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邊際的黑,將她裹束其間,掙不脫,逃不離,何其相境況,只是,不再懵懂,今夕何年,她心知肚明。
頭痛欲裂,不覺呻,吟出聲,溫潤指尖拂過臉頰,鼻間盈滿沉睡在記憶深處的清新味道,她安下心來。
須臾時間,那指尖便離開她,取而代之的是柔軟脣瓣,貼上她臉頰,滑過她鼻尖,最後停在她脣角,稍頓,陡然離開,片刻復又歸來,含糊不清的一句:“奴兒,張開嘴。”
見她遲遲沒有迴應,耳畔傳來低柔一聲笑,隨後,那廝居然探出舌尖,撬開她脣瓣,強行送入一粒藥丸,還有他的舌,隨他糾纏,藥香彌散開來,沁入脣齒,不多時間,她便又陷入混沌,罷了,受制於人,且隨他鬧。
彼年,她自混沌中掙脫,從奴兒變成雪姬;而今,再歷新劫,她從扶楚重新成了他的奴兒。
不知他究竟都給她餵了些什麼藥,每每將將清醒,他便塞粒藥丸給她,不多時,她便墮入黑暗,時日漸久,刻在記憶深處的一些東西,竟漸漸模糊,她警覺起來,又一日,恍恍惚惚間,她聽到這樣一段對話:“她的眼睛”
是個略有些熟悉的嗓音應答:“陛下,王后的眼睛有宿疾,應是當年墜河所致,此番溺水,誘出舊疾,佐以良藥,好生將養,將來視物應不成問題。”
他低靡的應了聲:“嗯。”
沉默一陣子後,那人復又問了句:“若再讓王后服用這味藥,怕她醒來後,會連陛下您也記不得了。”
許久,赫連翊淡淡的回了句:“記不得也好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那人噎了噎,轉移話題:“陛下何時還朝”
赫連翊漫不經心:“且讓他們再玩些時日罷”頓了頓:“洵兒呢”
“那個佑安夫人聞聽王后墜崖,受了刺激,懸樑時被救下,不過小產了她那夫君將小殿下接去,聽說唯有見了小殿下,佑安夫人才有些反應,吳泳曾想將小殿下接出來結果,呃,他被人家打出來了”
赫連翊笑了笑:“既是奴兒安排的,總歸是有些道理,連吳泳都被打出來,想來也沒幾個有那能耐傷害到洵兒,就讓他暫住在元極宮也好對了那個玉傾城和胥追呢”
“姜太后掌權,玉傾城死腦筋,非說要等扶楚回去,結果被姜太后下令投入天牢,姜蓮心不信扶楚出事,入天牢見玉傾城,結果也受了刺激,跌跌撞撞衝出天牢一病不起,姜太后本要殺了玉傾城給姜蓮心泄憤,不知什麼理由姜蓮心沒有同意,隨後玉傾城被蕭白璧要了去,現關在蕭府,東陽櫻淵隨玉傾城一起進了蕭府,至於胥追,這人好似憑空消失,微臣找不到他。”
赫連翊輕哼:“當真癡情。”又想起:“冥王呢”
那人聲音模糊起來:“找不見”
腦子又開始混沌,陷入黑暗前,她想到的是:一切都朝著她既定的方向發展,只是低估了赫連翊不擇手段的程度明天,她一定要想想辦亂世湮華紫筱戀喜
半個月後,她掙脫混沌,也或許,是他終於敢肯定,她沒有棄他而去的能力才許她清醒。
她成了他的妻,著粗布衣裳,眼覆掌寬布條,喚作凌姬氏,私下裡,她的夫君喚她奴兒,體弱多病,所以什麼都不必做,由他養著。
而他理所當然是她的夫君,自稱凌羽,他說他們是平凡夫妻,可他不會耕田,她也不會織布,不過他有一身俊功夫,自以爲殺人都像砍大白菜一樣容易,對付飛禽走獸更是輕而易舉,所以,他成了一名獵戶,養著她。
他說什麼,她就聽什麼,好像當真不記得前塵舊事,自她醒來,身邊只有他和一頭驢子,大約他覺得用驢子馱著她,更貼近小家小戶的形象,連個隨侍都沒有,應該是打算與她過二人世界。
當帝王,赫連翊做得很出彩,可當獵戶,如果不是家底豐厚”扶楚覺得自己很有可能被他餓死。
兔子撞死在樹樁子上,他那對眼珠子只顧盯著她看,連回頭去瞄一眼都懶,更別說去撿回來。
她聽見農夫驚呼:“哇,今天運氣真好,居然撿到只野兔。”
她忍了又忍,沒忍住:“現成的兔子,怎得都不撿”
他居然理直氣壯:“哼,爲夫是天下第一的獵戶,豈可不勞而獲,再說,區區野兔怎能入眼,爲夫要獵,怎麼著也得獵野豬”
就算當獵戶,他也要爭天下第一,只是,打那日起,甭說野豬,兔子也沒再遇上哪有那麼多傻兔子滿哪亂竄,更別說撞樹上的了。
她坐在驢背上,好似喃喃自語,可聲音卻沒有壓低,讓一邊的赫連翊聽得一清二楚:“沒有豬,沒有兔子,連老鼠都不見一隻,哎,天下第一啊天下第一,那句老話怎麼說來著,嗯男怕入錯行”
聽得赫連翊眼角抽搐,他不是打不到,只是心思沒擺那上面而已,本想開口爲自己辯解幾句他六歲的時候,已經是野地求生的高手,哪想到,她接著又補了句差點釀成一場家庭暴力的話,她說:“女怕嫁錯郎,果真沒有一雙慧眼是不行的。”赫連翊覺得自己真是好風度,只是幾個深呼吸,就這麼忍過去了。
處在磨合期的夫妻,通過磕絆,逐漸養成日後相處模式,他沒能制住她,所以,爲她所制。
六月中旬,他們兩個來到虞、宋、晏三國交界,是一處山清水秀的妙-境,因山高路遠,鮮有人至,赫連翊對此處極爲滿意,扶楚隨他安排。
不過大方向雖隨他,小細節卻要她說了算,爲此,扶楚趁機對赫連翊施行了第一場家庭暴力。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赫連翊打算造一座竹屋,他覺得矮瀑後那兩塊巨石間的位置極好,望向窗外,是薄薄水簾,一切塵囂被淨水滌盪,真真的世外幽境,門外是一灣碧潭,石板底,齊腰深,夜裡直接抱她進潭洗鴛鴦浴,真是妙-不可言。
扶楚沉默的聽著,最後聽見鴛鴦浴”她沒能忍住,順手操起他的烏金摺扇,朝著他腦袋拍下來,邊拍邊訓斥:“我怎麼嫁了你這白癡,身爲獵戶,兔子都打不來一隻,選個地方造房子都選不好,還瀑布後面,虧你說得出口,那裡潮氣多大,食物和家用很容易壞不知道麼總也不見陽光,身子容易出毛病的不知道麼住久了,會大大增加患上關節炎的機率不知道麼我眼睛看不見,出門掉水裡淹死怎麼辦”
赫連翊呆了呆,腦袋上被扶楚狠狠的敲出一個大包,如果不是他說什麼她就聽什麼,且試探她多次,她聽到那些過去的事情,包括他刻意提到玉傾城和蕭白璧等人的名字,她都是一臉茫然,他一定會以爲,扶楚是在報復他,又一個大包鼓出來,他終於抓回神思,抱頭鼠竄:“我錯了,我錯了,夫人饒命,啊再也敢了”
因她眼睛看不見,即便捱揍,也不能離她太遠,萬一她跌倒就麻煩了。
最後,他的竹屋建在距瀑布斜對面的一塊寬敞的平臺上,僅用了兩天時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扶楚覺得單憑赫連翊一己之力,絕不能做到這樣神速且面面俱到,連只兔子都逮不到的傢伙,能造出這樣精緻的竹屋,誰信啊
站在竹屋裡看不遠處的瀑布,赫連翊狡猾的笑,反正距離不遠,鴛鴦浴還是很容易的,只可惜他的嬌妻身子不適,他很是蠢蠢,卻不能動,真辛苦
竹屋建好的第二天,不知從哪裡鑽出一個粗壯漢子,扛著耙子,先繞著他們的驢子轉圈子隨後又繞著他們的竹屋轉圈子,一邊轉,一邊搔頭,略帶口音的咕噥:“咦,真奇怪,前兩天還沒有的啊,難道是山裡頭妖精變出來勾人的幻境”
正在不遠處摸魚抓蝦的赫連翊聽見聲響,光著腳丫子衝過來,順手將剛抓到的那尾尺長的魚,頭內尾外的架在漢子脖子上:“什麼人”
魚離了水,開始掙命,撲騰的尤其歡,魚尾擺動,扇在漢子脖子上,噼噼啪啪的響。
赫連翊看著手中武器”破壞了他完美形象,覺得顏面無光。
那漢子哪見過這陣勢,在赫連翊出現的瞬間,舉高雙手,耙子掉在地上,接著被魚尾拍的面紅耳赤,結結巴巴:“我、我大名叫馮武,乳名狗蛋,是山那邊馮家村人,家中排行老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奶娃,求神仙饒小人一命。”
恩,臺詞背得相當熟。
帝王術,相人爲基礎,從他將魚架上這個馮二之時,便已確定這是個純粹的老實人,只是看自己,卷著褲管,光著腳板踩在石頭上,衣服在抓魚時撲騰溼了,垂下的髮絲上還滴著水,委實狼狽,想他赫連翊是何等人物,被人瞧見這樣的他,考慮要不要殺人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