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累年疊月,物是人非,與世無爭的奴兒早已逝去,如今存活下來的是違天抗命的扶楚,欲逆流而上,豈可將安危寄於他人之手
先爲摯愛背叛,後被摯友陷害,造就她的多疑。
她不信他,不待狐丘話罷,已生出防備之心,是以,他出手的瞬間,她一旋腰肢,只順勢邁了一小步便穩住身形。
而赫連翊卻在扶楚站穩之前,已抽出馬上畫戟,閃身至姒黛身側,泛著血色的月牙刃卡上她仍完美纖細的頸子。
不過電光火石的一瞬,顛覆局面,纔回過頭來看扶楚。
風急雪大,漫天的鵝毛碎,紛揚飄落,隨風曼舞的長髮遮住她的面容,不及繫好的披風滑落在地,露出如雪潔白的絲袍,恰玉樹似瓊苞,亭亭立於風雪間,擡手拂開遮眼的髮絲,回了赫連翊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心頭一抽,當年畫戟刺入她胸口後的情景驀地鑽進腦海,無意識的搖了搖頭,安慰自己:沒事,沒事的,她不是都忘記了麼
終究有些心虛,偏轉視線對上狐丘,輕蔑的笑:“狐大總管,我們不妨比比,是你的弩箭快,還是孤的畫戟快。”即便狐丘行的大將軍的職,赫連翊仍以太監總管來稱呼他,赤裸裸的嘲諷。
誰更在意,誰便輸
狐丘有才,卻受困於兒女情長,縮手縮腳,終難成事。
赫連翊瞭解他,便是當初的叛變,也是因爲愛上了姒黛,狐丘或許會算計姒黛,卻不敢拿姒黛的性命去賭似錦前程。
狐丘的謀略手法多半從他這裡學得,唯有這一點,差他老遠,他心中有數。
姒黛幽幽道:“翊,真沒想到有一天,你的畫戟會架在我的脖子上。”
赫連翊默不作聲,全神盯住狐丘,他拿姒黛當盾狐丘傷不到他,可扶楚卻是暴露在外的。
狐丘只是作勢瞄準扶楚,赫連翊竟向後一帶畫戟,月牙刃毫無疑問的在姒黛潔白的頸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引得姒黛一聲尖叫:“啊”
狐丘的手抖了,咬牙強撐:“赫連翊,只要我一聲令下便可叫你和那妖女萬箭穿心。”
赫連翊睨著狐丘,笑得一臉無畏:“孤若萬箭穿心,你的黛兒也好不到哪去,孤與孤的奴兒不能同日生,得了同日死,也算一件快事,不過,想來你失去你的黛兒恐怕今後的日子,可就不那麼好過了。”
狐丘不但手抖,眼見姒黛白皙的頸子被血染紅身子也跟著抖個不停,卻聽見赫連翊還在繼續:“孤知道,黛兒最滿意的便是這張臉,狐大總管,你說,孤若是用畫戟,給她這裡來些點綴,可好”說話間,已將畫戟從姒黛頸側挪到她頰邊。
姒黛稍微轉臉,忽覺左頰一痛反應過來是被割破,徹底失去底氣,放聲哭喊起來:“狐郎,救我”第一次這樣喚狐丘。
噹啷一聲,弩弓掉落在地,狐丘靜靜望著姒黛是他漏算了,以爲赫連翊不可能對姒黛下手,才放了姒黛過來見那妖女。
其實原本的計劃是讓姒嫣過來捉拿妖女,繼而引誘赫連翊上鉤,可姒黛說她恨煞那妖女,偏要跟來,他不敢將自己的具體計劃透露給她,又拗不過她,只好讓她隨姒嫣一起過來了,悔不當初,長嘆一聲,緩緩綻開笑容:“赫連翊,這一局,我認輸,放了黛兒,我讓你們走。”
赫連翊卻笑容更甚:“只怕,沒那麼容易。”
見姒黛臉上也開始滲出血來,狐丘略顯焦躁:“還要怎樣”
赫連翊雲淡風輕:“孤想知道,狐大總管可願爲姒太后去死”
狐丘勃然大怒:“你”不曾防備的他被人偷襲成功,反剪雙手,長劍架上脖子,怒目圓睜,殊死一搏:“放箭。”
四周弓弩手全無反應,待到細看才發現,他的人和他一樣,全被制住。
苑門再次打開,幾名武士簇擁身著朝服的左相化簡急速而來,拜見了赫連翊後,朗聲道:“陛下,吳衛尉已將虞宋聯軍和我大晏亂臣的首領抓獲,且擒住了巴國姬夫人的心腹愛將石巖等人,我大晏據此出兵,自是有理可循。”這話,與其說是稟明結果,還不如說是給狐丘個明白,此乃計中計,專爲狐丘設計。
只是吳泳和化簡不知因何事耽擱了少許,才讓赫連翊暫時屈居下風,不得不制住姒黛當人質,拖延時間,只待吳泳帶大隊人馬趕來,此刻制住狐丘的,正是吳泳。
赫連翊點了點頭不經意的一眼,察覺異樣,猛地環顧八方天空,卻擰緊眉頭“那狼煙”
化簡循著赫連翊目光望去,噎了一噎,那狼煙不是他們燃起的,狐丘此次只是帶了一批聯軍精英,並未帶大軍到來,來人全被制住,自然不可能是那些人燃起的。
赫連翊只覺得胸口沉重的狠,沉聲命令:“速速去查。”
化簡領命出門,吳泳正好帶狐丘進門,迎面走來,化簡低聲交代了一句:“萬事小心。”
吳泳頷首,兩人腳下不停,就這樣錯身而過。
而一直沉默的站在一邊的姒嫣,眨眼功夫,看著對立兩方的大起大落,不覺凝思:自己縱然與姒黛不和,可正是因爲有個虞國太后的親姐姐爲倚傍,她才能在晏宮呼風喚雨,便是先前赫連翊失蹤,那個冒牌貨即位也不敢輕易動她,不然憑她一己之力,哪能保住赫連翊的後宮
可轉念再想,赫連翊此番是徹底和姒黛撕破臉面了,自己要是替姒黛開口,會不會觸怒赫連翊,習慣性的擡手撫上高隆的肚腹,忽又想起,沒了姒黛,她還有孩子傍身。
一口悶氣籲出一半,眼角餘光瞥見豔美絕倫的扶楚,笑容僵在嘴角,正因有了子嗣,才更當倚仗孃家勢力,那是爭取王位的資本
腦子裡的小算盤劈啪作響,左右爲難,思來想去,靈光一閃,忽想到赫連翊只是拿姒黛牽制狐丘,即便姒黛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犯他底線,甚至虐殺他的親生骨肉,他還是不曾對姒黛下狠手,應是顧念當初情誼,她若此刻站出來,替姒黛說句話,一來讓姒黛欠自己一份恩情;二來讓赫連翊看到自己的溫婉,最主要,還能賺個以德報怨的美名,何樂不爲
拎起裙襬快走幾步,先押著狐丘的吳泳一步來到赫連翊眼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仰起頭,一臉誠摯道:“陛下,好歹姐姐也曾爲你出過力,今日種種,雖有不妥之處,卻不過是受了奸人蠱惑,被利用所致,妾身懇請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過姐姐這回吧”
聽見姒嫣的話,赫連翊收回觀察狼煙的視線,下意識的轉向一直冷眼旁觀的扶楚,笑得不那麼自在,朱玉般的脣幾次翕張,卻沒吐出半個字來。
姒嫣見赫連翊反應,隱在袖擺下的手暗暗捏緊,膝行兩步,抓住赫連翊袍擺一角,眼中蓄滿水澤,真是我見猶憐:“陛下,就算姐姐再多不是,可她畢竟是虞國的太后,陛下可要三思而行啊”
赫連翊看著扶楚,扶楚卻看著姒嫣,嘴角現出一點弧度:人果真是要經過磨練纔有長進,這個姒嫣比之從前,強上不止一星半點,至少,懂得權衡利弊,見縫插針。
吳泳押著狐丘站在一邊,不敢插嘴,赫連翊快速掃了一眼姒嫣,到底出聲,卻是詢問扶楚:“奴兒,你怎麼”
只說出半截,便被扶楚打斷:“近半年來,身子始終不大好,這幾天更是時時覺得心口痛,昨夜做了個夢,夢裡頭有個老神仙,給了我個方子,說服過之後便可痊癒,今兒見了這大肚婦人,忽然就想起那方子來了。”
赫連翊臉色瞬時蒼白,亂了心神,竟糊塗的順著她的話問了:“什麼方子”
扶楚漫不經心的笑:“狼的心,狗的肺,還有姒姓婦人的紫河車。”
赫連翊一顫,畫戟又給姒黛漂亮的臉蛋上添了一條血痕,姒黛尖叫一聲,扶楚從容行來,嘖嘖有聲:“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好好一個美人,被你這麼劃啊劃,生生劃成了醜八怪,造孽的。
那時,姒黛逼他將她開膛破肚掏心挖肺,而今,她開口索要姒嫣的紫河車,是巧合麼,不,怎麼可能
赫連翊如遭雷擊,沒辦法自欺下去,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奴兒,你在和我說笑,對不對”
扶楚來到赫連翊面前站定,雙手疊在胸口傷疤處,慢條斯理:“眼前就有個現成的,你幫我挖它出來醫這心病,可好”
面對方纔那等緊張局面都不眨眼的赫連翊,此刻竟是滿目慌亂,不及細想,一把推開姒黛,仲手拉起姒嫣,小心維護,且將畫戟擋在扶楚身前。
然後,他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奴兒,嫣兒腹內是我的骨肉,你不能傷害她”回過神來後,再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