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僵持而立,楓葉在頭頂浮動。
太陽漸漸向西滑去,陽光漸漸失去熱度,變成濃郁的橘紅色,染紅了白雲(yún),楓葉紅似火。
兩人仍然未動。
夏藍以爲(wèi)軍訓(xùn)時在烈日下站軍姿已經(jīng)摺磨死人了,可現(xiàn)在她才明白,那根本不算什麼,那時她還能感覺到腿痠腰疼,現(xiàn)在她什麼都感覺不到,累得麻木了,像一根木頭樁子釘在地上,連臉部都僵硬得無法動了。
事實證明,男人的體質(zhì)永遠都比女人好,這也是柔弱這詞爲(wèi)什麼只用於女人身上的原因。
夏藍沒有站著了,她躺在路旁的草叢裡,大口喘著氣,額頭已經(jīng)被汗水浸溼,呼吸間滿是青草的味道,看到的天空已經(jīng)被染得鮮紅,像是身旁那顆楓葉。
景容面無表情,沒有疲憊,只是機械地走到她身側(cè),凝視她,冷冷道:“拔劍
他一副她不同意就死纏到底的模樣。
夏藍哀嘆,“你就饒了我吧!我打不過你,還不是死路一條!”
又是兩個字從他脣中吐出,“拔劍!”
景容的目的是殺她爲(wèi)芷柔報仇,但殺的方式卻必須決鬥,這是身爲(wèi)修仙者的正義公平的方式,即便是報仇,他也要用堂堂正正的方式。
夏藍不覺得這樣公平,她都是會被殺,結(jié)果沒有改變,只是他的名聲會好聽得多,不會被人罵欺負弱女子。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連華也不是路過,他也是來找夏藍的,關(guān)於她口中那個眉間有紅蓮的人,他有了疑問,他不確定那人到底是否師父,因爲(wèi)失蹤而歸的師父和以前一模一樣,他看不出有任何變化。
景容只是側(cè)目看了連華一眼,沒有回答,又看了夏藍一眼,邁步離開,他的白衣寂寥若雲(yún)。
緩慢的風(fēng)淒涼吹拂他的衣角,吹過他眼裡深沉的悲痛。
一滴淚水,在他的眼裡,始終不曾落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夏藍嘆氣,“師兄,我心裡好難過?!?
連華微笑,“因爲(wèi)他找你決鬥?”
她搖頭,“不!我理解他的心情,他深愛著芷柔,卻沒能救她,他自責(zé),悔恨,也恨我,如果沒有我,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芷柔依然會好好地呆在他的身邊?!?
連華伸出右手拍了拍她的頭,“的確如此,但你現(xiàn)在自責(zé)內(nèi)疚有什麼用?”
人死不能復(fù)生,死去的人帶給活的人的痛苦卻會延續(xù)下去,明知一切都是徒勞,卻不能控制那種悲傷的心情。
夏藍道:“我知道沒用,但我若是毫不內(nèi)疚,像慕藍師姐那樣若無其事的樣子,不是太鐵石心腸了嗎?”
連華臉上露出微妙的笑意,“仙人本就是鐵石心腸的。”
夏藍不懂,她在電視裡,小說裡看到的神仙都是那麼善良,那麼慈悲,拯救世人,普渡蒼生,可在這個真正的仙人世界裡,卻被告知,仙人是鐵石心腸的。
夏藍眼裡露出迷惑的神色,他知道她不會懂,他也是花了幾百年的時間才明白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連華笑了笑,“以後你會明白的。”
秋水苑中,慕藍的房中燈火已滅。
她一向很早就安歇了,這也讓習(xí)慣了現(xiàn)代夜生活的夏
藍感到夜的寂寞無聊。
夏藍將連華請進屋中,爲(wèi)他倒了杯茶,才問道:“連華師兄找我到底要問何事?”
連華沒有開口,施法關(guān)上了房門窗戶。
在密閉的空間裡說的話也必定極其隱秘,夏藍見他神色不同平常,暗自奇怪,可他只是端著杯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半晌,連華擱下茶杯,凝注著夏藍的眼神裡透出嚴肅,道:“那水蓮洞中的人可是神君?”
夏藍道:“??!是他!”
連華表情忽然有些奇怪,道:“你確定?你不是說那人眉間有紅蓮嗎?”
夏藍道:“神君的長相和那人一模一樣,應(yīng)該是同一個人,至於紅蓮……”她忍不住笑了,“又不是胎記,自然是被洗掉了?!?
連華臉色卻沉了下來,一副天都要塌下來的模樣。
他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如果神君真是眉間有紅蓮的人,那麼,紅蓮必定是墮神的標(biāo)記,因爲(wèi),神君不可能自己描朵花在額上。
夜已深,萬籟俱寂。
連華坐在窗前,他眼裡的天空黑得如可怕的深淵,隨時都能將他吞沒。
沒有星光,沒有月光,有的只是無止境的黑暗。
他只著一件單衣,夜風(fēng)吹在身上,很冷,但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
他還在想師父的事情,師父變成了墮神,生了魔念,總有一天會變得喪失理智,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魔,那時的他,纔是真正的斷情絕欲,他無法預(yù)測這將會給蒼生帶來多大的浩劫。
世上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過墮神,因爲(wèi)神滅絕已久,六界之中關(guān)於神的事蹟也都湮滅了,漸漸的,沒有人關(guān)心神,沒有人提起神,仙界成了蒼生的主宰。
如今,墮神現(xiàn)世,天界怕是要動亂了。
他是神君的弟子,卻也是仙界的人,於情於理,他都應(yīng)該將這件事稟告天帝,在師父尚未魔化之時便聯(lián)合衆(zhòng)仙之力將他封印,可那麼多年的師徒之情讓他狠不下心,師父,你到底怎麼會走到如今這一步的呢?
林葉蕭蕭,風(fēng)變得猛了。
冷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你不該多事?!?
連華死了。
夏藍看到他的身體被擺在牀上,繡花棉被整整齊齊地蓋在他的身上,彷彿他只是在安睡而已。
他的臉色蒼白,僵硬,失去了活力。
他露在被子外邊的手同樣的白,她想到了醫(yī)院裡雪白冰冷的牆壁,瀰漫著濃郁的蘇打水氣息。
薄情冷酷的眼眸裡也有了幾絲哀傷,他靜靜地立在牀邊,是他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連華死了的人,當(dāng)時連華就像現(xiàn)在一樣躺在牀上,蒼白的臉,蒼白的手,僵硬的身體。
溫逸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掀開了錦被,錦被下的連華衣衫華麗,頭上還帶著玉冠,活像一個風(fēng)采翩翩的貴族公子,看不到任何傷痕。
沒有中毒,沒有受傷,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夏藍沒有哭,她在傷心到極點的時候反而哭不出來,只是木然地盯著那張英俊蒼白的臉。
哭的是那些崑崙弟子,他們哭音低低的,壓抑的,讓人聽了心裡更加難受。
溫逸盯著夏藍,淡淡道:“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
夏藍吸了吸鼻子,眼圈發(fā)紅,哽咽道:“是?!?
溫逸道:“他昨天和你說了什麼?”
夏藍搖頭,“我不知道?!?
裴若心冷笑,“你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我看害死他的人就是你!”
溫逸看了一眼裴若心,眼神淡漠卻讓裴若心僵硬了身子。
夏藍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事實上,在溫逸問起昨夜的事情,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溫逸道:“你記得什麼?”
夏藍努力地回想,“我和景容在院子門口碰到了連華師兄,然後我請他進了屋子,似乎還說了一些話。”
“說了什麼?”
夏藍頭疼地捂著頭,“我真的不知道?!?
溫逸向窗邊走了幾步,凝注著窗外搖動的樹葉,“他死了,你作爲(wèi)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嫌疑最大,偏偏你又什麼都不記得。”
夏藍一怔,“掌門師尊是在懷疑我殺了他麼?”
溫逸回頭淡淡道:“我只是在分析,你不要多想。”
夏藍被關(guān)入了地牢。
她蹲在堆滿稻草的牆角,苦著臉,師尊明明說不要她多想,下一秒就將她關(guān)起來,這分明是對待犯人的態(tài)度,她還怎麼能不多想?
其實仔細想來,她也覺得連華師兄的死一定和昨天與她的談話有關(guān),她隱約記得連華師兄似乎關(guān)上了門窗,說明他們之間談的必定是很隱秘的事情,可她忘記了,也許,不是忘記,而是被人施法消除了記憶。
所以,只要她記起昨夜的談話,一定也能找到殺死連華師兄的兇手,而掌門師尊的手中不正好有一塊三生石嗎?
有錢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讓崑崙守衛(wèi)幫她將掌門師尊請來。
夏藍身上沒有錢,而崑崙山的人也不需要銀錢,她用的是容成古月送給她的那把精緻小巧的劍,本只是試試,沒想到守衛(wèi)卻將它視若珍寶,拿著就走。
夏藍怔了下,難不成那還真是寶劍吶?
她個不識貨的!容成古月的奢侈程度不亞於連華師兄,從他那身矜貴的衣服就可以看出,那麼,他送給弟子的禮物又怎會普通?
夏藍心塞了。
她馬上又想到自己不懂劍術(shù),拿著也是快廢鐵,還不如賄賂守衛(wèi),心裡才寬慰了些。
牢房是關(guān)押犯人的地方,黑暗,潮溼,骯髒,在這裡站上一站,都讓夏藍嫌棄不已,她盼著師尊能快點來,救她出苦海。
昏黃的燭光微弱,靜靜燃燒。
高窗吹來的夜風(fēng)冷得如死人的手,冰冷而蒼白。
她聽不到半點聲息,卻還是睡不著,腦子清醒,師兄那張英俊蒼白的臉不斷在眼前浮現(xiàn)。
約莫半夜兩點鐘,有腳步聲傳來。
守衛(wèi)都已離開了。
夏藍心都提起來了,會不會是那個兇手讓她失憶還不放心,也要殺了她?
她開始後悔,後悔來到這個世界,後悔聽信蓮若混蛋的鬼話,什麼拯救世人,該被拯救的人是自己好不好?
腳步聲停住了,在牢房門口停住。
夏藍不敢擡頭,她屏息著縮在牆角,一動不動,彷彿這樣就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她就安全了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