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後,朝廷收到的都是好消息。七月,丞相史天澤擒獲李璮,就地誅殺。李璮之亂終於平息,之後就是戰後安撫整頓事宜。
捷報傳回中央,文臣們紛紛上表賀喜,忽必烈聽著這喜信,卻面無快意,只是問史天澤派來的使者:“史丞相爲何不將逆賊押回開平審訊,反而私自處置?”
使者像是有備而來,卻也不慌亂:“李璮就擒後,合必赤大王審問時,這逆賊反而誣賴萬戶嚴忠實、史丞相等與他事先勾連卻背約不來。史丞相怕這廝誣陷忠良,擾亂人心,不得已擅自誅殺,如今已上書自劾。”說著,還遞上了一封書表。
忽必烈命人取過來,略略瞅一眼,就擲在一邊:“史丞相以大局爲重,朕能明白。如今李璮服罪,餘孽未平,你回去告訴史天澤先盡心做事。這些待回來再說。”
忽必烈雖言辭寬緩,卻沒有不追究責任的意思,使者面上略有不安,也只道了聲“是”就退下了。
……
使者離開後,一同前來的真金卻留下來,見忽必烈面上了無喜色,不禁憂心,小心探問道:“逆賊已死,父汗身體也大好了,爲何怏怏不快?”
忽必烈嘆了口氣,面色沉鬱:“真金吶,史天澤自行處死李璮,這裡面怕是大有文章。”
真金聞言,面上也沉肅起來,沉吟片刻,緩聲道:“先前李璮據濟南,傳檄各地世侯,而少有人響應,朝廷出兵,諸位世侯又踴躍平叛,忠心可鑑。李璮所言,不足爲信,怕只是想拖人下水,誣害忠良罷了。”
“他說的也未必不是真的罷?那些世侯自治一地,軍民兼管,豈是真的安分守己?”忽必烈冷笑著,眼色冷冷的。
我瞄了一眼他的眼神,也覺得渾身冷颼颼的。他經此一事,頗受震動,眼下疑心重重,怕是有點“被背叛妄想癥”了。
“察蘇,你想什麼呢?”我剛剛坐正,不料又被他揪了出來,果然自己的小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只得老老實實交待:“父汗,眼下叛亂初定,人心惶惶不安,正是需要朝廷安撫之時。就算諸位世侯與李璮真有交結,也都是前事,父汗還真的要一一追究嗎?”
如今我已習慣忽必烈讓我參議朝政,每逢問話我都打起精神,全心應付,不敢有半點懈怠。
真金聽了,也微笑點頭,給我助力:“父汗,察蘇說的有理。此番平亂以擒首惡爲要,賊患已平,正是朝廷懷柔安撫之時。昔日光武帝劉秀大敗王朗時,曾將部將先前通敵的信札付之一炬,不予追究,麾下將士遂感激涕零,誓死效命;魏武帝曹操初破袁紹,檢獲部下與袁紹‘暗通之書’,也盡將書焚以靖衆疑。父汗寬厚仁明,何不爲光武、魏武之事?何況璮賊隻言片語,根本不足爲據,若錯枉忠良,倒是反稱其意了。”
“你啊你啊!又開始掉書袋了。”忽必烈聽了真金的話,顏色稍霽,“朕也曉得這些道理,只是漢兒到底不比咱們自家骨肉,心思難測啊!眼看這些世侯日漸坐大,今日有個李璮,保不齊明日會有個王璮。朕考慮的是長久之道……”
我擡眼望著忽必烈,細細一想,才恍悟過來:他是想一次根除心腹大患,只是用什麼手段,這是個問題。
安童一直在旁邊默然聽著,也不插言,忽必烈掃了他一眼,他才上前道:“李璮誣賴諸世侯,諸世侯即便清白,恐怕也不自安。史丞相出身世侯,既然帶頭上書請罪,大汗何不順水推舟,借世侯畏懼之心,罷諸道世襲,削世侯之權,使軍民分治,以絕長久之患?”
“這是正道啊!”忽必烈聽了安童的話,一時驚異不已,慨嘆良久,才道,“早在三年前,郝經就曾建言‘罷諸道世襲’。我一直念在心頭,但前番朝廷用兵,多仰仗世侯之力,又苦於沒有由頭藉以行事,遂擱置不行。眼下正當其時啊!李璮啊,你倒是給了我一個機會吶!”
忽必烈這是要過河拆橋嗎?這些漢人世侯,大多是在金矇混戰時崛起的漢人地主武裝頭子,自立一方,管軍管民,儼然一個個土皇帝。木華黎經略中原時,招降了一大批,這些世侯也樂得與蒙古聯和。可隨著忽必烈的汗國一步步走上正軌,要中央集權,當然不能容忍地方世侯坐大,何況這些世侯多是漢人呢!他怕是已忍了很久吧!
我暗暗打量著安童,心裡一時有說不出的複雜滋味:他再傾心漢化,也畢竟是蒙古人呀。何況從提高國家治理效力的方面考慮,罷黜世侯也是早晚的事。我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必行之策。
“你們三個,越來越知曉事機了。如此,朕也寬心了。”忽必烈很是欣慰。
“爲父汗分憂,是兒臣的責任。”真金斂容道。
“這些日子你也勞心了。如今李璮伏誅,朕的身體也大好了。你也可以省省力,多看顧一下闊闊真,這是緊要事務。”
真金面色一紅:“有勞父汗掛心。”
看著兒子又羞澀了,忽必烈很不厚道的笑了,又望望我:“你也跟著哥哥去看看闊闊真,這可是你第一個侄兒呢!”
“兒臣明白。”我也爽快回道。
-----------------------------------------
穿越前,我一直是獨生子女,沒有同父母的兄弟姐妹。穿越後呢,也是撿來了一堆便宜兄弟。庶弟庶妹倒是有幾個,但他們都跟著各自母親生活,平日裡也不常見,是以感情不比真金等人親厚。眼下,闊闊真懷了小包子,我不免上了心,也很好奇這小傢伙是男是女。
懷孕期間是給胎兒補充營養的必要時期,雖有尚食局盡心侍候,但我也得表一表心意。想到給孕婦的吃食必得謹慎,掂量半天,又親自向飲膳太醫請教,才調製了一碗核桃粥,親自送過去。
給胎兒補補腦,應該沒有壞處。
……
闊闊真懷孕四個月了,小腹也開始隆起,比之剛成婚時的青春秀美,此時更多了一種溫婉氣息,眉眼間都是幸福的笑意。想來他們夫妻二人也是感情不錯。
雖然每每替別速真可惜,但我對這個大嫂觀感不錯。爲人體貼又爽利,也不是那種小媳婦的扭捏作態,讓人覺得舒服。
“公主過來看看我已很高興了,還親自做了粥品,勞你費心了。”闊闊真笑道。
“不費心,我惦記這個小孩子,當樂事來做的。他吃了我的東西,以後生下來也好多和我這個姑姑親近。”我一邊笑著,還赤/裸裸地盯向闊闊真的小腹,好奇地打量著。
“這麼好奇,彆著急,將來你也有這一天的。我只想著我們公主要嫁個怎樣英俊勇猛的小夥子呢!”
我也不害羞,直言道:“真金哥哥這樣的就不錯呀!讀書知禮,待人周到,這纔是福氣呢。”
闊闊真想打趣我,反被我說的羞澀,微微低了頭,臉上紅暈更襯得肌膚勝雪,加之懷孕期間吃得好,氣色更紅潤,整個人都透著光澤。
“蒙古人中如殿下這般讀書向學的可不多,公主可得好好挑挑了。”闊闊真雖仍笑言,但說的卻是事實。
我一時憂鬱起來:別說讀不讀書這事,就是蒙古人那個主流髮型“婆焦”,也不符合我的審美觀啊。真金算是容貌秀氣的了,但若摘了帽子,怕也是……想起這個,我頓時無比心塞。
闊闊真見我不言語,遂開解道:“大汗大哈屯疼你愛你,必得給你選個好駙馬,你想要個什麼樣的沒有啊。眼下還得等個三四年呢,這就急上了?”說完,嘴角又揶揄地笑了。
“好啊,嫂子你又逗我!”
……
“說什麼呢?這麼高興!”真金一路笑著,拐進內室。挨著妻子坐下,拉起她的手,體貼問道:“今兒早上膳食用的可好?可又吐了?”
“早上的粥品果子都很和我胃口。公主剛剛又送來核桃粥,恰好是我愛吃的。”闊闊真眉眼一彎,模樣很是嬌俏喜人。
這大嫂也忒會說話了,還沒嘗過我做的就說自己愛吃。
“妹妹費心了。”真金攬過闊闊真的肩,笑道。他似乎不介意在我面前秀恩愛。
和他夫妻倆閒閒聊過幾句話後,那木罕竟也找過來了。他對孕婦這事也不上心,和闊闊真打了招呼,就拉著真金和我往外走。
我內心惴惴不安,這貨不會又是拉著我們看評話吧?不過有真金在,似乎不是那個陣容。
“女人們哪有什麼那麼多話好說?咱們射箭去。”那木罕興致很高。
“大熱天就別往城外跑了,我府裡自有射圃。”真金道。
“也好。”那木罕竟爽快答應了。
……
燕王府園圃內,自有射箭靶子。真金特意爲我取了一把輕弓,以便我拉的開。
那木罕弓馬嫺熟,幾十米的靶子對他而言也不在話下。真金雖體質不好,騎射卻是不差的。相比之下,就我水平最差了,饒是練了四年了,長進卻不大,本來胳膊無力,發出的箭不到終點就有下垂之勢。今兒心不在焉,更是一箭都沒射中紅心。
“沒射中,要罰酒的!”那木罕幸災樂禍,也不顧我都喝了三小碗了。
我卻還是想著剛纔和闊闊真的對話,心思早已不在這裡了,馬奶酒下肚,也無知覺,端起酒還要往肚子裡送。
“別多喝了,那木罕逗你玩呢。”真金及時勸住。
“大哥你又護著她,我也是爲她好,黃金家族的女兒射術這麼差勁,說出去多丟人!”
他話音剛落,我一箭出去,卻正中紅心,這貨吧嗒一下把嘴閉上了。
“我可要好好練呢,若是以後忽禿倫能來,保不準再和我比試。”我迷迷糊糊的說著,酒似乎有點上頭了。
“那個丫頭呀,嘿!聽說摔跤不是一般的厲害,小小年紀,就能撂倒同齡小夥子了,她還放言,若是沒有摔跤贏過她的,她就不嫁人了!也太異想天開了!這海都也是任由她胡鬧,女人哪有不嫁人的道理!”那木罕熱心地八卦起來。
他這麼說著,我腦子裡閃過了五年前在和林時小姑娘囂張的面孔,但也真是漂亮,現在還記得清晰。也是很久沒見了。
“能像她那樣也不錯啊!”我含糊地說了一句,心裡卻由衷的羨慕起來。
“察蘇,你喝多了吧?”結果,真金,那木罕齊齊頂了我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