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泉眼城,軍營舊址。
入夜,氣溫急劇下降,已經沒有中午時分的那種酷熱,再沒有熱‘浪’,換來的是一陣陣刺骨的寒風。卦衣獨自一人走在寒風之中,可人依然下意識地行走在‘陰’暗之中,雖然沒有俯低身子,但看起來模樣還是很奇怪,而且現在還行走在軍營舊址之中,換在從前,他這種行走方式如果被巡邏的軍士發(fā)現,一定會被當做細作抓起來。
卦衣還是習慣‘性’地將雙手‘交’叉在‘胸’前,放在腋下,就如同黑皮龍牙刀還在自己手中一樣。一年前,當他親眼見到王菲死在他眼前的那一刻開始,他的生命之中就只剩下了那把刀。那把代表著他的統(tǒng)領身份的黑皮龍牙刀,因爲那把刀的緣故,時刻都提醒著他軒部身上揹負著的使命,但可悲的事實又擺在他的眼前,大滝皇朝已經覆滅了。
一個皇朝的覆滅,同時也代表著軒部的使命成爲了歷史,使命雖成歷史,但軒部依然存在,爲了能讓這個組織不消失在自己的雙手間,卦衣選擇帶著黑皮龍牙刀跟隨謀臣。就如那些跟隨各方勢力主將打天下的將軍一樣,將軍都是帶著自己的家眷,而他只有一把黑皮龍牙刀,刀就如同他的家眷,他的妻子。可後來,卻發(fā)現其實這個“妻子”根本就不屬於他,並不是自己不能駕馭,而是“妻子”選擇了其他人的懷抱。
他跟著謀臣離開禁宮,是真的將這個人當做朋友,並不是因爲他被人稱爲的“智傾天下”,而是這個人的單純得複雜。他心中很清楚謀臣當初是利用了軒部的力量讓人自己逃離禁宮,不過那也無所謂,因爲謀臣對自己承諾的一切都已經做到了——將自己和王菲一起帶出皇宮。
卦衣走著,不自覺地發(fā)現已經走進了舊軍營的廢墟之中,四下看看,周圍全是破舊的木箱、生鏽的兵器還有些已經沒了車輪的馬車。再往前看,竟然在廢墟的中間發(fā)現了一顆大樹,從外表看好像是一顆大榕樹。
這種鬼地方,連水都找不到,這顆榕樹竟然會生長得茂密。
卦衣走進那顆大樹才發(fā)現那根本就是一顆枯樹,而那些所謂的樹葉其實都只是一些碎布片而已,不知道被何人掛在了樹枝上。每一根樹枝都分配好了碎布片,黑夜中,站遠了一看,就好像是茂密的樹葉。
卦衣背靠著那顆枯樹坐下來,後背剛挨著樹幹,他便一個側身翻滾躲在了一旁,再看自己剛纔所靠的地方,已經‘插’入了一柄匕首。
卦衣盯著那柄匕首,愣住了,隨後竟然直起身子來搖頭笑了笑。那是他的匕首,或者說是很多年前他送給那個‘女’孩兒的武器,想不到那個孩子如今還活著。自己當年只是隨口那樣一說,她竟然當真了。
卦衣走進樹幹,伸手將匕首拔了出來,隨後說:“出來吧,還藏著幹什麼。”
“你真的回來了。”一個‘陰’森的聲音從樹上傳下來,卦衣沒有擡頭,他一早就察覺到了那顆樹上有人,但那人卻沒有殺氣,所以他根本沒有當回事。
“殺氣隱藏得很好。”卦衣道,“在出手的剎那間才釋放出來,你還是沒有忘記我教會你的一切。”
卦衣頭頂上,一個身材嬌小的人用腳尖踩著腳下那根細小的樹枝,身子卻一動未動,也沒有失去平衡,單從身材來看這人如果不是殤人,那必定就是一個‘女’人。
“你還教過我,不要對任何人掉以輕心,更不要認爲對方沒有殺氣便忽略他的存在,但今天你卻犯了這個錯誤,再慢一點,那柄匕首就已經刺入了你的‘胸’膛。”那個‘女’人又說,雙手如卦衣一樣‘交’叉在‘胸’前。
“我只是路過而已。”卦衣頭靠著樹幹。
“路過嗎?”‘女’人從樹上跳下來,落在離卦衣幾丈遠的地方。隨後直起身來,接著高掛在頭頂的明亮月光,卦衣看見不遠處的‘女’人臉上竟戴著和他一樣的夜叉面具,連身上穿著打扮都和他執(zhí)行任務時候完全一樣——腰間遍‘插’著匕首,身上還穿著黑衣軟護甲。不同的是她身上鎖穿的那種黑衣軟護甲不同細看就知道,必定是找普通工匠所做的便宜貨,完全沒有辦法與軒部向千機城採購的那一批相比。
‘女’人站在那,沒有任何動作,猶如一尊雕塑一樣:“既然是路過,意思就是遲早都會走。”
卦衣看著他:“不是遲早,也許就在這兩天就會離開……最快明天就會走。”
‘女’人身子微微一震,向前邁了一步,問:“去哪兒?還回來嗎?”
她的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焦急和失望。
卦衣冷冷地回答:“和你無關,並不是軒部的任務……你完成了對我的承諾,好好地活了下來,這很好,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我如今已經不再是軒部的統(tǒng)領了。”
“是嗎?”‘女’人慢慢向前邁著步子,走到卦衣的跟前,盯著坐在地上的這個男人。
卦衣伸出雙手,揮動了一下:“我沒有黑皮龍牙刀了。”
頓了頓之後,卦衣又自嘲似地笑笑:“你一直都不算是軒部的人,當年我只是給你開了一個玩笑,僅僅是玩笑而已,可你卻當真了。看你剛纔拋出匕首,想必是這些年都在勤加練習。”
“託你的福,也拜這個地方所賜,如果沒有強壯的身體恐怕早就死了。並不是我願意,而是被‘逼’如此,就如同你所說的那樣,一個隨時都會面臨被殺危險的人,要麼殺人,要麼被殺。”‘女’人的說話聲音越來越小聲……
卦衣看著這個‘女’人,怎麼都想不起她就是當年那個在泉眼城街頭流‘浪’,整日小偷小‘摸’,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乞丐小賊。卦衣第一次見她,是剛來泉眼城時,在土牆下看見這個孩子被七八個壯漢毆打,足足打了半個時辰才停手,他以爲這孩子已經被打死了,轉身離開,卻沒想到不到一刻的時間,這孩子滿身傷痕地又出現在了自己的周圍,嘴角還掛著鮮血。
那一刻,卦衣開始留心注意她,乍一看,卦衣以爲這是個男孩兒,但從她微微隆起的‘胸’部才發(fā)現其實是個‘女’孩兒。
那次的刺殺任務很順利,而且很簡單,當時卦衣並沒有當上第四代統(tǒng)領,不過只是一個軒部的執(zhí)行隊長,這種臨時任命的隊長,就如同大滝皇朝冊封的那種兵馬元帥一般,征戰(zhàn)結束,便會官復原職,所率領的部下也不再聽從他的命令。
任務結束之後,卦衣又在泉眼城的街頭遇到這個孩子,這次她是因爲偷拿了馬幫的養(yǎng)馬所用的燕麥馬料,被打了一頓後吊在旗桿上被烈日暴曬。三天三夜,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已經死了,但她卻活了下來。
一開始卦衣並沒有打算出手去救他,而是如周圍的那些人一樣,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看著旗桿上的她,一直等待著,計算著時間,自己給自己打賭,如果這個孩子三天後還活著,就救她下來,如果沒有,那隻能怨她自己運氣太差。
很殘忍,卦衣很清楚這三個字的含義,同時回憶起當年自己在龍途京城那個殺手老爹手下時的情景。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弱者是沒有能力生存下去的,只會被天下給拋棄。也許是受了第四代統(tǒng)領的影響,卦衣每次執(zhí)行任務時也會撿回去一些野貓野狗之類的東西,養(yǎng)在地下皇陵,甚至有時候還會撿回來一個人,例如尤幽情……
但那是個例外,唯一一個例外。
張生曾經對卦衣說笑道:“你真有‘女’人緣,第四代從前撿回來的都是男孩兒,而你偏偏撿回來一個‘女’孩兒,是想養(yǎng)大之後給自己當媳‘婦’兒嗎?”
有仇恨的人,是沒有資格擁有愛情的,所以媳‘婦’、老婆、妻子這些同義詞在他腦子裡面完全就沒有概念,沒有辦法形成實體,就連自己後來愛上的王菲,他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定義。
“如果我想讓她當我媳‘婦’,我還會把她扔進千魔窯中?我只是覺得她天生就是一個檔刺客的材料。”這是卦衣對張生的回答。
天生的刺客,這好像就是說笑。卦衣是一個不怎麼喜歡說笑的人,在他的記憶之中,唯一和他談笑過的只有兩個人,第一個便是謀臣,第二個就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女’人。
第三天的深夜,卦衣將那個孩子從旗桿上解救下來,隨後聽到的並不是那孩子感謝的話語,而是一個冷冰冰的“滾”字。
“滾”那孩子使勁全身的力氣從牙縫裡吐出這樣一個字來。
卦衣放下她,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又聽到那孩子在身後說:“我叫綠薨,你可以叫我小綠。”
聲音相當虛弱,但卻不是瀕臨死亡的哭喊。
果然是天生當刺客的料子。
卦衣再回頭的時候,發(fā)現那個平躺在地上名叫綠薨的‘女’孩兒,已經將原本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全部扯開,‘露’出雙雄,雪白的雙‘胸’。卦衣看著她隨著呼吸上下起伏的‘胸’口,嘆了口氣,已經猜到她接下來想要做什麼。
“你救了我,我只能用這個辦法報答你,我可以當你的‘女’人,一天的,一個月的,甚至一輩子的都行。”綠薨淡淡地說,雙眼看著天空,眼神空‘洞’,就如那漆黑的天空一樣,裡面是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