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佝僂離去的身影,邏炎臉上的笑意再也掛不住了。天大的喜事,可當(dāng)真是喜事,可惜不是對他……不知爲(wèi)何,他心中竟然想起了那張倔強(qiáng)的臉,巴掌大的小臉,總是能喚起他心底深處的柔情。
相對於此刻鎮(zhèn)國公府裡的熱鬧,長樂宮裡的攬月閣卻很是荒涼。
月娉溯看著這偌大的宮殿,失神的笑了笑。都說樓蘭國窮奢極欲,可是這承國的長樂宮怕是稱得上揮金如土吧!
長樂宮如此的氣勢恢宏,不知道被視之爲(wèi)行宮的甘泉宮和未央宮又該是何等的奢華。儘管攬月閣不過是一處廢棄的宮殿,可是鳳閣龍樓,短亭迴廊無不彰示著它之前的熱鬧與喧譁。
如此大手筆的宮苑如今卻只有四個人的存在。江崇是攬月閣的總管太監(jiān),玲瓏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宮女,小福子似乎是打理這攬月閣雜物的小太監(jiān),還有一個比朦月大了四歲的小宮女,喚作翠緲,聽說是家裡犯了邛寧皇后的忌諱,沒入宮中充當(dāng)雜役的,永世不得出宮。
承國皇宮比先朝好了些,一般宮女在二十五歲之後會被放出宮去,像翠緲這等的爲(wèi)數(shù)不多。當(dāng)然,這些也是月娉溯後來才知道的,如今她不過第一次見到這四人而已。
是的,這四人……她竟是忘記了自己也是作爲(wèi)人的身份而存在的,也許被侮辱的連意識都是糊塗的了。
“公主,今日鞍馬勞頓,你也先去休息吧。皇上交代公主宮裡人多口雜,還是少出去些好,畢竟這皇宮裡多是貴人,萬一衝撞了,奴才們也擔(dān)待不起不是。”江崇說完這話就飄然離去,翠緲不明所以剛要扶著月娉溯去寢殿,卻聽到玲瓏尖叫道:“翠緲,江總管有事交代我們,還不趕緊跟上來!”
月娉溯那一瞬間竟覺得玲瓏的面目是猙獰的,可是再度睜眼望去,卻還是臉上掛著笑意,似乎剛纔說話另有他人。
翠緲唯唯諾諾看了月娉溯一眼,小嘴似乎要張開,可到底還是悶著頭小跑了出去。
空曠的殿內(nèi)只剩下月娉溯頹然站立,看著那被緊緊關(guān)閉的殿門,似乎支撐她站立的最後一絲力氣也隨著那關(guān)門聲被抽離了去。頹然臥地,原本就沾滿了腐爛菜葉污水的寬大白袍上更是蒙上了一片灰塵,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手骨似乎在碰到大理石的地面時有清脆的響聲,可是她現(xiàn)在連喊疼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因爲(wèi)那樣竟也是浪費(fèi)氣力的,畢竟她已經(jīng)整整一日未曾進(jìn)食了。
月娉溯感到一陣疲憊涌上了心頭,可是外面的夜色已經(jīng)深了,指望江崇他們似乎是全無希望了。月娉溯艱難地站起身來,向外走去。可是走到殿門處才發(fā)覺那門竟是被鎖了起來,自己根本打不開。
這是一個囚籠,儘管曾經(jīng)富麗堂皇,可是這黃金屋竟是自己的牢籠,逃脫不得……
月娉溯頹然的倚在門上,再也壓抑不住那心頭的苦澀,她再怎麼堅強(qiáng),也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而已!背井離鄉(xiāng),在這偌大的皇宮舉目無親,更是被如此侮辱,如何堅強(qiáng)?
“玲瓏姐,公主昨日安歇的晚,我們還是晚點(diǎn)再叫醒她吧!”翠緲的聲音弱弱的,猶如蚊聲,讓睡意很是清淺的月娉溯不禁皺了皺眉,可是她身體太累了,真的不願意動彈半分,也沒有氣力動彈半分。
“說什麼呢,蘇公公
已經(jīng)交代下來了,你我怎麼能抗命?還不趕快去喚醒她,名分上是和親公主,可是昨晚羲和殿的宮宴上,皇上重賞了鎮(zhèn)國公,可是哪裡提及了這麼個降國公主?和親,將來還不一定怎麼的呢?還呆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
玲瓏的聲音尖銳,冷冷的嘲笑聲很是響亮,讓月娉溯不甘心地睜開了眼,那聲音好像就纏繞在腦中,讓她覺得昆蟲飛入了腦中,嗡嗡的振翅聲讓她一陣心煩。
翠緲沒料到自己剛進(jìn)了寢殿,就看到月娉溯裹著錦被坐在那裡,眼神有些朦朧,而眼底蘊(yùn)著一圈圈的青黑色,一看就知道是睡眠不足導(dǎo)致的。
“公主,該起身了。”翠緲低聲喚道,生怕這公主像玲瓏一樣大聲叫喊,讓自己的耳朵遭罪。可是看到那疲憊的人兒,她覺得自己是心疼的,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妹。如此可愛玲瓏的小妹卻因爲(wèi)一場重病死去了,若是小妹沒死的話,今年也七歲了,和朦月公主一般年歲。
不過,有時候翠緲也慶幸小妹兩年前就死去了,這樣就不用像自己一樣了。也許在碧落之上,小妹和父母都是幸福的。
“麻煩你給我拿一件衣服,我總不能穿著那一身衣袍在宮裡晃悠吧,若是衝撞了宮裡的貴人,我也擔(dān)待不起。”
那一身衣袍被扔在寢殿的角落裡,還有些腐爛的臭味。翠緲不禁有些爲(wèi)難,皇上並未賜下衣袍給朦月公主,她求助般地望向殿外,那裡玲瓏正百無聊賴倚在門上,神色睥睨。
“喲,看奴婢這記性,倒是忘了告訴公主,公主隨行的那一百個樓蘭人都被打發(fā)到禁衛(wèi)軍大營了,至於那些衣服首飾都被皇上賞賜給了朝中大臣的家眷。畢竟公主也要入鄉(xiāng)隨俗不是,老是一副樓蘭公主的打扮,可沒有和親的誠意喲!”
玲瓏的口齒伶俐,這不是月娉溯第一次領(lǐng)教,可是聽到這話心卻已經(jīng)麻木了。哀莫大於心死,原來就是這樣子呀!
玲瓏臉上的得意顯而易見,她指著翠緲道:“奴婢倒還是有幾件破舊了的衣裳,也是早些年的衣裳,想來公主還是能穿的下去的。翠緲你去我房裡把桌上的衣裳拿過來,趕緊給公主梳妝打扮。”
頤指氣使的玲瓏說完這話就翩然離去,寢殿空氣裡還瀰漫著淡淡的百合香味,似乎是玲瓏擦得花露,氣味濃郁卻讓月娉溯忍不住想要吐。
可是她一日一夜未曾進(jìn)食,趴在牀沿也不過是乾嘔罷了,哪裡吐得出什麼。一旁的翠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抱著幾件衣裳進(jìn)來。
看到月娉溯還在乾嘔,翠緲連忙上前爲(wèi)她順順氣息,“公主,你先湊合著穿一下,奴婢想過兩日皇上定會賜給公主衣衫首飾的。”
月娉溯覺得那氣味已經(jīng)消散了,心頭也不是那麼堵得慌,就直起身來衝著翠緲神色蒼白地笑了一笑。
“做什麼夢呢,衣衫首飾?還真以爲(wèi)她是和親的公主呀,身份如此低賤,就連你這個罪臣之女都比不上,過兩日定會有你的苦頭吃的!”玲瓏瞧著月娉溯和翠緲,最後一句分明是對她說的,讓正在給月娉溯換衣裳的翠緲心神一凜。
翠緲自從去年沒入宮中,一直被大宮女和太監(jiān)欺負(fù),好不容易來到這裡人煙稀少的攬月閣,哪曾料到這裡的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竟是這般混亂!
月娉溯看著妝鏡裡的自己,覺得有些陌生。一身慘綠色的衣衫,上面有幾個紅色的補(bǔ)丁,就好像惹人嘲笑的小丑,甚至還不如!臉色慘白毫無神采,落魄猶如鬼魅,那還是自己嗎?月娉溯看著那人,想要苦笑卻都覺得自己都笑不出來。
玲瓏看著月娉溯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大聲說道:“公主收拾妥當(dāng)後還是去用膳吧,畢竟昨日公主安歇的早,奴婢來送飯菜的時候公主正在酣睡,奴婢不敢打擾,還望公主恕罪。”
翠緲看玲瓏這分明是說謊,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看到玲瓏一個冷冷的眼光甩了過來,似乎是在警告自己少說些什麼!
“公主,翠緲帶您去用膳。”翠緲扶著月娉溯向外走去,路經(jīng)玲瓏身邊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月娉溯停下了腳步,對著玲瓏說道:“多謝玲瓏惦記,朦月知道了。”
待兩人離去,玲瓏才走進(jìn)寢殿,看著這那妝臺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把桃木梳,撲哧冷笑了一聲,“什麼和親公主,不過是個笑話而已,這兩日還容你歇息,看兩日後怎麼收拾你!”
妝鏡裡的容貌尚稱得上姣好,比之宮裡的一些貴人也是出挑的,可是偏偏得罪了這後宮之主,纔會被打發(fā)到這冷宮般的攬月閣!想到昨日夜裡那個匍匐在自己身上嘶叫的男人,玲瓏嘴角盪開一圈笑意。
男人?不過,那人稱得上男人麼?
她捋了捋耳際垂下的一縷髮絲,本打算攏到而後,可是隱約間看到髮絲後隱藏的那一片紅腫,到底還是垂下了手。
等她晃悠悠走到正殿時,那兩個小丫頭正在吃飯。玲瓏特意繞到月娉溯身後,看著那一碗米飯,心中忍不住的得意,“宮裡的貴人們也是有三六九等的,皇后娘娘每日裡的飯菜可夠一戶人家一年的用度了。公主當(dāng)真儉約得很,連奴婢們都不屑吃得飯菜都吃得那麼香,難道樓蘭國也不過是徒有其名,每日裡公主都吃些殘羹剩飯,卻穿著錦衣玉服撐排場?玲瓏倒還真是孤陋寡聞了。”
月娉溯連頭都沒擡起來,只是聽著“嗒嗒”的木屐踏地聲,似乎是玲瓏狂笑著走了出去,那笑聲如此的刺耳,就如同她尖銳的話一般。
翠緲諾諾地擡頭似乎想要看月娉溯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可是到最後卻還是把頭埋在了碗裡,繼續(xù)吃她的飯菜。
玲瓏姐說得話雖是刻薄,可是卻並沒錯。這的確是宮裡最差的飯菜,一碗米飯,一份稀湯,還有一小碟鹹菜。米飯用的是最差的糙米,吃到嘴裡就連喉嚨都有些被摩擦的癢意,可是翠緲悄悄擡頭卻看到月娉溯還是把那米飯送到嘴裡,一口一口的很是緩慢,似乎在細(xì)嚼慢嚥,猶如品嚐的是最爲(wèi)精緻美味的菜餚。
月娉溯這兩日來一直蜷縮在寢殿內(nèi),每日裡出寢殿也不外乎是因爲(wèi)翠緲喚她去用膳。玲瓏和江崇似乎一直沒有出現(xiàn),可是月娉溯有些時候也會聽到玲瓏在宮苑裡高聲笑著,似乎是在和誰插科打諢地胡鬧,只是那聲音低低的,她也不願意去探究究竟是誰。
如今的她,每日裡張望著寢殿的穹頂,什麼也不願去想,可是什麼都出現(xiàn)在腦中,父王對自己的寵愛,臨別前的叮嚀囑咐,王宮裡的紫薇花繁華一夏,倩兒對自己的體貼照顧,用了兩年的鵰翎弓箭,第一次騎在馬背上的恐懼和興奮交雜的感覺,沙場上的血腥無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