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雖然想乾綱獨斷。
可也不是傻子,不然他怎麼會與李棟和曹化淳合作完成的那個故事接龍,不論事情真相如何,不管大家怎麼鬼扯,都改變不了真相,那就是崇禎恨不得殺了李棟,但是卻又無從下手。
見大臣們紛紛跪地請求嚴懲李棟,崇禎眉頭深擰起來。
這個時候表現的越是忠心耿耿的,也不是東西。
大明的歷史其實就是皇帝和大臣鬥智鬥勇的歷史,到了崇禎這裡,大明朝已經病入膏肓了,跟大臣們斗真的有點力有不逮,有心不與李棟徹底翻臉,卻又拿不出充分的理由,崇禎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情不自禁地瞟向李棟。
“嚴懲,呃,對,自然是要嚴懲的……”崇禎眼睛眨了眨,他並不蠢,剛纔李棟和自己破天荒地搭臺唱戲頗令他驚訝,如若說到嚴懲李棟,這事兒交給曹化淳怕是再好不過。
因爲李棟只砸了自己的養狗的窩,那麼久讓狗解決這件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啊。
“曹化淳……”
“老奴在。”
“你覺得此事該如何嚴懲纔對?”
曹化淳暗暗一嘆,道:“按律,官員犯法,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議罪懲處,不過昨晚之事乃國公爺和老奴私鬥,廠衛直屬皇帝,李棟是爲陛下立下大功的國公,議罪若經刑部和大理寺殊有不妥……”
羣臣心頭一沉,曹化淳四兩撥千斤,一場屠戮竟以“私鬥”二字輕描淡寫帶過,看來今日他是鐵了心要不跟李棟翻臉了。
——這倆混帳私底下到底怎生勾搭在一起了?費解啊!
這下子崇禎的日子豈不是有好過了,大家又沒辦法活了?
崇禎卻兩眼一亮:“既然不經刑部和大理寺,依你之見當如何議罪?”
曹化淳躬身道:“自崇禎年以來,護國公爲國家南征北戰,立下的戰功無數,而且護國公坐鎮西北,可以防止那些流寇作亂,所以縱使有些小錯,也不必太過刻意懲戒,但是陛下如果非要個結果,老奴倒也爲難得緊……依老奴之愚見,老奴和國公之間的爭端自然由陛下聖裁,若陛下不想爲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費神,不如便由內閣三位大學士和老奴代陛下分憂,待內閣和司禮監廷議之後,再向陛下稟報結果……”
崇禎很快點頭:“如此甚好,便交給內閣和司禮監廷議,你們議出的結果,想必大臣們都是信服的。”
此言一出,下面的大臣頓時不樂意了。
如今內閣三位大學士早已不是鐵板一塊,其中陳演抱曹化淳大腿上位,周延儒這隻老狐貍油滑奸詐,楊嗣昌則事事中立,司禮監更是曹化淳的一言堂,李棟若交由內閣和司禮監議罪,按今日李棟和曹化淳同穿一條褲子的場面來看,你們議到最後搞不好會弄出個不罪反獎的結果來。
不得不說,“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攤上崇禎皇帝這麼一根歪上樑,下面的內閣司禮監能好到哪裡去?大明帝國這些年來朝政失控,內外事務悉數決於閹宦,內閣威信大喪,在六部和都察院等大臣們中失去了公信力。
無視下面大臣們不滿的嗡嗡聲,曹化淳笑著朝崇禎一躬身:“老奴遵陛下旨意。”
轉過身面向朝臣時,曹化淳的滿面笑意消逝無蹤,目光滿含煞氣地朝殿中一掃,大明內相威勢畢露,大臣們紛紛肅立不語,真真是敢怒不敢言。
目光彷彿不經意般掃過李棟,卻見李棟立於殿中面帶溫和微笑,滿殿大臣被曹化淳的威勢嚇得噤若寒蟬之時。唯獨李棟傲立不動,淵渟嶽峙。
曹化淳竟然退縮了。
曹化淳畢竟是一個忠厚之人,他的凌厲,只是爲了給崇禎作爲爪牙,其實他本人並沒有太多的殺伐之意。
詭異的早朝散去,內閣和司禮監對李棟議罪尚無結果,自然更不會將堂堂國公關入大獄,當然崇禎也不敢,大臣們都恨不得李棟落個鋃鐺入獄的下場,但劉公公怎會答應?
崇禎心情帶著幾分忐忑叫李棟乾清宮覲見,迎著無數大臣複雜的目光,李棟走出奉天殿,朝右一拐便往乾清宮走去。
不出意料。走到乾清宮外的玉階下時。李棟便看到曹化淳站在階前靜靜地等著他,臉上森然如冰,目光似刀鋒般不停在李棟身上刮來剜去,顯然想用眼神殺死他。
“曹公公。久違不見。氣色仍舊白裡透紅。吹彈可破,實實羨煞本侯啊……”李棟拱手熱情招呼道。
昨晚殺過西廠番子後,李棟胸中一股怒氣終於宣泄出去。脾氣也好多了,連跟曹化淳說話也順帶著吃起了豆腐。
曹化淳的表現卻恰恰相反,今日早朝被小人脅迫,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卻發作不得,所謂“氣色白裡透紅”,純粹是被李棟給氣的。
“哼!公爺才著實教雜家羨煞啊!您和陛下打架,何必殃及我一個奴才。如今你獨身進入宮禁,就不怕陛下要了你的腦袋嗎?”
這話倒令李棟當仁不讓,他能讓曹化淳羨煞的地方太多了,比如長鬍子這麼高難度的事情,劉公公是肯定做不到的,教曹化淳怎能不羨煞?
曹化淳不陰不陽扔下這句話,接著道:“公爺昨晚大發神威,今日早朝陛下叫雜家又曲意配合,到了後來連陛下的尊嚴都不顧了,爲公爺前後鋪墊圓場,公爺氣也撒了,面子也掙了,以往恩怨可否就此罷手?”
經過大同伏擊和昨晚西廠被屠兩件事後,崇禎和李棟的關係算是已經徹底撕裂了,關係處到這個地步,作爲崇禎的爪牙曹化淳也犯不著再藏著掖著,說話便毫不客氣直奔主題了。
至於“恩怨就此罷手”,自然是指李棟帶兵在京師一帶耀武揚威。
從早朝時崇禎刻意配合的情形開始,李棟便感到萬分後悔。
大家都是聰明人,如今崇禎被自己武力控制了京城,他自然會曲意逢迎,只是崇禎絕對不會想到,大臣們的態度竟然不是支持自己。
所以目前來說,崇禎最恨的不是李棟,而是自己手下的大臣,如果外族入侵,或者義軍攻佔城池,爲自己死節的大臣都可能沒有。
“曹公公言重了,陛下對李棟有知遇之恩,李棟怎麼會跟陛下有恩怨?”李棟故意裝糊塗。
曹化淳老臉一白,壓低了聲音怒道:“公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陛下要的是退兵!今日陛下這般委曲求全,公爺也都看到了,莫非你以爲攻佔你京師,陛下便從此受你擺佈了麼?李棟,不要逼陛下與你拼個魚死網破!”
李棟笑了兩聲,忽然沒頭沒腦換了個話題:“曹公公,內閣和司禮監廷議要定我的罪呢,公公覺得我會不會有事?”
曹化淳頓知李棟話中之意,重重一哼道:“雜家保你沒罪,滿朝文武誰敢反對,雜家有一個殺一個,這樣行不行?”
李棟拱手感動道:“公公義薄雲天,不愧爲李某生平知己,恨不能與公公共奏巫山雲雨,哦不對,高山流水……”
“少廢話,退不退兵?”
“內閣和司禮監的廷議結果出來後,我李棟自然選擇退不退兵。”
乾清宮內。
崇禎穿著明黃便袍坐在書案後,見李棟入殿正待給他施禮,崇禎站起身假裝興奮地朝他一揮手:“虛禮免了,李棟,走,朕帶你去看看你的兒子。”
“陛下,您這是何意?”李棟臉色發苦說道。“臣還沒有向您稟告大同剿匪的事情呢?”
崇禎笑道:“你辦事何時辦砸過?不用稟報了,自大同白蓮教造反以來,三邊九總兵使每日三道奏疏直入深宮,朕對此事很清楚。況且,三邊總督是你,不必向我談起。”
李棟羞慚道:“臣辦事不力,終究被白蓮教跑了萬餘反賊,事情沒辦好,請陛下責罰。”
崇禎搖頭,心道這李棟養氣的功夫竟然到了這種地步,自己帶他去見他兒子,這李棟竟然一點都不急躁,反而自己表現的很著急一般:“當時情形朕已知曉,李棟,你盡力了,反賊那麼多,大同那麼大,不可能一網打盡的,萬餘反賊而已,散入民間無非滴水入海,翻不起波浪,也成不了氣候,你不必自責。”
頓了頓,崇禎笑道:“你在前線作戰,我去看了田貴妃幾次,孩子成長的很健康,我還聽見田貴妃給你兒子談論你在外面打仗的事情,小傢伙一邊聽著一邊鼓掌,還不自豪的樣子。小傢伙有個好父親啊。”
李棟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莫非自己真的跟田貴妃的有了孩子。
崇禎拍了拍手,兩名宦官進殿,手裡各捧著一個古樸塵封的酒罈,擱在書案上後恭謹退出。
崇禎指著案上兩壇酒,笑道:“這是浙江紹興的女兒紅,據說年份久遠,一百多年了,喝了驅寒,朕聽說你最近派了不少讀書人去南方給你搜尋風趣之物,想來這美酒也算是,朕就給你找來了。”
李棟驚異地瞧著崇禎。
崇禎尷尬地一笑,道:“收下吧,朕不好酒,這酒是朕意送你的……”
李棟呆怔半晌,方纔長長一嘆:“陛下不過做了什麼,終究是一國之君,臣不會欺君罔上的,有什麼話,陛下明說吧。”
崇禎笑容一斂,也嘆了口氣:“李棟,昨晚之事朕無意追究錯對,朕做的有不對的地方,你做的也不一定明智,如今大明帝國正是生機復甦的時候,我如果死了,不是好事,所以我希望你做事情之前,好好考慮一下。我今天給足了你面子,希望你能夠退回西北,我封你爲西北鎮國王,世襲罔替。田貴妃和孩子你都可以帶走,我只希望你能夠爲天下蒼生考慮,讓我完成新政,大明是死是活,再次一舉了。”
李棟終於明白爲何崇禎今日總在他面前不斷放低身價,而且有意無意的提起自己的孩子,事實上李棟很清楚,以他現在和崇禎的關係,崇禎就算要給他送禮,也應該送他三尺白綾,而不是百年老酒。
李棟有點想笑,又有點感慨。
崇禎在天下百姓心中的地位目前而言果真是不可撼動的,這麼多年來,多少個****夜夜宵衣旰食,內帑多少真金白銀,換做賑濟災民的物資。
而李棟作爲護國公,坐鎮西北,讓不知道多少亂臣賊子不敢擡頭,從這一點上可以說,李棟和崇禎都很重要。
兩個人是大明朝都不可少的一份子。
可惜的是,兩個人都擔心對方會害了自己。李棟怕崇禎因爲自己功高震主殺了自己,崇禎怕李棟起兵造反,殺了自己。
這個事實其實兩人早就看出來了,但是率先出手的確實崇禎。
可以說是崇禎斷絕了二人的君臣之義。
李棟的手暗暗的撫摸著衣角,到底殺不殺崇禎,他很糾結。
崇禎也曾想過在這裡殺了李棟,但是崇禎甚至不知道,自己身邊有多少武士可以信任,因爲連張文定都稱病不出了,偌大個大明帝國,自己還可以相信誰。
崇禎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孤獨過。
崇禎打從心底裡不願與李棟鬧矛盾,這對他來說殺掉這麼一個功臣是一件極度傷心的事,但是李棟的功勳真的無人匹敵,他必須死。
他的手下人已經屢次勸李棟騎兵造反了,他身邊也有很多的謀士在爲李棟服務。
崇禎看出了苗頭,這纔有了在大同刺殺李棟一件事情,只爲殺了李棟,讓大明朝少一些災難,自己可以安心的變法,看起來荒謬可笑,手法也頗爲生硬稚嫩,可究其本心,卻是十足的誠心誠意。說他是爲了天下也好,說他爲了皇位也好。他的內心在決定殺李棟的時候,兵不是快樂的。
李棟想通了這些,不由暗暗一嘆。
崇禎如此用心良苦。不管對錯,他怎能不給這個面子?自己做不做皇帝,又有什麼區別。
“陛下的心意,臣明白了。”李棟嘆息著朝崇禎長長一禮。
崇禎欣然笑了:“你明白就好,李棟,朕知道你是一個心懷天下之人,朕實在不想因爲和你的爭鬥而傷及百姓,將來朕還想威服四方蠻夷,做個開疆闢土的英明神武的皇帝。朕還需要依賴你。就像是當年的周公將巡視東方的權利交給姜子牙一樣,我也願意將西方的屏藩交給你。”
李棟肅然道:“陛下志向高遠,臣爲大明社稷賀。至於臣與陛下之間,陛下勿需擔心,君讓臣死,臣沒有死,已經是大逆不道。如果在作出其他的事情來,那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臣願意發誓……”
“呃……這個,誓言就免了,朕相信你。”
君臣二人相視哈哈大笑。
“李棟,你去西域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我聽說你父親給你添了一個番邦弟弟。”崇禎興致勃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