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天,扶楚好歹去錦袍短靴,肌膚檔得嚴實,瞧著也算勉強可以接受,練武的人麼。
可看那個逮著胥追往死裡揍的傢伙,穿著露胳膊露腿的麻衣,蹬著六孔草編羅漢鞋,披頭散髮,鬍子拉碴,一身不倫不類的打扮,叫人打心底裡覺得冷。
林子大了,啥鳥都有,這不修邊幅的傢伙大概是元極宮裡的男版荊無畏一看著就瘋。
這三年來,一直住在元極宮裡的傾城都沒見過這個人,陷在地宮中的扶楚更不可能認得他,不過這極具攻擊性的瘋子似乎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見她邁出房門,一腳踹開連招架之力都快沒了的胥追,攜著濃濃殺氣,直奔她而來。
扶楚不動聲色的審視來人的掌勢和速度,籟魄耶曾專門教授過她,通過細微之處估算對手的能力,眼前這個人,雖將胥追打敗,但比起她來,差得尚遠。
怎料到,看她毫無反應,尾隨其後的傾城徹底慌神,想都沒想,衝上前來,一把抱住她,就像那個願意爲荊無畏去死的蘭山,欲以自身當肉盾,替她阻斷一切傷害。
那人不防有人橫插一槓,呆了一下,不過沒有影響咄咄逼人的掌風,似傾城這樣單薄的身子骨,接下這一掌,大約馬上就該去找閻王報道了,而且他還將她抱得這樣緊,她推了一下,竟沒推開,爲防傷了他,不好用力只得伸出一手攬住他的腰,向旁邊一轉,電光火石間,出掌接住來人的攻擊,因貫注七成力道,竟將那人震飛出去,被隨後趕到的付梓挺身接?。骸澳闶?涅舟師弟”涅舟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瞧瞧這扮相,最清晰的詮釋出什麼叫人不可貌相,記得胥追曾專門研究過這個人,其天資更在付梓之上若當年沒被逐出師門,如今早是元極宮的宮主了,真是一失足成老鼠屎,對赫連翊極其不滿的胥追見了他是該分外眼紅的,誰讓他教出了那麼個卑鄙無恥的徒弟。
涅舟穩住身形,伸手擦去嘴角滲出的血痕,沒有理會幫他一把的付梓,只瞇眼盯著扶楚:“我師父哪去了”扶楚也盯著他:“去陪你師孃了。”
涅舟怔了一下,隨後仰天大笑,可笑著笑著眼角卻涌出淚來:“我日夜兼程,還是沒趕上,師父當真怨我,連這最後一面也不願見我。”付梓心頭一緊,其實化早就明白,玄乙真人已不在人世,可他不願問個清楚明白,好像不知,就能當師父還像從前一樣在天魁宮閉關修煉,而今還是被涅舟拆穿一聲長嘆,把玄乙真人的遺言轉告給悲痛萬分的涅舟:“涅舟師弟,師父讓我代他跟你說一聲對不住,還讓我轉告你一句,他敬佩你?!蹦坫蹲?,有一會兒工夫後,突然撲通一聲面朝斷情峰方向跪倒,聲淚俱下:“師父,弟子不孝。”
得,又是個追悔莫及的主,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賣生意一定大大的好。
不過看這涅舟的架勢,明顯比付梓瞭解玄乙那老頭子,而且一回來就知跑這找她要師父,這個涅舟,很不簡單啊
扶楚沒想到的是,涅舟的醫術更不簡單竟在因緣際會下,救了估安一命。
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就是聽說荊尉他老子荊嶽很不滿自己兒子的這樁婚事,涅舟就來了精神非要給荊嶽添添堵,這人的行事風格,和他的穿著打扮一樣的不靠譜。
一亂世湮華。紫筱戀喜估安病得嚴重,那麼多鼎鼎大名的神醫都乾瞪眼,還在想涅舟這不走尋常路的傢伙能出什麼奇招,結果他還真沒叫他們失望,果真非比尋常一他都不出招的。
隨隨便便的搭了把脈之後,直接告訴扶楚,估安是寒毒侵體,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以毒攻毒,而扶楚至陰至邪,奇毒無比,真是現成的良藥。
涅舟言辭懇切,可扶楚怎麼聽,怎麼覺得他這些話是要多彆扭有多彆扭,什麼叫“奇毒無比,啊看在他是估安最後希望的份上,她不跟他一般見識,可完全按照他說的方法做了之後,估安並沒有立刻醒過來。
扶楚面無表情,而大悲轉成大喜,可大喜還沒過勁又轉成大悲的荊尉受不了了,也不管什麼長幼尊卑,一把揪住涅舟的脖領子,近乎咆哮:“二師叔祖,我妻子怎麼一直都沒反應”
涅舟不甚在意的撇嘴:“該做的都做過了,醒與不醒,端看她的造化了?!?
這話說的,真叫人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只是扶楚懶得和涅舟周旋。她徑自來到估安眼前,估安這個騙子,說過一輩子都不會丟下她的,先前是她無用,時時被人欺侮,而今她是血煞,絕不能容忍任何欺騙,便是估安也不行,她絕不準許估安騙她,答應過的一世一生,估安敢死在她前頭,她就讓估安傾心愛戀的男子的九族以死謝罪
一路逃亡,估安總能準確無誤的掐住扶楚的軟肋,事實證明,扶楚也是最瞭解估安的,拿估安最在意的東西相要挾,就算是把她埋地底下,她也會咬牙從棺材裡爬出來的。
冬月十九中午,自洞房hua燭夜睡著之後,一直渾渾噩噩的估安終於醒來,神色也是幾年間難得一見的好,總算叫扶楚略略放了心,沒想到涅舟拎著個半滿的酒罈子,酒氣沖天的闖進來,荊尉攔住他,問:“二師叔祖,你幹什麼”
在元極宮一衆同門跟前,荊尉的身手算是十分了得的,可面對涅舟,荊尉也就是小菜一碟,被涅舟隨意一扒拉,就摔在一邊。
涅舟看也不看他一眼,口齒不清,道:“聽說你女人醒了,我過來瞧瞧,是真好了,還是迴光返照?!?
剛穩住身形的荊尉,聽他這話,臉上的血色瞬時褪盡,扶楚猛地轉過頭來盯著涅舟,森冷道:“若估安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拿你做人祭?!?
涅舟並不畏她,搖搖擺擺走到牀邊,將酒罈子擱在一旁的矮幾上,伸手搭上估安的脈搏,閉眼搖頭,少頃,鬆開了手,重新拎了酒罈子,轉身就往外走,被百折不撓的荊尉再次攔?。骸岸熓遄?,我妻子她”
涅舟哼哼唧唧:“你小子比我好命,有那午毒物護著,找個宜人的地方,好好養她幾年,興許一還能給你開枝散葉。”
荊尉呆了一下,涅舟伸手推開他,唱著高昂的調子,晃悠悠的遠去,直到不見人影,才傳來他對扶楚要說的話:“該忙什麼就去忙吧,耽擱久了,就要像老子一樣,抱憾終身咧”
一亂世湮華。紫筱戀喜“估安一日好過一日,且有了依靠,扶楚沒什麼不放心的,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時隔十天,再次上路。
荊尉護著估安前來相送,扶楚在離開之前,貼近估安,小聲道:“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胥追說,宋平王當年爲了給重病的獨孤王后將養身子,曾修建多處行宮,你等我,三個月後,一定會讓你住進最適合你休養的行宮?!?
估安甜蜜的笑:“嗯,我會好好的,你放心的去吧,我會一直等著看你成爲這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
尾音含在嘴裡,多年的默契,不必出聲也能明白對方要說的是什麼,扶楚微笑,點頭、揮手、生別。
不帶估安這病秧子,上路便隨意許多,一輛輕便的青篷馬車,胥追充當車伕,冥王盤在他身側,扶楚與傾城、洵兒外加一個董樊氏擠在車裡,護衛什麼的,對於現今的扶楚來說,就是羅嗦,可沒想到,剛出元極宮大門就被人給盯上了。
胥追將自己的發現告知側臥在車廂裡打盹的扶楚,扶楚懶洋洋的睜開眼,卻是看向懷抱洵兒的傾城,勾了勾嘴角:“跟著我,今後這樣的事情隨時都會發生,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替玉傾城抱著漆木盒的董樊氏,聽見扶楚這鼻,扭頭看向身邊的傾城,趕在他前面開口:“傾城,其實暫時留在估安夫人身邊也很好,三殿下回去之後,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們跟著倒是個累贅,等三殿下安定下來,再派人來接我們過去,不也一樣麼”
傾城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著扶楚波瀾不驚的眼睛,當初被他一眼看穿的她,而今已難以捉摸,看了許久,他突然綻開一抹融冰化雪的溫柔微笑,偏過頭望著董樊氏,堅定的搖頭:“不,三殿下在哪兒,我就去哪兒,乾孃,您先回去吧?!?
董樊氏垮了臉,她的笑,比哭還難看:“你這孩子哎”
馬車突然顛了一下,胥追勒住繮繩,董樊氏護住傾城,傾城抱緊洵兒,洵兒看向扶楚,扶楚坐起身子,聽胥追陰陽怪氣道:“原來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