辦得很好……只是,算了,你把屍身擡上來我看看,另外,去城中救世堂讓那個名叫張生的郎中趕緊過來。”
‘侍’衛隊長領命後,遣人去找張生,又命人將那‘門’g伭的屍身擡上大堂。我看著‘門’g伭的屍身,不由得想起在宮內曾經查看‘侍’‘女’官柳菊‘花’之死的案子,想想那時候也只是爲了找一個說法,而如今擺在自己眼前的,纔算是真正的斷案,不過沒想到這宮外的軍士和禁軍差距那麼大,禁軍都清楚,死人之後,在仵作和斷案的官員沒有到來之前,切勿移動屍身。
軍士果然只能用來打仗,斷案抓人還是得靠官府和快捕司呀,不過這武都城中的快捕司早就散了,不管什麼類型的案件都‘交’予太守來斷。其實敬衫說得很對,這個位置真不好坐,果然有釘子呀。
‘門’g伭的屍身被擡到堂上,那柳虹看見又是一陣啼哭,聲音越來越大,旁邊自稱名叫戲子的人在一旁低聲安慰,臉上也止不住的難過,不時還能看見眼淚流下。
‘門’g伭屍身表面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也沒有發現有任何外部的致命傷,甚至臉‘色’還保持紅潤,看上去就如睡著了一樣,如果是中毒,毒發死亡之後皮膚表面肯定會出現一些細小的變化,這些都是張生曾經告訴我的,如今我再看這屍體,怎麼都看不出有什麼異常,還是等張生來再斷。
這大戰將至,城內竟發生這樣離奇的案子,事情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我回頭之時,看見那戲子正直盯盯地看著我,或許是在注意我臉上的面具吧,這樣的目光我早已習慣。
不過,這世上只有兩個人,從第一次看見我,就從未對我的面具好奇過,其一便是大王子盧成爾義,其二便是賈鞠……
北陸,天啓軍大營內。
一張方桌之上,有一個用黑金製成的圓筒,圓筒旁邊擺放著一張名曰“求盟”的羊皮紙書,在紙書最下側,用硃筆寫著兩個大字——焚皇。
方桌的兩頭,一頭坐著廖荒,另外一頭坐著賈鞠。
廖荒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盯著那份盟書,又擡眼去看賈鞠。賈鞠披著厚厚的雪牛披風,不住的咳嗽,而就在大營外,苔伊持劍站在那,每聽賈鞠咳嗽一聲,自己的心中便猶如被人‘抽’了一鞭。
“焚皇?呵,爲何他不寫本名盧成寺?可知道,要寫上焚皇兩個字,就算有了硃筆,還得有‘玉’璽,沒那玩意兒誰知道這是真是假。”廖荒淡淡地說道。
賈鞠搖搖頭,咳嗽一聲才說:“肯定是真,不可能是假,如果上面有了‘玉’璽印章那纔是假,寫上焚皇二字,只是表示他如今的身份,如果寫上本名盧成寺,那勢必要蓋上納昆王的大印,這樣一來,不就與焚皇的身份矛盾了嗎?他是細心想過的?!?
廖荒不以爲然:“那又如何?如今兩軍‘交’戰之中,他竟親筆寫了這樣一紙盟書,肯定有什麼‘陰’謀吧?”
“‘陰’謀是有?!辟Z鞠說道,將那盟書拿起來,放在燭臺下仔細看著,“他這‘陰’謀必不是針對咱們而來,我想是用以對付反字軍吧?!?
廖荒問道:“對付反字軍?爲何?如今一直與他爲敵的是我們天啓軍,反字軍在江中平原之內,絲毫沒有侵犯的意圖,爲何勞師動衆去攻打反字軍?”
“將軍呀,你是天啓軍大將軍,你說說看,我們天啓大軍要和他們虎賁騎廝殺,什麼時候纔能有結果?”
廖荒沉思片刻道:“至少五年?!?
賈鞠笑笑:“對,五年,還是至少,但納昆的虎賁騎一踏上江中平原大地,正面對決那反字軍,最長只需一年,但如今來看,他走這一招,是想‘花’很少的時間吞掉反字軍,並且進駐江中平原,逐步蠶食。”
“何以看出?”廖荒問,盯著那盟書。
賈鞠拿起那盟書,又‘摸’著那黑金所制的圓筒道:“遠‘交’近攻,走這一招,免得大軍離去納昆草原,我們天啓軍揮師踏上納昆,讓他後院失火?!?
廖荒道:“難道他真的打算攻打反字軍?”
賈鞠點頭:“他與我們結盟的原因,只在此,不爲其他,不過我也能猜到,就在焚皇攻打反字軍之後,那宋一方必定也會遣人向我們送來盟書,求我們從北陸直接攻打焚皇的老巢?!?
廖荒聽到這一拍桌子:“那就是天賜的良機呀”
賈鞠懶懶地看著廖荒,問:“天賜的良機?大將軍,即便是納昆虎賁騎大軍殺入江中,我們再攻納昆,他們也能即刻回防,到時候一樣無法盡滅焚皇,反倒是救了那宋一方一命?!?
“留著反字軍有何不好?”廖荒不解,“這樣焚皇便多一個敵人,不管那敵人是強是弱,他總會忌憚三分?!?
賈鞠道:“可我們也會多一個敵人。大將軍,我想考考你,如果有一張餅,拿給五個人份平均分配,且前提是隻能在餅上切兩刀,你準備如何分呢?”
廖荒思索了下,搖搖頭:“無法平均分配。”
賈鞠緊了緊身上的雪牛披風,道:“錯,有辦法。”
廖荒看著燭臺燈光照耀下賈鞠那張幾乎沒有血‘色’的臉,湊近問:“什麼辦法?”
賈鞠伸出手來,做了一個刀砍的姿勢道:“殺了其中一個人,剩下四個人就可以平均分配了。”
廖荒恍然大悟,點頭道:“我明白軍師的意思,反字軍盡滅,對各方勢力都有好處,這樣一來,反倒是少了一個人與我們分這天下?!?
“天下不能分?!辟Z鞠道,“天下就是天下,分不開的,東陸大地這塊大餅,每一方勢力都想獨吞,而天下就是一份大餐,而這份大餐,只能獨享,不能分享?!?
“不過,據探子回報,反字軍早已兵臨武都城下,只發動了一次攻擊,就被全殲?!?
廖荒話鋒一轉,呵呵笑道:“你的那個好徒弟謀臣,似乎就在武都城內?!?
賈鞠咳嗽了一陣,自己撫著‘胸’口道:“對,如果沒有他,恐怕反字軍早就攻下了武都城,現在佔爲據點,準備向鎮龍關發起攻勢了……況且反字軍那夜的攻擊,也不過是走走過場,恰好落入了他的陷阱內。”
“一同落入陷阱的還有一隊納昆虎賁騎,我在想你那徒弟膽子夠大,竟敢設計焚皇和反字軍,都不怕這兩者結盟,一同對抗他嗎?”
賈鞠搖頭:“不會,焚皇既然給我們下了盟書,便代表他暫時不會追究那支虎賁騎小隊的事情,至少吞掉反字軍之前他不會那樣做。”
“嗯,這麼說焚皇即將發兵攻打反字軍,是救了你那徒弟?”
“確切的說,是救了武都城中的軍民,謀臣要離開,那很容易,別忘記了他身邊還有兩個如同鬼魅一樣的人在,若不是那兩人,恐怕當日在禁宮之內,他就已經踏上了黃泉之路?!?
“焚皇一向愛兵如子,死的就是‘精’銳的虎賁鬼泣,他竟然不思報復。”
“當然會報復,不過這個報復會加在反字軍之上,雖都是遭到了謀臣的算計,不過與虎賁騎正面作戰的卻是反字軍,這個時候除了裝傻,焚皇沒有任何辦法,都是爲了吞掉心腹大患宋一方,如今的謀臣,頂多算是一個有著和常人力氣大小的螞蟻,但無論如何,他終究是螞蟻,一不小心就會被人一腳踩死,所以焚皇根本不用費心去對付他?!?
廖荒撥了撥燈盞內的燈芯,讓燈罩的光更爲亮些,隨後道:“你曾經說過,留著謀臣在,遲早都是禍害,爲何不找個機會做掉他?”
賈鞠嘆了口氣,端起旁邊的‘藥’碗,將裡面已經不再滾燙的‘藥’湯喝盡,用手絹擦乾嘴‘脣’後才說:“當日他沒死,是我沒有算到他安排了那樣一招險棋,從他的角度來說,那一招險棋就讓他贏了。輸贏不能論成敗,從大局來說,我們推翻了大滝皇朝的政權就算勝利,而他自己則是隻要活著便算勝利,所以我們和他都沒有輸,畢竟當時那個狀況下,我們只是‘私’下是敵人,表面上還是合作的師徒關係,若不是他,我們的計劃也沒有那樣順利。”
廖荒打了個哈欠:“對,在宮中靠著他不痛不癢的推‘波’助瀾,我們才能在宮外順利地實施計劃,話說回來,你在他身邊安‘插’的兩枚棋子,除了苔伊之外,剩下的那個叫尤幽情的姑娘只是一個失控的棋子?!?
“不,她已經發揮了應有的作用?!辟Z鞠搖頭,“不過,我現在想來那個姑娘好像並不是我安‘插’在謀臣的身邊的棋子,倒像是其他人安‘插’在我身邊的棋子,通過他,瞭解我的一舉一動?!?
廖荒盯著賈鞠:“是嗎?”
賈鞠點點頭:“是,一定是,否則她不會跟著謀臣離開,還有那個盧成爾義原來的‘侍’衛統領卦衣,好像與她的關係也不同尋常……天下的秘密實在太多了,無論人再聰明,不‘抽’絲剝繭一層一層的去查,都不可能知道真相,我感覺自己時日已經不多了,只是期望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助你奪得天下,登基爲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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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爲何不自己登基爲皇?偏偏要爲我披上黃袍?你我心中都清楚,你的能力在我之上。”
賈鞠哈哈笑道,笑罷又止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咳了一陣,嘔出一口鮮血,忙用手絹擦淨桌面上的血跡,苦笑道:“我這身子,你認爲還能支撐多久?再者,我曾經是謀臣,現在是軍師,將來就算你登基爲皇,我如果還活著,也只能做個隱藏在你身後的謀士……大將軍,這是命運,早已註定,雖然我不信什麼卜卦算命,可我曾經替自己和謀臣都算過一卦,結果都一樣,我和他都不能成爲人中之龍,只能隱於他人背後,否則下場很慘。”
廖荒用手撥動著旁邊的那個空碗,似乎漫不經心地說:“你就不擔心,要是某一天,我一時糊塗對你下了殺手嗎?”
賈鞠看著廖荒的那根在碗內的手指,又擡眼起來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大將軍,笑道:“你不會,至少在你沒有奪得天下前都不會,因爲你還必須依靠我的能力?!?
廖荒笑笑,沒有說話,只是用雙手撐著自己的腦袋,看著桌上的那盞燈,此時有一隻飛蛾在燈盞周圍飛來飛去,似乎要撲向火焰。
賈鞠吃力地站起來,轉身向營帳外走去,邊走邊說:“在北陸這個極寒之地,還能看見飛蛾,真是稀奇,大概是過於寒冷,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吧?!?
廖荒沒答話,等賈鞠離開營帳後,才伸手一把將那飛蛾抓住,隨後一用力,再展開掌心的時候,那隻飛蛾已經被他捏死……
“撲火也是死,還那麼痛苦,不如直接捏死來得痛快。”
在營帳外的賈鞠卻聽見了廖荒的這句話,搖搖頭,和等候在帳外的苔伊一起轉身離去。
守在營帳外身穿白‘色’鎧甲的軍士,看著賈鞠虛弱的身影,對視一眼,微微搖頭。
無法謀劃生死,又如何謀劃天下。
賈鞠由苔伊攙扶著慢慢向自己的營帳走去,腦子裡面回想起曾經告訴給謀臣的這句話。廖荒是個好人,也許曾經是,但如今實力越來越大,野心也變得更大,野心過大,殺戮也會隨時變大,這樣照此下去,即便是有一天他奪得了天下,也會成爲暴君,到時候還能取而代之嗎?不,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成爲天下之主,只是想救天下萬民於水火,不過這個過程未免太長了,身體能撐到那一天嗎?
賈鞠和苔伊剛走進自己的營帳,賈鞠便停住腳步,轉身抱住苔伊,輕喘了一陣,苔伊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一言不發。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儘快離開天啓軍,離開廖荒身邊,無論他說什麼都不要相信他,好嗎?”
許久,賈鞠忽然在苔伊身邊輕聲說,聲音很小,小到連苔伊都差點沒有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分不清楚是他故意那樣,又或者是身體虛弱導致。
苔伊輕輕搖著頭:“不會,你不會死的,你是我的?!?
“人終究有一死,誰也逃不過,我很清楚自己一定會比你死得早,畢竟我身上的重傷能再拖延幾年已經很不錯了,在這幾年之內,我會盡力幫你培養一些心腹,千山是個不錯的人選。我死後,你可以和他一起聯手,離開天啓軍,切記不要妄想奪權,廖荒與我一手建立了天啓軍,又與赤羽部落貴族‘交’好,那樣做只是自尋死路?!?
苔伊從賈鞠的話語之中聽出了這並不是一時虛弱導致的胡說。
“不,我不會離開你,你死了,我也會跟著你一起離開,我們說過不離不棄?!?
賈鞠鬆開苔伊,用手輕輕‘摸’著她的臉頰道:“不離不棄只是指人活著的時候,你一定要記住我剛纔所說的話?!?
苔伊知道賈鞠的話只要出口,便不會再收回去,那代表著這件事已經定下,不可改變,所以只好點點頭,卻不知賈鞠下面的那句話會讓自己如此震驚。
“如果一切順利,你帶著千山離開之後,前去投奔我的徒弟……謀臣?!?
苔伊搖著頭:“不行,絕對不行。”
賈鞠笑道:“要是我死了,普天之下還能誓死保護你的,除了他,找不到第二個人了,相信我,我的相人之術很準,絕對不會看錯?!?
苔伊泣道:“不,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好好活下去,你難道忘記了你的理想和願望,是建立一個平安之世,再也沒有戰禍,百姓得以豐衣足食”
賈鞠搖頭:“理想和願望也得有一條硬命做基礎,而平安之世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就算東陸天下有朝一日大統,你可知道在東陸之外還有什麼地方?天下難道只有這麼大?不,還有,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賈鞠說完,鬆開苔伊的手,緩緩走向營帳內的‘牀’榻前,雙‘腿’一軟,跪了下去,隨後整個身子重重地摔在了‘牀’榻之上……
《呂氏‘春’秋.本生》——人之‘性’壽,物者抇之,故不得壽。
《呂氏‘春’秋.情‘玉’》——聖人之所以異者,得其情也。由貴生動則得其情矣,不由貴生動則失其情矣。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