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陸,納昆與江中‘交’界,鷹堡,天焚殿。
阿克蘇背對著天焚殿的大‘門’,十二星燈被他搬到臨近‘露’臺的地方。
黑夜中,在鷹堡下,除了天焚殿上那因爲烈風而不斷閃爍的十二星燈之外,看不到一絲光線。大祭司阿克蘇已經下令,爲了祭奠那些在建州城戰役中的亡靈,鷹堡內滅燈三日,只能進食,不能飲酒。不值夜守城者均要將武器放於暗處,不能明示,以敬亡靈。
十二星燈的火光照在阿克蘇的臉上,忽明忽暗。席地而坐的阿克蘇面前,放著巨鷹的頭骨,而其他那些骨頭依然放在那神聖的石臺之上,在石臺之上的還有一張契約,納昆軍與殤人商業協會所簽訂的武器購買契約。
契約被數塊巨鷹之骨壓著,以免被風吹走,可如今這張已經沾滿油污的契約在阿克蘇心中形同是一張廢紙一般。那些武器如何能運得進來?如果真的按照斯古魯所說,按時送到,那就代表著天啓軍與殤人商業協會有著密切的聯繫,甚至有可能就是盟友。可現今,天佑宗又明示天下,他們已經控制了京城,挾持天子,換言之,如今這個名爲盧成習的兒皇帝都有可能是天佑宗的一名‘門’徒。
真可笑,但也真可怕,一個沒有實際定義的宗教竟然可以控制一個國家江中表面上看似又平靜了下來。據探子回報說,無數原本宣佈脫離大滝皇朝管制的州城,如今又重新豎立起了大滝皇朝的大旗,甚至探子還看見有些糊塗蟲在‘插’上的那些大旗之中還有反字軍的旗幟。
有些時候,習慣是很難一下就改變的,旗幟也是一樣,你看習慣的東西,晃眼一過,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只是將這些聯想起來,還有天啓軍中那個命叫天輔的人,竟是一名天佑宗的‘門’主,這件事也是天下皆知,廖荒難道說開始就決定憑藉著天佑宗的力量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但同一時間賈鞠卻離開了天啓軍。如果這是一場賭博的話……
阿克蘇拿起那個巨鷹的頭骨,放在眼前自言自語道:“如果這是一場賭博的話,我寧願將籌碼壓在一個如今什麼都沒有的賈鞠身上,信一個武夫,不如信一名智者。”
賈鞠必定是察覺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纔離開了天啓軍,重返北陸,探子也在追蹤賈鞠的途中。阿克蘇同時也下了一個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的命令——盡一切可能保護賈鞠
天啓軍中有天佑宗‘門’主天輔,天佑宗又在京城挾持天子,在這之前殤人商業協會的斯古魯又前來納昆商定‘交’易之事,還有殤人商業協會早已開始動手收集天下黃金,加上斯古魯對‘交’易的承諾,將這些事情全部連成一條線,而控制這跟線的人只有天佑宗。
阿克蘇想到這的時候,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從天焚殿‘門’口傳來,他不需要回頭便知道那一定是焚皇盧成寺。
雄獅終於傷愈了嗎?
焚皇走到‘露’臺前,挨著阿克蘇坐下,也不說話,可眼神中已經沒有先前的那種頹廢和‘迷’茫。
“我以爲你還要呆上一月才肯出來。”阿克蘇望著星空道,“屬於你的那顆星還沒有黯淡。”
焚皇擡起頭,順著阿克蘇所看的方向望去,在星羣之中有一顆星格外耀眼,將其他星的光芒都壓制了下去,可卻被圍得死死的。
焚皇開口道:“但我們還是被圍著,死死地圍著,鷹堡外建州城駐有天啓軍,與北陸接壤處也囤有大批天啓軍,寒冬雖然是度過了,但下一個寒冬呢?我們的將士死傷無數,可以說是元氣大傷,新的兵源又從哪裡來?等那些孩子長大嗎?照這樣下去,那些還在襁褓內的孩子恐怕剛學會走路,說話,就被活活餓死了。”
阿克蘇搖頭道:“陛下,那顆星雖然被其他的星辰所包圍,可他的光輝卻照耀著四周,你不能忽略這一點,你總是想著被包圍,爲何不想想實際上是我們將天啓軍給包圍了?”
焚皇有些詫異,轉過頭來盯著阿克蘇,阿克蘇慢吞吞地起身,走到石臺前拿起那紙契約遞給他,又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自己的推斷告知他。
焚皇聽完後,許久都沒有說話。一直到天空中劃過一道流星後,才從回憶中走出來,問道:“大祭司的意思是,天下形勢將會大變?”
“對。”阿克蘇拿著巨鷹頭骨敲打著地面,“而今又立新皇,不管怎麼說那個新皇是盧成家的孩子,有盧成家的血脈,這是事實,天佑宗正是想利用這一點,要知道在東陸千百年以來,只有盧成家真正統一過東陸,你要再換他人,恐怕沒那麼容易。”
“大祭司的意思是,我身爲盧成家的人,天佑宗暫時不會大舉進攻納昆?”焚皇試探‘性’地問。
“可以這麼說吧……我現在開始懷疑反字軍的覆滅,就是因爲天佑宗的介入而導致的,否則幾十萬人怎麼會那麼快便土崩瓦解,當然這其中還有一部分那個謀臣的功勞。建州城戰役相比起武都城戰役來說,根本不算慘烈,只是爲了削弱我們的實力而已,畢竟虎賁騎不敗的神話在這片大陸上已經被人傳誦太久。眼下天佑宗佔了京城,挾持了皇帝,有了龍椅,但還差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玉’璽。”焚皇很快意識到阿克蘇所說的東西到底是何物,“是盧成夢手中的‘玉’璽。”
“是呀,‘玉’璽。我認爲有三成的機率天佑宗會想盡辦法從盧成夢手中奪得‘玉’璽,他們可以先拿著傳位詔書向盧成夢討回‘玉’璽,不過盧成夢給他們‘玉’璽的機率只有一成,那麼天佑宗便會發兵攻打盧成夢,可龍途京城中的兵力不足以對抗蜀南軍,你是領兵的將領,應該深知兩軍的相同與不同。”
焚皇點頭道:“如是鐵甲衛,也是多年沒有投入過實戰,蜀南軍也是相同,雖然在武都城戰役臨近結束時,他們參與了,可大部分的軍隊依然沒有打過仗,在這一點上,兩軍相同。不同的是,鐵甲衛不一定完全忠心天佑宗,但蜀南軍卻肯定絕對忠誠於盧成夢。”
阿克蘇將巨鷹頭骨握在手中,翻轉著:“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蜀南軍有強大的後盾,蜀南境內的兵源和糧草佔有絕對優勢,可鐵甲衛靠的是什麼?幾乎什麼都沒有,他們能撐到現在,只是因爲他們有黃金,可黃金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花’光的,如果硬碰硬,鐵甲衛必敗無疑。但是陛下呀,我心中擔心的並不是鐵甲衛與蜀南軍之間的輸贏,而是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感覺事情並不如現在我們所看到,聽到的那樣簡單,天佑宗在暗地中策劃了多年,難道目的只是爲了扶持一位皇帝登基嗎?不,他們的心頭大患是我們、蜀南軍以及天啓軍,可又要怎麼除去呢?唯一的辦法,就是他們讓我們廝殺,天佑宗則坐山觀虎鬥,最終剩下奄奄一息的那名勝利者,便會很容易就被天佑宗給吞併。”
“天啓軍中有天佑宗的‘門’主天輔,照大祭司的推斷,天啓軍非常有可能與天佑宗聯盟?”焚皇問,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蜀南軍和納昆軍接下來面對的便是強大的天啓軍與鐵甲衛的聯盟,而納昆軍爲了能夠保全自身的實力,則不得不和蜀南軍聯盟,這樣便會出現兩分天下的形式。
阿克蘇擺擺手道:“不,我們得站在天佑宗的角度去思考,如果是你我控制了皇帝,而又有一名‘門’主在天啓軍中,你會如何做?”
“聯盟?除了這個,我無法想到天佑宗還會有其他什麼辦法。”焚皇道。
阿克蘇笑笑說:“總之他們第一步的目的已經達到,將我們實力削弱,眼下肯定不會再對付我們,雖然他們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討伐我們。”
“對,因爲我稱皇了。”
“是呀,陛下,你稱皇了,而盧成夢手中又有‘玉’璽,雖然你們都是盧成家的後人,可事實是你們的父親天義帝留下的傳位詔書中指名點姓讓那個盧成習繼任皇位,在這個前提下,你和盧成夢都是反賊,都有理由討伐,當然天啓軍更有理由討伐,不過你別忘記了賈鞠已經離開了天啓軍,這樣一來,皇室便有了招安的最佳理由”阿克蘇轉過頭去,盯著十二星燈。
焚皇剎那間也明白了:“大祭司一說招安,我便清楚了,天佑宗並不會與天啓軍聯盟,而是採取招安的方式?”
“對,是這樣,至少是我,我會那樣去做,賈鞠一走,天佑宗便可以假借皇帝之手下旨道,天啓軍反叛,是因爲廖荒這名大滝皇朝的名將受了賈鞠的蠱‘惑’,甚至可以說他威脅了廖荒,廖荒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舉旗反叛,如今賈鞠已走,天啓軍中又有天佑宗‘門’主,順理成章便可以完成招安之事。”
阿克蘇起身來,拍了拍那寬大的袍子,將巨鷹頭骨放回石臺上,焚皇跟在他的身後。
焚皇道:“如你所說,下一步天佑宗便會和天啓軍聯手對付蜀南軍?可我想不明白兩件事,其一他們怎麼能攻入蜀南境內?其二廖荒能輕易接受招安嗎?”
阿克蘇將巨鷹的骨頭整齊地擺好,端詳了片刻道:“第一個問題,他們不會去攻打蜀南境內,天佑宗沒那麼傻,你難道忘記了蜀南軍佔了江中的武都城嗎?第二個問題,天佑宗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廖荒接受所謂的招安,即便是謊稱以後會讓他當皇帝,你別忘記了,天佑宗當年可是因爲那個預言而慘遭剿滅的,預言中所說有一名救主會現世……”
焚皇深吸一口氣,此時阿克蘇轉身走向那十二星燈,揮手一扇,衣袖刮出的風將星燈中其中一盞揮滅。
“陛下,修身養息,靜觀其變吧……是龍還是蟲,第二次武都城戰役之後便會見分曉,我們是攻還是守,就看天意了。”阿克蘇盯著那盞熄滅的星燈道。
……
江中,據武都城百里外,鐵甲衛主營。
遠虎營帳內,霍雷和其他四員副將整齊地站在遠虎背後,而遠虎正在查看著地圖上武都城周邊的地形。從先前第一次武都城戰役來看,直接攻城的代價過於慘重,必須要想出良策將城中的蜀南軍引出城外,在平地內作戰纔有勝算。
看了許久後,遠虎轉過身來看著四員副將發令道:“李申”
李申上前道:“在”
“你領弩兵營斥候營駐守主營後側,嚴防蜀南境內有奇兵偷襲”
“領命”李申應聲後接過兵符轉身離去。
“李聞你領槍騎營駐紮主營前方,修築高臺,木牆”
“是”
“史一飛你領步槍營於主營左方協助槍騎營修築木牆鑄陷馬坑”
“領命”
“閻畫你領刀斧營於主營右方”
“領命”
四員副將領命離開營帳後,遠虎又低下頭去查看地圖,根本不理睬還等在原地的霍雷。霍雷笑著走上前,抱拳道:“將軍,我應做什麼?”
遠虎微微擡起頭,笑道:“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可管不了,你是監軍,官職在我之上,我怎敢喝令你?”
“大將軍言重了,所謂監軍,其實只是做個樣子而已,將軍對我心存敵意,影響的自然是戰事的本身,爲何不在此時將什麼都放下,有什麼不滿之處,留到戰後再說?”霍雷故意退後一步,施禮道,表示出自己對遠虎的尊敬。
遠虎見霍雷先退了一步,如自己再緊追不放,事情傳回京城,鬧大了會連累鐵甲衛其他兄弟不說,還有可能連累到自己的母親,雖說她是一名什麼狗屁‘門’主
“監軍大人才是言重了,我只是頭疼如何才能以最小的傷亡取下武都城來,所以言語之中有些衝撞,多有得罪。”遠虎道,也學著霍雷的模樣施禮。
“將軍不用擔心攻城之事,眼下只需要如平日內一樣‘操’練,派出斥候在周邊查探武都城中消息便可,其他的就等援軍到來之後再議。”霍雷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援軍?”遠虎忍不住道,“哪來的援軍?難道說你們想明白了,決定出動皇立聖教鐵甲團?”
“不,鐵甲團和禁軍是如今駐守京城的最後兩支軍隊,萬不可動。”霍雷道,用手指著地圖上,先在武都城上畫了一個圈,接著手指順著地圖慢慢挪動,終於挪動到佳通關的位置。
遠虎盯著霍雷手指的位置,不明白其中到底是什麼意思。正想開口問時,霍雷已經轉身走出了營帳,扔下三個字:“天啓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