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個兒
光可鑑人的青黑釉面映出奴兒瞪得滾圓的眼睛和驚愕的表情,窗外一輪滿月,溶溶月色鋪陳開來,無需點燈也能視物,可奴兒的寢殿太過寬敞,月光勉強觸及到她牀下的踏板,再沒辦法更進一步,她又貼了牀內壁坐著,整張臉都埋在暗處,因著先前被粗魯對待而鬆散下來的長髮給她本就怪異的臉更添了野鬼的效果,可不知怎的,赫連翊卻覺得此刻的她在他眼中,極其賞心悅目。
十六年前的三月初三,虞幽公在黎山上埋下九大甕的上等佳釀,每隻大甕高三尺,約成年男子一抱粗細,孝公繼位時,曾挖了一甕出來,只有前來觀禮的天子和諸侯國君纔有機會分得一金樽,那時諸侯國間廣爲流傳著一個小段子,說是天子飲後很是貪戀,便開口跟孝公索要,不想競討得孝公意味不明的一句喟嘆,說這酒本不該見世此事被當做天子式微最有力的佐證,不想他和奴兒大婚時,孝公竟挖了整整三大甕出來,入口脣齒留香,回味無窮,真是名副其實的瓊漿玉液。
先前赫連翊不很明白,難道那樁兒戲婚姻,在孝公眼中,竟比登基大典更爲重要要不怎會挖出那麼多來,他甚至有些自作多情的以爲是自己面子夠大,直到翻看虞宮內史,才恍悟,幽公落甕埋酒日,正是奴兒呱呱墜地時,幽公早知海棠夫人懷得是個女兒,卻不料這個女兒竟是生而帶煞,是以,孝公當年婉拒天子的那番說辭,其實並不像大家猜想的那般別具代表意義依著幽公的旨意,既已立了鎖妖塔,這酒自是不能再現於世,至少在奴兒有生之年是不該的。如果,沒有所謂的命中帶煞,或許,奴兒會是大虞最爲得寵的公主吧,百年間,再沒哪個公主,會在一出生便享有此等殊榮。
當然,這酒既是爲奴兒準備的,他當然有理由和她同享,在奴兒尚未自震驚中回過神來時,赫連翊又矮下身去抱起一甕來,豪氣萬千的開口道:“孤平易近人,你我一人一甕,不偏不倚,誰不喝光誰孫子。”
先前以爲要和赫連翊共同解決掉這麼大的一甕酒,就讓她震驚得扭曲了表情,還一人一甕,奴兒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想哭的衝動,好在,她的這雙眼是無淚的,不過如果她能說話,她一定要回上他一句:“你是我親爺爺還不不行麼”她算是看透了,赫連翊這廝不是想醉死她,而是打算用酒水活活淹死她。
擺好了酒甕,赫連翊不知從哪裡又翻出一個比他拳頭略大些的圓東西,丟到奴兒眼前,然後踢掉蛟魚皮的長靴,爬上牀來。
奴兒被眼前圓鼓鼓的東西勾住了視線,待到分辨明白之後,只感覺自己的胃條件反射的抽搐起來那用稻草密密匝匝捆綁著的綠色物事,好像是荷葉竟又是荷葉
一雙白皙修長,指甲圓潤的手突然擠進奴兒視線,抓過荷葉包,手法漂亮的解開上面的稻草,展開荷葉,伴隨低柔悅耳的嗓音送回到她眼前:“下酒菜。”
奴兒嘴角抽了抽:一國之君帶來的下酒菜,居然,居然只有幾十粒花生米不過總算讓她見著荷葉雞以外的吃食,她應該大度點,笑納了纔是,爲了表達誠意,所以,她抽完嘴角後,立刻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好在揭了酒甕封口後就忙著東翻西找的赫連翊並沒未發現奴兒的藐視,還邊翻邊自語:“咦哪去了莫非來時遺失了,還是忘了帶”翻了一遍後,也懶得再翻,微微前傾身子與奴兒眼對眼鼻對鼻,命令:“去拿兩個酒杯來。”頓了頓,補充道:“孤知道你這醜八怪貪杯,歸寧殿裡肯定儲著酒器。”
他在明示她,別耍花樣,即便當初遠在千里之外,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何況現在近在咫尺奴兒撇撇嘴,乖乖的挪到牀邊,足尖剛觸到踏板,忽覺耳畔一熱,下意識的回過頭去,酒氣撲面而來,他竟和她貼得這樣近,瞧那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腳,怎一個色字了得
他先前怎麼說得來著就算脫光了,孤對你也沒興趣,有什麼好捂著的。,果真啊果真,母豬還在樹下蹲著,爬不上去。
察覺奴兒瞪他,赫連翊得意洋洋道:“不愧是孤的鏈子,倒也將你的腳丫子裝點的勉強可以入目了。”
奴兒覺得自己的胃又開始抽搐,連鞋都沒穿,直接光腳跳離赫連翊的氣息包圍圈,在赫連翊哈哈的笑聲中,竄到牀側倚牆的冰凌紋立櫃前,伸手打開櫃門,習慣性的抽出暗格,掀開看似平淡無奇的黑漆木盒蓋,一眼便是躺在盒內那對玲瓏剔透的夜光杯,這是世子皓的心愛之物,尤其珍視著,可他將這對杯子給了她,他說:與她交往,要麼不送,要送就送心頭之重指尖滑過沁涼的杯身,竟一轉,掩蓋退格,拿起擺在明眼處那隻稍顯寒酸的土碗,哼赫連翊那廝配這土碗剛剛好,至於夜光杯,那是隻屬於她和皓兒的回憶。
看著奴兒遞到他眼前的土碗,赫連翊感覺自己額角的青筋十分歡快的蹦跳起來:這個不知好歹的醜八怪,明明有更好的酒器,卻找個土碗來敷衍他再看她抱在懷中那玲瓏的浮雕青玉杯和小巧的鏤花柄金酒勺,愈發感覺心裡不平衡了起來,他揹著人,費了好多功夫才挖出這人間難得幾回嘗的佳釀,都沒忘了她那份,可她是怎麼回報他的大恩大德的
奴兒見赫連翊並不接碗,反倒一臉嫌惡,妄想用目光瞪碎那土碗似的,不知他還打算與那碗較多久的勁,她可沒那麼多閒心與他僵持,雖已入夏,可歸寧殿本就有點過分涼爽,而她此時是赤足立在打磨得光燦燦的黑曜石地面上,靜止不動,不多時便感覺涼氣鑽入腳心,急速攀升上來,讓她一陣緊過一陣的泛著寒意,倒也不再堅持,避開倚坐牀頭的赫連翊,手腳並用的爬上牀來,用遭人鄙夷的那半邊臉對著赫連翊,縮在牀尾坐了。
赫連翊收回膠結在土碗上的視線,涼悠悠的瞥了一眼奴兒,盯著她懷中抱著的青玉杯和金酒勺哼唧:“罷了,莫壞了雅興,孤大人不記小人過便是。”
奴兒眨了眨眼,赫連翊復又綻開邪氣笑容,明明是魅惑人心的俊美,可看在奴兒眼中,卻總要忍不住幻想,如果一巴掌拍過去會怎麼樣
一念之間,略有些油滑的手竟蹬鼻子上臉,搬正奴兒視線,迫她與他大眼瞪小眼,磨著齊刷刷、白森森的牙,同她一字一頓道:“再敢目中無人,孤就剜了你的眼珠子,記下沒”
奴兒直覺:人你
存在感,對赫連翊來說,貌似相當的那個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