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劍的人
劍鳴驚破天,響徹天地間。綿綿恨意似三千丈白髮,幽幽怨氣是九時秋風霜。棄我去者,滾滾東去之水。亂我心者,朵朵翻飛之浪花。持劍登上九重山,高處不勝寒。拔劍直指黑中月,緣情不復返。月灑華光,影淡劍更長。細聽瀑布,劍氣裂高山。
此乃洪壁戰(zhàn)勝絕情刀後題在廬山漢陽峰峰頂?shù)膸仔凶帧?
一位二十歲左右的男子反覆的念著,身穿一身略顯破舊的紫衣服,騎著一個老黃牛,緩緩而行。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爲賦新詞強說愁。
男子自得到這篇題記起就似著了魔一般。天天看,天天念。可惜一無所獲。
少室山,三個血紅的大字腐蝕著絕壁。
男子不禁一愣,心想:“我怎麼來到少室山了?少林寺號稱天下武學之源頭,不知寺中和尚能否爲我破解這題記中的秘密?”他拿出腰間的簫。
簫很長,有七尺。通身碧綠,絕不是尋常物件。
男子雖遠遊已久,臉上卻無半點風塵之色。只是他那憂鬱的神情不禁讓人忘記了他的年齡。
簫聲起,蕭瑟驟增。
咚咚……
每一聲後都有一句:唵嘛呢叭咪吽。
男子勒住老黃牛,他聽出了這是《六字大明咒》。他靜靜的聽著,煩躁的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男子下牛,輕拍牛頭,牛轉身而走。他走進樹林,尋聲而去。他未進樹林前懶懶散散的,可一進樹林就好似換了個人一般。身姿矯健而優(yōu)美,每一次跳躍都像是鯉魚躍龍門,每一次跳躍都似是蝴蝶輕落花。
男子尋找了一會突然停下,心想:“不愧是少林寺的和尚,內(nèi)力著實深厚。”他側耳仔細聽了一會,說道:“此人距我還要有三十里,不知他犯了什麼錯要受這種懲罰。”
男子自丹田提了一口氣,說:“晚輩九銘求見少林高僧。”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傳到三十里外還是綽綽有餘的。可和尚並沒有搭理他,還是一字一句的念著《六字大明咒》。不過和尚的聲音有些高亢了。
“好奇怪的和尚。”男子說著起身向樹林深處奔去。
只見一個四十五六歲的和尚正在對著一塊三丈大石打坐。大石上寫著四個字:勿動殺念。他周圍一地的碎木,四周的樹木已經(jīng)少了一圈。手中還拿著一根粗木敲到這自己的頭。
“哦,他原來是在面壁思過。可這樣的面壁我還是第一次見。”九銘想著坐在了和尚的左手邊,與和尚一起看起了三丈大石。
九銘越看越不對勁。這塊大石本不應該在這,石上的字也像是剛刻上去的。難道這塊大石是他搬來的?更不對勁的地方是這裡沒有任何飛禽走獸,像被什麼東西趕跑了。
和尚突然停下,問:“你是怎麼找到這的?”
九銘道:“尋著您的聲音。”
“聲音?”和尚上下打量著九銘,頗爲不信。“你能聽到我的聲音?”
九銘道:“是的。”
“怎麼聽到的?”和尚又問。
九銘被這個問題問樂了,笑道:“當然是用耳朵。”
“耳朵?”和尚突然雙掌平推打向九銘。這一下來的太突然了,九銘起掌抵擋。四掌未碰,和尚突然收掌,說道:“你能聽得到。你知道這四周爲什麼沒有飛禽走獸嗎?”
九銘撤掌,道:“不知。”
“它們都被我的聲音嚇怕了。”和尚伸手摸了摸九銘的丹田,很滿意的說:“不錯,不錯。獨孤家的人吧。”
九銘不答話。
“不說也罷。”和尚起身打了一趟拳,意在活動身骨。九銘都看呆了。這趟拳招招致命,虎虎生風。
“你剛剛用的是‘達摩悟道’?”九銘有了些怯意。
“你眼光不錯。”和尚收勢,道,“連‘達摩悟道’都知道。我這不是怕有人打擾我面壁思過嗎,我就用這招驅(qū)散這裡鳥獸和路過的人。沒想到的是,我內(nèi)力還不夠。”
九銘手指大石上的四個字,說:“您已經(jīng)動了殺唸了,若是一平常人路過這裡恐怕早已沒命了。”
“這你放心。”和尚走至大石前,伸出食指在大石上寫了兩個字——玄霆。他寫的很潦草,除了他沒人知道他寫的是什麼。“只要是心存善念的人是不會被我的‘達摩悟道’殺死的。”
九銘對和尚的這個解釋是哭笑不得,心想:“如此渾厚的內(nèi)力,就算是借聲傳播到五十里外普通人也是承受不起的。就算不死,也會受內(nèi)傷。”
“你爲什麼不在達摩洞面壁思過?”九銘問。
和尚嘆息連連,“他們不讓我去。他們說我殺的都是危害武林的人,不該面壁思過。他們還說我不僅沒有錯還有功。可我總覺得一個出家之人就該有殺戮之心,更不該練一些殺人的伎倆。我應該去勸誡他們,而不該去殺了他們。”說著他雙手合十,口唸:“南無大悲觀世音,願我速之一切法。南無大悲觀世音,願我早得智慧眼。南無大悲觀世音,願我速度一切衆(zhòng)。南無大悲觀世音,願我早得善方便。南無大悲觀世音,願我在乘般若船。南無大悲觀世音……”
九銘聽完和尚頌唱完《南無大悲觀世音》不知爲何流下了淚。
和尚比九銘哭的更厲害,好像下一刻就會背過氣去。
就在他倆哭的正起勁,正不知道爲何而哭時。三個人落在了他倆面前。
三人的穿戴都極其華麗,氣派十足。年紀最長的一位頭上沒有頭髮,可鬍子月眉毛都白了。最年輕的一位看上去比九銘長幾歲。
和尚偷眼看了三人一眼繼續(xù)抱頭痛哭。
九銘見有人來了輕拍和尚的背,道:“別哭了,你朋友來看你了。”
和尚哭的更厲害了,“我沒有朋友啊,我想死啊。”
和尚雖然沒見過這三個人,可他卻知道這三個是誰,這三個人到這來幹什麼。
年老的這位已經(jīng)成名四十年有餘,活躍在西北地區(qū),自創(chuàng)了‘午門鎖喉刀’。他這次到這就是爲了與和尚比試比試。因爲他聽到了和尚的名聲——聖僧刀絕。
年輕的那位是江湖上的後起之秀,是河北劍派梧桐老叟門下的關門弟子。他有天分,肯受常人不能承受之苦,更有比心狠手辣之人更狠的心。他雖是個毛頭小子,可‘一劍破膽’蔣炳的名號已經(jīng)震動了江湖。他來這也是要和和尚比試比試。因爲他聽說和尚的劍法舉世無雙,劍法之精妙完壓三大劍派。他到這就是爲了奪走和尚‘劍絕’的稱號。
中年的那人是唐門的唐三山,據(jù)說一雙虎掌可以撼動三山。他來這當然也是要和和尚比試,因爲和尚還有個外號——掌絕。
老者冷冷道:“玄霆,今天我這次來就是爲了你。”
“玄霆。”九銘沒想到他眼前的這個和尚就是少林寺號稱五絕的玄霆。玄霆的五絕是——刀絕,劍絕,掌絕,拳絕,心絕。他殺人從來不用第二招。
玄霆哭的更悽愴了,“那個挨千刀的玄祖啊,我不是告訴你別讓他們來送死嗎?”
唐三山勃然大怒,道:“你未免也太自負了吧。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死人。”玄霆冷不丁的回了一句。
“行了,行了。”蔣炳拔劍,道:“你們不上我可上了。”他很急,急著要去送死。
名聲就是一碗毒藥。對於有本事的人來說,是一碗****。對於沒有本事的人,就是一碗烈性毒藥。
玄霆止住哭聲,說:“著什麼急啊。你們仨一起來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們一人在我身上來一招我的名聲就歸你們了。”
九銘笑了,他看著來的那三個人像是在看三具屍體。心說:兵法雲(yún),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玄霆,你這是故意在示弱啊。好深的心機,怪不得你能一招斃人名。”
“等等。”九銘起身,道:“玄霆聖僧是你們說比試就能比試的嗎?”
三人將目光甩向九銘,每一雙眸子都是出鞘的劍。
“你是何人?”三人齊聲問。
九銘道:“姓宋,名死。宋死就是我的名號。我生平就喜歡打抱不平,尤其是見不得人以多欺少。你們要真是想與玄霆聖僧比試的話,得先過我。”
老者笑了,似一條陰險的狗。“你憑什麼替玄霆與我打?”
九銘道:“就憑一個字。”
老者問:“什麼字?”
“九。”
“九。”老者的牙都快被自己咬碎了,“好,好一個九。看來今天我真的沒白來。”
九銘道:“黃霸天,我找你很久了。”
簫動劍出鞘。劍光如閃電,剎那間已經(jīng)從他三人身前閃過。
噌,哐,嘭。劍出,刀飛,掌動。
蔣炳招式最快。眨眼間已經(jīng)此處七劍,攻九銘上盤。
老者閃轉騰挪。刀法雖不是極快,可虛中有實,虛實不定。攻九銘下盤。
唐三山雙掌虎虎生風,勢大力沉。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九銘的背後,攻九銘最難以防備的地方。
這三人似多年在一起的兄弟一般,默契不言而喻。
蔣炳只想快速解決掉九銘,他只想殺死玄霆。他對無名之輩一向不感興趣。可是他刺出的十三劍都空了,本來在他眼前的九銘只留下了一個殘影。蔣炳忍不住心中的驚駭,大呼一聲:“錢王刀法。”
砰,誇嚓。唐三山的的雙掌被九銘的劍逼到了大石之上。掌至,大石碎。
‘滄浪’一聲,黃天霸的刀被九銘砍成了兩段。他躺在地上,一手緊握斷刀,一手捂住喉嚨上多出來的洞。黃天霸發(fā)出咔咔聲,雙眼突兀的看著九銘。他不相信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九銘的劍太快了,就連劃破天空的流星也抵不上他的萬分之。
九銘緊接著反手兩劍。挑落了蔣炳手中的劍,削斷了唐三山的三根手指。
劍入簫,沒有帶入一滴血。
“不錯,不錯。”玄霆在一旁鼓掌,“僅次於我。可惜了,你的心不夠狠。”
蔣炳手緊握,問:“九是什麼意思?”
唐三山捂著斷指,道:“獨孤世家。”
“獨世家府?”蔣炳本就慘白的臉上多了豆粒大的汗珠,“獨孤世家,好一個獨孤世家。你是獨孤世家的誰?”
“你配知道嗎?”九銘不屑的問,“如果你不是梧桐老叟的關門弟子你覺得你還會站在這跟我講話嗎?”
“好,好。”蔣炳手背上,額頭上青筋暴起。這是**裸的侮辱,可他只能接受。
“啊,這個。”玄霆當起了和事老,“不要把關係搞得太僵嗎?是不是啊。那個大餅啊,你回去再跟梧桐老頭子多練練。河北劍派的劍法還是不錯的。過個幾年沒準你就能碰到他的劍了。你要是想殺他的話,我勸你還是別想了。你達不到梧桐老頭子的高度。”
唐三山仰天大笑,聲音嘶啞而低沉。“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獨孤王府的人,謝謝你不殺之恩。這筆賬我唐門記住了。”
呱唧,唐三山的頭碎了,似一個被敲碎的西瓜。
玄霆的左拳指著唐三山的頭。好一招隔山打牛,竟然能打碎三丈外的頭顱。“我最不喜歡有人用這種語氣說話。唐門?你在唐門算個什麼東西。”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和尚。”九銘盯著唐三山破碎的頭顱道:“看來你又該面壁思過了。”
玄霆笑看著九銘,道:“你會陪著我的。”
“你還不走?”玄霆樂呵的對蔣炳說:“你再不走我可要殺人了,我可不管梧桐老頭子是你什麼人。你看不出來這位小兄弟是故意不殺你的嗎?”
蔣炳恨恨道:“好,後會有期。”
日上三竿,陽光炙烤這大地。
玄霆見蔣炳走了,突然淡淡道:“出來吧,好久不見了。帶什麼好酒來了。”
一個人緩緩從一株古樹上飄落至玄霆跟前,紫衣紫發(fā),紫黑的劍,紫藍色的臉上隱隱有一股煞氣,一雙漆黑的似睡非睡眸子裡卻有一股可破天的膽氣。他走的很慢,繞著玄霆轉了一圈。他的腳似乎離開了地面,又似乎與大地融爲一體。他像是天地之間的一股正氣,又像是天地之間的一股邪氣。
玄霆見他眉頭緊皺,道:“你是竇奢?”
“是。”
玄霆長出一口氣,道:“你送來的酒很好喝。”
“那是。”竇奢道,“那可是皇宮裡的玉酒,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年年喝的。”
“聽說過他嗎?”玄霆突然話鋒轉向了九銘。
九銘當然聽說過竇奢,可他沒想到竇奢的武功竟然如此厲害。就連自己也沒覺察到竇奢的存在。
竇奢,出身武林世家。自幼習武甚精,後得道教不二老道真?zhèn)鳌>毦土艘簧淼谋臼拢粫r間無人出其右。據(jù)說此人爲人忠厚,俠肝義膽,性格卻過於直爽。三十歲時投身綠林,三十五歲是被推舉爲山陝兩省綠林七大處的總頭領。
九銘道:“竇奢,竇大頭領我怎能不識。”
玄霆笑道:“那你也應該知道但凡他出現(xiàn)的地方一般都不會發(fā)生什麼好事。他的外號可是瘟神。”
竇奢盯著九銘,盯著他手中的簫,道:“是個好東西。不過這種東西一般只有獨孤世家的人才有。我很喜歡。”
“你想要?”九銘問。
竇奢道:“好東西我都喜歡。”
九銘笑了,笑容中只有殺氣。“你果然是個瘟神。”
竇奢一聳肩,道:“可我不喜歡跟獨孤王府作對。”
“沒想到一代綠林豪傑會怕獨孤王府。”玄霆在一旁打哈哈,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架勢。“看來你不怕得罪少林寺啊。”
“不,不,不。”竇奢道,“我這次來主要是給您帶酒來了,我不過是一個落草之人。跟你們這些江湖中的大佬沒法比。不過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玄霆有些不耐煩了。他喜歡清靜,不喜歡被人打擾。
竇奢道:“我想見一見玄冥。”
“不可能。”玄霆拒絕的很乾脆。
玄冥,玄霆的大師兄,達摩堂首座。十二歲進少林寺,四十餘年未踏出少林寺一步。他的武功和他的禪境一樣,深不可測。
竇奢問:“爲什麼?”
玄霆道:“不爲什麼。”
“我都沒資格見他?”竇奢指著自己心口。
玄霆反問:“你有什麼資格見他?”
竇奢右手一舉,身後多了兩個人。這兩個人與竇奢生的一般摸模樣,不過臉色漆黑完全沒有竇奢的半點神韻,就是兩具會動的屍體。
玄霆大笑道:“你要跟我打?”他終於可以確認這人是竇奢了,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會不二老道的‘移花接木’。
竇奢道:“不是,我沒把握殺你。”
玄霆點頭。
竇奢又道:“你也沒把握殺我。”
玄霆又點頭。
竇奢瞟了一眼九銘,道:“不過你加上這位小兄弟可以殺我。”
“那倒是。”玄霆道,“這位小兄弟的劍法與我的劍法差不多,突出一個不要命。哪有什麼天下無雙的劍法,有的只是用劍人攻守之間的不同。一味自保的人是很難殺人的。”
“不錯。”竇奢很佩服玄霆的見解,“可我必須見玄冥。因爲我見過比二位更精妙的劍法。”
玄霆道:“哦?”
竇奢解開胸襟,在他的心口處有一道一寸的疤痕。
竇奢輕撫疤痕,問:“這一劍如何?”
玄霆倒吸一口冷氣,道:“沒想到以你的武功竟會被人刺這麼一劍。這人的劍法極快,極準。這一劍距離你的心臟不過毫釐,更沒有傷及你的肋骨。只要他手微微一抖你早已命喪黃泉了。何人所賜?”
江湖中人的想法總是不同尋常的。死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任何一個江湖中人都不敢百分百的說自己能活到明天。特別是那些在江湖中成名的人,打打殺殺不過是爲了找到一個可以打敗自己的人。只要能找到一位能把自己打的心服口服的人他們總會用‘賜’這個字。一是爲了謝對方不殺之恩,二是爲了揚對方的名。不過像竇奢這樣的江湖高手是越來越少了,面子成了大多數(shù)人唯一考慮的事情。
竇奢笑了,笑的很生澀很怪異。
他說:“他沒有留下名號,我只知道他是一位種田的老人。那是在我剛入綠林道的時候,幾位大哥讓我納投名狀。我便下山找人頭。多日過去了,終於讓我碰到了泗洪堡的一個混蛋。正當我要取他人頭時,老人出現(xiàn)了。他拿起那個混蛋的槍隨手一揮我身上便多了這個傷疤。”
“槍?”玄霆顯然不信竇奢的話,因爲竇奢心口的處的疤痕只能是劍傷。
竇奢道:“是槍,我也不信有人能拿槍當劍用。可我身上的疤痕不會說謊,我的眼睛更不會看錯。老人還給我留下了一句話,憑你這身本領還納什麼投名狀。我就是聽從了老人的這句話我才當上了總頭領。”
玄霆道:“這麼說前三大頭領都是你殺的。”
竇奢道:“正是。”
玄霆笑了,九銘笑了,竇奢也笑了。
九銘問:“這很好笑?”
玄霆道:“當然不。我是在笑竇奢。”
“我?”竇奢笑的更大聲了。
“對,就是你。”玄霆道,“你既然敢來少林寺找玄冥就一定知道我的脾氣。我向來對高手的興趣是很大的,不論他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我走了,你就可以去見玄冥了。”
竇奢搖頭,說:“我只是想知道老人是誰,我要爲老人揚名。”
九銘再也笑不出來了,他沒想到江湖上還有這樣的人——心甘情願的犧牲自己名聲去擡高自己的對手。
“阿彌陀佛。”玄霆雙手合十,二目微閉,“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老人既然不願告訴你他的名字,自有他的原因。就算他沒有遇見你,以老人的武功想在江湖中揚名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你有何必執(zhí)念於此?大悲無淚,大恩不謝。老人無疑是在告訴你,真正的高手往往淡名薄利,真正的江湖往往在平民百姓間。”
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到了酒樓,少室山下最好的酒樓,竇奢帶來的酒。
竇奢的輕鬆愉悅都寫在了臉上。他把酒斟滿,道:“沒想到今天您的幾句話把我十幾年的心結一下就解開了。更沒想到的是我可以和九字輩的人同桌飲酒。痛快。”
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可竇奢與玄霆的目光落在了九銘的酒杯上,因爲九銘端起的是茶杯。
“我殺人之後不喝酒。”九銘解釋道。
竇奢把酒杯推向了九銘的手邊,道:“我殺人之後一定喝酒。”
玄霆道:“我也是,殺人總能讓我興奮的睡不著。沒酒這東西恐怕我三天三夜不會合眼。”
九銘道:“殺人之後往往會有尋仇的人。”
“那又如何?”玄霆仰頭又是一杯,“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反正今天又不用你花錢,竇奢竇大頭領在這還用得著著咱倆掏錢。”
一個和尚,一個浪子。身上也不會有太多的錢。
九銘的心裡是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其實他不是不愛喝酒,是沒錢喝酒。殺人之後不喝酒只是爲了喝多了以後跑不了,讓店家擒住要幹幾個月的粗活。九銘是講究一個武德人,在自己理虧的情況下不會和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爭鬥。
‘啪’,竇奢把自己頭上的金簪拍在了桌子上。“這頓飯我請。來的時候我聽說從揚州‘二十四橋(妓院)’那裡來了幾位不錯的,二位有興趣陪我走一趟不?”
“有。”玄霆兩眼放光,似一匹飢餓的狼,“有,有,有興趣。”
九銘本不想去,可他的頭在上下抖動。
竇奢道:“沒想到二位也是性情中人。”
“哎呀。”玄霆道,“彼此彼此啦,都是男人嗎?你懂的。”
竇奢突然壓低了聲音道:“不知玄霆聖僧可否爲我引薦一下,我想出家少林寺。”
這句話讓剛端起酒杯的九銘把酒杯放了回去,他真猜不透竇奢想幹什麼。
玄霆怔了一會,低聲道:“當和尚有什麼好的。”
竇奢低聲問:“那您爲什麼當和尚?”
“我…”玄霆一時語塞。
竇奢又道:“只要我能進少林寺,山陝兩省的綠林收入您隨意支配。”
“這…不太好吧。”玄霆雖然這麼說,可他緊緊握住了竇奢的左手。“你想拜在誰的門下?”
“你。”竇奢把右手放在了玄霆的手上。
“我?”玄霆犯了合計,“我不太好吧。玄冥怎麼樣?”
竇奢搖頭,“拜在您的門下,可比在玄冥神僧手底下幹活輕鬆多了。”
玄霆道:“少林寺可是有戒規(guī)的。”
“您現(xiàn)在在幹嗎?”九銘突然插了一句。
玄霆道:“我這是境界到了,心中無佛便有佛。”
豔陽天,城內(nèi)已經(jīng)熱鬧非凡。
玄霆到最後還是答應了竇奢。不過竇奢還是拜在了門下玄冥的門下。玄冥人如其名,他手下共七名弟子自進少林寺後再也沒有出過山門。
竇奢爲什麼要進少林寺?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三人走在大街上有說有笑,可行不多遠就被兩個人吸引住了。
這兩個人很奇怪,均是黃衣白馬鬼頭刀。黃衣上的黃土顯而易見,都發(fā)也有了淡淡的土色,可他二人的臉是蒼白的就連嘴脣也是白的。
二人橫刀立馬站在了小橋的兩端,堵住了兩旁的行人。
“看來他倆在這站了有一段時間了。”玄霆饒有興致的看著。
九銘問:“你認識?”
玄霆道:“不認識,會忍耐的人我都不認識。”
“是啊。”竇奢指著距離小橋不遠的茶館,“忍耐有時候會很無聊,甚至會很痛苦。可忍耐有時會換來意想不到的收穫。用鬼谷子的話說就是,忍耐是一種藝術。”
“鬼谷子說過這話?”九銘很詫異,因爲他通讀《鬼谷子》。
竇奢笑而不語,領著他倆去了九州茶館。
九州茶館距離小橋很近,一眼就能盡收眼底。茶館裡的人滿滿當當,可大部分人都垂首站立在茶桌四周。
他三人一進來,登時吸引了衆(zhòng)人的目光。
“一壺上好的鐵觀音。”竇奢吩咐完小二後轉身對玄霆和九銘道:“這二人二位不知道吧,他倆就是關東逍遙所的逍遙二將。”
“不知道。”玄霆看著碗中的白水,沾了兩滴,輕擦二目。
九銘端起水來一飲而盡,酒喝多了晚上玩累了一般都會口渴。“管他呢。關東就是關外,關外的人到了這裡真不知道能幹些什麼。一羣蠻子而已。想看這種人比武的,不過是一些爛九流的人。”
九銘說話的聲音很大,大到想不聽到都難。但他好像把這些人當成聾子一樣,聽到的人不會不生氣。
茶館裡立即站起來了幾個人,其中一人剛站起來就坐了下去。他認識其中的兩人,他剛和這兩個人見過面。他就是蔣炳。
蔣炳剛剛在吹噓自己怎樣和玄霆過招,怎樣打的玄霆屁滾尿流,可惜自己一時大意被玄霆鑽了空子。現(xiàn)在他在暗自慶幸自己剛纔說話的聲音很小,要是被玄霆聽見了他真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其餘的三個人已經(jīng)衝到了九銘的面前。這三個人打扮差不多,都把自己捯飭的跟只五花雞一樣。三個人的佩劍都一樣,包金的劍鞘,珍珠的劍穗。每個人手中都端著一杯茶。看其顏色,聞其香澤應該是新鮮的大紅袍。
這幾人穿戴講究,吃喝也很講究,就是不知道練武講不講究。
只可惜啊,玄霆、九銘、竇奢都沒看見。這三人不知爲何低著頭數(shù)手指頭。
三人臉上同時有了很瀟灑的笑聲,他們不想丟面子。
蔣炳在一旁偷笑,心說:“我早就看你們仨不順眼了,我本來是要教訓教訓你們的。看來不用我出手了,他們兩個就可以幫我辦了。蜀山青木堂下的‘天下三’,我呸。”
三人舉起茶杯,道:“天下武林是一家,何必有你我之分?武林盟主剛剛下過盟旨,江湖中人要以和爲貴。這位仁兄剛纔的話未免有些不合時宜吧。”
九銘與玄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同把目光轉向了竇奢,問:“誰是武林盟主?”
“哦,他呀。”說到這竇奢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三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凍住了,手摸向了劍柄。“當然是我蜀山劍派的葛震葛掌門。”
“自封的吧。”玄霆調(diào)侃道:“葛震想當武林盟主?他怎麼沒問問我呀。”
其實玄霆知道葛震根本就沒有當武林盟主的意思,蜀山三大堂也沒有人敢這麼說。敢這麼說的不過是蜀山的那些小堂,甚至是蜀山?jīng)]有承認的堂。他們這麼說不過是爲了表明自己是蜀山的人。
‘啪’,九銘把簫放在了桌子上。他指指簫,然後指指三人的配劍。
‘咚’,竇奢把三錠金元寶放在桌子上。十成赤金。他指指金元寶,然後指指三人的衣服。
‘轟’,玄霆把手拍在了桌子上。桌上立時出現(xiàn)了一個掌洞,沒有一絲碎屑有的只是木灰。他指了指桌洞,沒好意思指三人。他對竇奢道:“你付錢。”
玄霆本想也像九銘和竇奢一樣拿出一個稀罕物件,可他身上什麼也沒有。想來想去他只能拍桌子了。
‘天下三’三人怎肯就此罷休。
“嗆”的一聲,三把劍已同時出鞘。“啊”的三聲慘叫,劍柄多了三隻手,已經(jīng)和手腕分離了。
三人疼的在地上打滾。
九銘手旁的簫似乎沒動,他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茶館內(nèi)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都把目光轉向了這裡。
剛剛發(fā)生了什麼事?每個人臉上都有一個問號。
竇奢和玄霆都看到了,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像這是應該的。
九銘放下茶杯,道:“劍是高貴的,不是你們這種人可以用的。有買衣服和劍的錢不如去買一些地,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
“我喜歡你說的日子。可總是有些蒼蠅會打擾我的日子。”
聲音低沉而霸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裝什麼蒜呢?”玄霆低吟一聲,似黃昏鐘聲嗡嗡作響,久久不停。
九銘與竇奢急忙運內(nèi)力抵擋玄霆這不講理的‘達摩悟道’。屋中人瞬間躺下一半。‘天下三’三人昏死過去。躲在角落裡的蔣炳爲了面子,口吐鮮血。
正當衆(zhòng)人暗調(diào)內(nèi)息的時候,一箇中年男人走了過來。笑道:“不知閣下是何人?怎麼與竇奢這種欺兄滅弟之人走在了一起?”這人說著臉上的痛惜之情溢於言表。
玄霆一回頭,差點把中年男子嚇趴下。
中年男子道:“玄…玄…玄……”
“玄霆。”玄霆二目微閉,似看非看的看著中年男子,道:“是我。你沒看錯人。孔老二,你不在君子門好好呆著。你跑少室山來幹嘛?”
孔老二本名孔中飛,君子門門主孟中河的十三弟子。他見過玄霆與孟中河比武,孟中河輸玄霆七招。很少有人知道這事。因爲孟中河對外宣稱,自己與玄霆是平手,自己還勝玄霆半招。
孔中飛還沒答話。竇奢道:“他們是追著我到這的。何必趕盡殺絕呢?我不就是錢多了一點嗎?”
“錢是個好東西。”玄霆道,“我喜歡錢,我保你。看他們誰敢動你。”
九銘終於明白了竇奢爲什麼要進少林寺了。他雖不喜歡竇奢的做法,但他欣賞竇奢的爲人。他朗聲道:“算我一個。”
“哼。”一個年近六旬的老人拍案而起,“好一個少室山,好一個少林寺。今天我算是重新認識了。想當年我與同風促膝而談時少林寺還不是這樣。少林寺這是怎麼了?”
老人身旁的一個老頭不住的點頭,“就是,就是。少林寺的風氣變了,不然怎麼會讓蜀山出一個武林盟主?沒想到少林寺的小輩會和竇奢這樣的人混在一起。”
玄霆很納悶,心想:“同風?我聽著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呢?對了,這不是我大師叔嗎。我記得他老人家已經(jīng)圓寂五十年了,他死的時候還沒我呢。就算這個老東西見過我大師叔也不過十幾歲吧。”
“竇奢怎麼了?”一人端著茶杯邁著四方步走向玄霆,一路上茶水灑了個稀里嘩啦,腰間還有一把破舊的劍,越看越不像一把劍。“竇奢是一位大英雄,不像你們這羣人假仁假義。我都看不清你們是不是人。”這人雖有些落魄,可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貴氣。
竇奢笑道:“這位兄弟喝茶也會醉?”
這人賠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禽獸之間也。醉能看其面,醒能罵之以口者,我也。我謂之誰?廬陵歐陽宇也。”
九銘聽這話大笑不止,“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可是被你糟蹋的不輕。”
歐陽宇也笑了,坐在了玄霆的對過,問:“不知玄霆聖僧可否知道廬山題記上寫了些什麼?”
玄霆與九銘一愣,沉默不語。
“這麼說就是知道了。”歐陽宇又問:“不知玄冥大師是否還記得當年的事?”
竇奢在暗地裡拉歐陽宇的衣袖。
衆(zhòng)人的目光變得怪異而欣喜,他們的目光不再停留在竇奢身上而是轉向了歐陽宇。這其中最變態(tài)的就數(shù)蔣炳了,哈喇子都流出來了。
歐陽宇一手打飛了竇奢的手,無辜的問:“我說錯話了?”
竇奢懶得理歐陽宇。
九銘拿起簫,道:“玄霆聖僧不知道廬山的事。”
“你是誰?我又沒跟你說話?”歐陽宇悻悻,好像自己的計劃被九銘搞砸了。
九銘道:“九銘。”
“你就是九銘啊。”歐陽宇顯得很驚訝。
竇奢急忙問:“你知道他?”自從竇奢見了九銘的劍後,他就對九銘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更對獨孤世家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想:沒準那位老人就是獨孤世家的人。可竇奢一直沒好意思問
歐陽宇淡淡道:“第一次聽說。”
“切。”竇奢轉身背對著歐陽宇,他不想多看歐陽宇一眼。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會殺了歐陽宇。
天暗,不知何物擋住太陽。
聲起,不知何音從天而降。
船飛,一艘碩大的船飄在天空。
葉落,無數(shù)片胡楊葉覆蓋大地。
玄霆恨恨道:“又是魯班世家的人在這鬧幺蛾子。孃的,我要一把破劍都不給。他們居然會把這艘船送人,看我回頭不找魯北算賬。”
“他們終於到了。”歐陽宇站起身向外走,走的還是那麼慢,不忘回頭跟玄霆說:“這玩意不怎樣,我就是從這玩意上掉下了的。唉,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會暈船。你要是想要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玄霆被這句話整到桌子底下去了,心想:“他是誰?獨孤家的人知道廬山題記的事還可以理解,我是真的想不出還有哪家知道當年的那一戰(zhàn)。難道我所知道的真的是隻有上半部分?”
九銘看著歐陽宇的背影,目露兇光。心說:“歐陽宇不是你的全名,你的全名應該是歐陽久宇。哼哼,沒想到歐陽家的人還沒有死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