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成習登基後一個月,東陸,江中平原,雲集城。
城牆下,無數人頭涌動,大批百姓聚集在一塊兒,看著剛剛貼在牆面上的那一張新皇登基的告示。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還有不少人搖搖頭,乾脆走開,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去。
寒冬已經快過去,天空也不再如前些日子一樣,總是烏雲遮日,而是將原本的蔚藍‘色’展示在世人的頭頂。即便是這樣,百姓們除了覺得天氣暖和了些之外,並沒有覺得天下有什麼改變。該餓死、凍死的人早已經在寒冬中跟隨自己的祖先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勉強活下來的人除了心中有些許的安慰外,還在擔心明年的寒冬到來時,自己又將會如何度過?還有夏季來臨之後,可能會爆發的大旱或者洪水又如何避過?所以,誰當上皇帝,誰又將統一這個四分五裂的天下,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們擔心的只是自己的生死存亡。
當然,如果新皇登基後,會改善他們的生活,那便不一樣了。
我坐在馬車內,搖搖晃晃地進了雲集城,‘門’口看守的士兵並沒有認真查看,加上尤幽情又打點了不少銀錢,那幾名幾個月前才脫下反字軍軍服重新穿上大滝皇朝軍服的士兵,對我們立刻刮目相看。
我撩開馬車的幕簾看著在城牆下看告示的百姓,此時騎馬的卦衣便趕到車窗邊來,俯身低頭道:“主公,我勸你還是將自己那張面具臉給遮起來。”
我點點頭,立刻放下幕簾,卻看到尤幽情在車廂內捂住嘴竊笑著。
我忙問:“你笑什麼?”
尤幽情只是搖搖頭沒有說話,此時在前面駕車的張生撩開前面的簾子,問道:“主公,我們已經進了雲集城,應該找個客棧住下了。”
我道:“讓卦衣去找個客棧吧,我們看來需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日子,然後再去北陸。”
尤幽情問:“爲何不立即去北陸。”
我豎起兩根手指道:“兩個理由,其一天佑宗扶持了盧成習登基爲皇之後,周圍大部分曾經被反字軍佔領過的城池都會豎起大滝皇朝的大旗,宣佈自己重新迴歸皇朝,在這段期間內,勢必會出現清洗反字軍餘孽的行動。一旦出現這些行動,城內的士兵必定會爲了掩飾自己當初的行爲,將知道自己過去行徑的人以各種理由殺掉。”
尤幽情點頭:“殺人滅口。”
“對,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是個定律。要知道,眼下這些曾經歸順過反字軍的太守、將領,還有普通的軍士他們服從的並不是新皇盧成習,而是已經重新復甦的天佑宗,一個教派可以在京城內控制住皇帝,不用想便知他們的勢力範圍有多大,甚至在這城中估計也有不少天佑宗的‘門’徒。”
“又是一場屠殺。”
我本想笑,但覺得自己笑不出來,因爲這本就不是那麼好笑的事情。就算是大滝皇朝並沒有覆滅,天下也沒有大‘亂’,新皇登基都會出現一種情況,在大赦天下的掩飾下,進行大規模的清洗活動,殺掉那些曾經並不支持新皇的人。狡詐之人也會趁著這個時候,剷除自己的敵人……
“太守令”
此時,從馬車外傳來一個人聲,還有百姓的喧譁聲,以及雜‘亂’的腳步聲。我看了尤幽情一眼,尤幽情知道我忍不住,便主動靠過來幫我將幕簾撩開,一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何事。
馬車剛駛過城牆下的斷頭臺,這種斷頭臺在每個城池入城口都有一個,那些死刑犯都會被押解到此處,根據所犯下罪的不同施加各種不同的刑法,或是斬首,或是絞刑,還有腰斬、車裂、凌遲處死等更爲殘酷的刑罰。
在寬大的斷頭臺上,跪著十幾個被捆綁並戴著鎖架的死刑犯,他們的頭上都被黑布所遮住,看不清此時臉上的表情,但可以從微微發抖的身體來看,他們並不是那類不怕死的傢伙。
“太守令今日處斬十五名反字軍餘孽立即處斬”擔任監斬官的軍士,唸完手中的那紙公文後,大手一揮,從斷頭臺旁便走上一個手持闊背大刀的儈子手。
儈子手手中還握著數支長香,隨後在每個死刑犯面前都‘插’上三支,最後走到第一個人跟前,大喝一聲,手起刀落便砍下了第一名死刑犯的頭顱,隨後是第二人,第三人……但到第五人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掙扎著準備起來,“嗚嗚嗚嗚”的喊著什麼,還未真正站起來,就被旁邊的監斬官一刀刺進了後背,隨後儈子手再上前砍下腦袋。
尤幽情看到這皺起眉頭,乾脆將幕簾給放了下來:“爲何不多安排幾名儈子手,這樣一個一個的來,是否太過於殘忍了?”
是呀,太過於殘忍了,死刑犯也是人,況且這些人是不是真正的反字軍餘孽還是一個疑問。換作是誰,跪在那,聽著身邊的人頭撞擊落地的聲音,還有頸脖處鮮血噴灑出的“吱吱”聲,都會被嚇個半死。
“這就是現實。”我看著尤幽情,“新的世界,必定是少數人聚集起多數人,在少數人的帶領下一步一步來創造,隨後經過漫長的歲月之後,新的世界創立起來,同時會誕生出新的秩序,而這新的秩序是由這少數人所指定,讓在他們帶領下一起創造出新世界的多數人來適應。”
“這很不公平,我記得你說過,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尤幽情嘆了口氣。
我搖頭道:“這天下沒有真正的公平,如果普天之下都實現了所謂的公平,那麼就再沒有生老病死,所有的輪迴也即將停滯。”
尤幽情聽到這笑了:“你說出這樣的話,讓我不禁想起多年前在宮中的你。”
“爲何?”我問,有些奇怪,我並不認爲自己和宮中有什麼區別。
“直覺,‘女’人的直覺。”尤幽情很簡單地回答。
尤幽情說完時,我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在馬車外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我,我立刻撩開了幕簾,除了在一側的卦衣外,並沒有看見其他人。眼下馬車所行駛的這條街道,人出奇的少,大概都去看告示和圍觀斷頭臺了。
“你剛纔還未說完,我們不能立即趕往北陸的第二個理由是什麼?”尤幽情忽然想起來問道。
我放下幕簾道:“即便是天佑宗現在掌控了京城,挾持了天子,還是一樣會來一個所謂的大赦天下,雖然只是一個形式,但這個形式也會變得異常可怕,你試想一下,天佑宗必定會從監獄中釋放出一大批忠心於他們的亡命之徒,爲的便是維持他們自己的統治。表面上來看,這種辦法並沒有錯誤,任何一個新皇登基都會做相同的事情,但細想下來,這些亡命之徒離開囚禁自己的監獄後,會做些什麼?”
我不用明說,尤幽情便已經明白,深吸了一口氣道:“新皇登基只是‘亂’上加‘亂’而已,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只是在想,爲何天佑宗要挑選在皓月國即將入侵東陸之前扶持新皇登基呢?這不是很矛盾嗎?”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天佑宗到底想做什麼,到現在我一點頭緒都沒有,而且很是驚訝他們竟然從暗地中現身,突然出現在世人面前,應該有他們自己的理由,無論如何,我們在避過這段時間之後,便想盡辦法立即趕往北陸,找到賈鞠……”
我提到“賈鞠”名字時,注意到尤幽情臉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表情,我意識到她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我其實到現在也沒有放下的人——苔伊。
“苔伊……聽說一直都在賈鞠的身邊對嗎?”尤幽情終於開口問。
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尤幽情淺淺一笑,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再也不會提到這個人的名字。模樣是有些俏皮,但實際上我知道她將內心中涌出的一份感情給隱藏了起來。
馬車又行駛了大概半個時辰後,停了下來,張生撩開‘門’簾道:“到了,主公,你看住在這裡是否合適?”
我和尤幽情走出馬車,便看到一棟有五層樓的客棧。客棧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字“雲集居”。
“嗯,這個名字倒是有點意思。”我自語道,隨後率先走進客棧內,前腳剛踏進客棧一樓的食廳,我就覺得有一種巨大的壓迫感向我襲來,我一時間沒站穩,差點摔倒在地。
尤幽情上前趕緊扶住我,在她的雙手抓住我胳膊的那一剎那,我感覺到她也渾身一震。
她也發現了那個人……那個背對著我們坐在食廳角落的白衣人。
客棧一樓的食堂內,此刻除了那個人之外,只有站在櫃檯中的客棧掌櫃。
掌櫃見我們進來,笑呵呵地迎了過來道:“幾位住店呀?”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目光依然盯著那個背對著我們的白衣人。
那人似乎聽見了掌櫃的話,側過頭來看了我們這個方向一眼,只是一眼,我感覺渾身如同被人重擊了一般。
真的是他這是天意嗎?
就在我發呆的同時,從‘門’口走進一個人,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從我身邊擦身而過,同時我聞到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香味,我微微側過頭,同時那個‘女’人也側過頭。
四目相對,我們都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