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月光斜斜照在門邊,容成古月側身靠在門邊,眼裡有著譏誚的笑意,面色悠悠然,彷彿在欣賞一出有趣至極的話劇。
夏藍忍住說出他名字的衝動,因爲沒有人會相信她,崑崙一代上仙會做出教導弟子報復私仇的事情來,誰也不信的,而即便她說了又怎樣,那不過是證實了她的確有挽香水,而且還想害皇甫亦雪,只會越描越黑罷了。
月光下,她流下的淚水若斷線銀鏈,她的話在清淨的夜裡擲地有聲,“我說了罪魁禍首就是皇甫亦雪,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是不管了。至於我自己的罪,我會負責,你們直說,怎麼處罰我吧!”
裴若心冷笑道:“既然真相已經清楚了,古月上仙,你的弟子該由你來處置!”
容成古月半睜著朦朧的睡眼,懶洋洋打了個呵欠,“若心美人,你還沒睡醒吧?”
裴若心怒視他,“古月上仙!如此懶散成什麼樣子!果然是什麼師父教出什麼徒弟!”
容成古月脣角溢出一聲輕笑,回頭敲了下靜靜立在身側的慕藍的腦袋,語氣幾分撒嬌,“阿藍,你說我是個好師父嗎?”
慕藍端著清冷的臉,一本正經道:“師父最好。”
容成古月瞥了臉色難看的裴若心一眼,笑道:“既然我是好師父,那我教出來的自然是好徒弟了。”他笑著對夏藍招了招手,“乖徒兒!快來爲師身邊?!?
衆人都不明白容成古月在搞什麼把戲,現在該是他一臉怒氣地下令處罰徒弟纔對。
夏藍怔了怔,茫然地走近他。
容成古月道:“阿藍,牽著你師妹?!?
兩雙柔嫩的手緊緊交織在了一起,一隻是慕藍的,另一隻是夏藍的。
容成古月滿意地笑道:“你們姐妹要好好相處,阿藍是師姐,要好好保護師妹?!?
明明是她的名字,卻叫的是別人,夏藍感覺比在這時詭異地和這個師姐牽手還要奇怪。
慕藍一向是聽師父話的,她頷首,緊緊拉住夏藍,師父的意思,她懂,師父是要護著阿紫到底了。
裴若心怒氣衝衝,“容成古月!你這是什麼意思?”
容成古月喜歡看他愛的那個女人笑,卻喜歡看其他女人哭,怒,所以他現在看著裴若心那張怒氣十足的臉,笑了,笑得輕鬆而隨意,“裴若心,你真當這崑崙由你一手遮天了嗎?你讓我處置她,我便聽話?”
裴若心脣角顫動了下,“你想救她?”
容成古月又是一笑,極富嘲諷意味,“救個屁!她什麼錯都沒有,爲什麼需要我救?”
裴若心拔高音量,“你說她沒錯?”
容成古月道:“沒錯,不但沒有錯,還有功?!?
裴若心幾乎要暈過去了,“簡直是強詞奪理?!?
容成古月道:“阿紫聽從師命帶上了挽香水進入森林,差點就成功完成任務,這豈非是有功無過?”
“聽從使命?”
衆人都驚愕不已。
他們從這話裡所領略到的意思是——古月上仙爲讓自己的弟子奪得第一,不惜使用詭計,害死其他競爭者,現在還毫不羞愧爲自己徒弟邀功。
同門間的手足之情令他們激怒不已,礙於古月上仙的身份擺在那裡,隱忍不發,可即便是上仙又怎樣?上仙就可以縱容弟子傷人害命,上仙就可以罔顧
法紀嗎?
夏藍怔怔地看著一臉雲淡風輕的容成古月,別人不知道事情真相,她卻是清楚的,他雖讓她使用了挽香水,但絕無唆使她害命的意思,現在,他如此說,只是爲了護住她。她知道今日難逃一死,卻未想到這個她素日看不慣的師父竟會挺身而出,將一切罪孽攬在自己身上,他的好,她記在心裡,他的確是個好師父。正因爲如此,她絕不能讓他因她而身敗名裂。
夏藍用力地將淚水擦掉,揚聲道:“師父,這一切全是徒兒一人做下的,您別爲徒兒開脫,徒兒自知罪孽沉重,不求減輕責罰,只求速死。”
容成古月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道:“??!你哪裡該罰?爲師給你的挽香水,你不是用得很好嗎?”
他還在爲庇護她,夏藍心裡涌起一股暖流,失聲叫道:“師父!你別說了,徒兒不怕死!”
容成古月沉下了臉,叱道:“生命在你看來如此輕賤嗎?不怕就可以輕易捨棄?”
事實上沒有人不怕死,但世上卻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夏藍若是讓師父爲自己背了黑鍋,她會比死還痛苦,她搖頭,“我不想捨棄,但犯了錯就該受罰。”
一命抵那麼多條人命,她應該賺了。
夏藍想著,努力擠出微笑,她卻不知道,那笑在別人看來,比哭還要難看。
連華已不忍心看,他垂首嘆息。
風中有了寒意,月光慘白飄散。
裴若心一直在冷冷地看著,聽著,半晌,才冷笑道:“我說一個小丫頭哪裡來的挽香水,哪裡來的膽子害人,原來是你在背後策劃!”
在場的人大都知曉容成古月以前的身份,魔界至尊,仙界的大對頭,作惡多端,雖然現在成了仙人,未必不會殘留著一些邪氣。
一個人做了壞事,成了壞人,那麼即便後來成了好人,也沒有人願意相信他。
崑崙弟子都已不相信他。
夏藍不知道容成古月以前的事,但她卻清楚師父被自己連累了,愧疚難當,急道:“師父只是給了我挽香水,但並沒有叫我做壞事,你們不要誤會他!”
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在這種情急情況下更是誠實,她的誠實卻反而讓人深信容成古月就是罪魁禍首。
裴若心在冷笑,笑容中透出嘲諷之意,眼睛在看著容成古月,彷彿在說,挽香水本就是害人的東西,你給了她,不就是讓她去害人了嗎?
容成古月一點都不急,不氣,笑得仍然那樣輕鬆,那樣好看,“阿紫,我有句話問你,你聽了一定要生氣,但我還是得問?!?
明知道會讓人生氣的話,聰明人就不該說,聰明人也不該聽。
夏藍不聰明,反而很笨地道:“師父請說?!?
容成古月道:“我給你挽香水有何目的?”
夏藍想不到師父會要她回答這個問題,她爲難地站在風中,臉上的表情似乎快要哭出來,她不能撒謊,卻又不能說實話,這下她的確生氣了。
在衆人眼裡,夏藍的沉默正像是做了壞事難以啓齒一般。
容成古月自己接著道:“我是讓你去害皇甫亦雪,讓她在這次考驗中落敗,是也不是?”
夏藍怔了怔,緩緩垂首道:“是這樣,但……但……”
她的話並未說完,裴若心已打斷了她,“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你是上仙,
也不能輕饒。我沒有處罰你的權利,這件事我會上稟天帝,讓他老人家做決定。來人!將這對師徒關入地牢?!?
月光是銀白色的,如一條銀河傾瀉而下,在地上落下斑駁的疏影。
風過,疏影微動。
朦朧月光鋪成一條美麗的長路,淡淡的,銀白的。
路上,一人踏月而來。
潔白的衣衫在風中漂浮,月光照在上邊,銀白的光,如池面泛起的波瀾。
他的墨發染了銀光,飛舞著,光輝閃動。
“是掌門師尊!”
“掌門師尊回來了!”
沒有人不知道崑崙掌門的威名,妖魔眼裡的剋星,仙界裡的第一戰神,一柄青峰劍,一襲白衣,成就一代神話。
是的,神話,因爲無人見他敗過,也無人相信他會敗。
他站在一個人、仙、魔、妖都無法企及的高度,睥睨六界,傲視蒼生。
他們的目光都緊緊追隨著那道沐上月光的身影,夏藍也在看,但她不是因爲敬仰欣喜,而是滿面震驚。
她聽到衆人的稱呼,才知道他就是仙界第一門派的掌門溫逸,才知道他就是她穿越而來所要找的那個師父。
裴若心眼裡有了淚光,那是喜悅的淚光,失而復得的喜悅。
她不知道,他從未屬於過她。
溫逸表情很淡然,他已經習慣於衆人的各種目光,從容優雅地走到容成古月身前,淡笑,“一個女人就能下令關你,師弟,似乎變得懦弱了?!?
容成古月也笑了,依舊是輕鬆散漫的笑容,“她是拿根雞毛當令箭,你看誰聽她的了?”
的確沒有人聽她的,因爲崑崙弟子都懼怕容成古月,沒有人敢來抓他。
裴若心咬牙道:“哥哥,既然你回來了,那麼這件事就交由你處置?!?
她沒有說什麼事,因爲她知道溫逸會明白的。
溫逸當然不會不明白,但他還是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我何時有你這樣的妹妹?”
一陣冷風捲著落葉吹過。
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似已呆住。
裴若心臉色都已發白了,她想不到從前對她溫和親切的溫逸會用這樣陌生冷漠的態度對待她。
裴若心是由溫逸帶入崑崙門下的,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叫他哥哥,他從未否認過,有時候,不否認卻不代表肯定,她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裴若心一點都未因此而恨溫逸,她把自己的尷尬羞辱全都算到了容成古月和夏藍身上,垂首道:“是我錯了,掌門……師尊?!?
溫逸淡淡道:“你不但錯了,還錯得離譜?!?
裴若心露出惶然的表情。
溫逸的目光在夏藍,容成古月,景容,皇甫亦雪的身上一掃而過,他的目光讓人感覺一切秘密都被暴露在他眼裡,心裡發寒。
皇甫亦雪的臉慘白如紙。
裴若心臉色也在發白,因爲溫逸的目光正停留在她臉上,他冷冷道:“你說過有什麼樣的師父教出什麼樣的徒弟,那麼,你一定是個十分壞的師父?!?
裴若心脣角顫動著,“是……是雪兒做了什麼事冒犯掌門師尊嗎?”
她的徒弟很多,但她卻從他剛纔掃過那幾人的目光裡看出,他指的是皇甫亦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