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夭矯此時雖然虛弱卻早已睜開眼睛,靜靜地聽著藍草心的訴說。體內因強行催動大覆蓋陣法而造成的傷勢在藍草心的巫力運轉下漸漸平復,眼底的波瀾卻漸漸涌起。終於在藍草心說完自己面臨的困難,柔軟質問他如何能忍心在這時傷害自己時,弱弱地開口:“我錯了……以後再不這樣了。”
藍草心這才微笑起來,雙手依舊緩緩地撫慰他的傷勢,語調中卻多了一抹調侃:“知道錯就好!再不知錯,我把今兒個的事告訴青蟲和老師,看他們怎麼找你麻煩!以後記得要珍重自己,做有危險的事必須要提前跟我商量。我雖然情況特殊不能不顧一切地施法,但和緩一些不至於耗盡法力的還是可以做。”
白夭矯乖乖地點點頭,身後溫暖的懷抱,身體裡陣陣的暖流讓他的頭腦漸漸空虛,迷迷糊糊咕噥了句:“不過也不虧,藍錦玉感應到我的召喚,這次一定會來……”說完腦袋一歪就睡過去了。
藍草心卻是一怔,繼而心頭又是一陣感動。原來他是在用苗疆巫術秘法召喚大巫醫!目的不用問是爲了她的瘋爹。藍草心請來了婆婆衣綵鳳沒錯,但衣綵鳳畢竟從十幾歲時就叛出苗疆,論巫醫魂術修爲,大巫醫肯定比衣綵鳳高了不知幾個層次。藍草心只想著她是自己的婆婆,能來親眼看看父親的情況已經感激不盡。可是在白夭矯的眼裡,什麼婆婆不婆婆,只有藍草心真正想做的事做好了,開心了,纔是最重要的。所以用衣綵鳳的心頭血爲祭,作法召喚來真正的巫蠱高手大巫醫藍錦玉纔是對藍草心幫助最大的!
從牀上拿來枕頭給白夭矯枕好,藍草心轉身抱起婆婆衣綵鳳離開了白園。
後山早已預備下婆婆的住處,名字跟其它院子一樣跟著主人的名字就叫做彩園,園外在一片竹林裡,旁邊就是淙淙溪流和天然花草,裡面多有蟲獸,每當夜晚昆蟲鳴響,頗有巫醫寨的風情。
園子裡已經提前打掃過,藍草心輕手輕腳地把婆婆在牀上放好,拿熱毛巾把身上擦乾淨,胸口的傷口雖然已經不再流血還是擦了一點藥,然後小心翼翼地給她套上屋裡備好的新衣服,這才舒了一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小蟲媳婦。”身後忽然響起平靜的呼喚,嚇了藍草心一跳。藍草心驚詫地回頭,發現衣綵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一臉平靜地睜著眼睛看她。
藍草心頓時黑線了!她這年輕得不像話的婆婆可是剛剛經過刺取心頭血的獻祭,不說那過程本身就有生命危險,好歹上身完全在白夭矯面前暴露還被自個兒兒媳婦撞上了,一覺醒來兒媳婦已經給擦了身換了衣服睡在了陌生的地方,這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怎麼著也得有個情緒上從激動尷尬到平緩的過程吧?可她這神奇的婆婆竟然從閉眼到睜眼連呼吸和心跳的頻率都沒有亂一下,這得是怎麼樣波瀾不驚的心境啊!
姑父以前老說自己冷靜淡然得不像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他那是沒見過她家婆婆這時候的表現。這位,才真正叫冷靜淡然的極致!
心裡腹誹著,藍草心還是反應很快地回話:“哎,我在。婆婆你醒啦?”
苗人稱呼和漢人有所不同,女人成家以後就叫誰誰媳婦,有孩子以後叫誰誰娘,有點類似於中原地區以前的習俗。衣綵鳳多少保留了一些本民族的習慣,並不叫藍草心的名字,而是小蟲媳婦。藍草心本就跟衣小蟲情深意篤,聽著也並不覺得不尊重女權,反而覺得親切。兩人也就這麼一個叫婆婆,一個叫媳婦地習慣了。
藍草心抱衣綵鳳的時候已經探過她的身體狀況,判斷出白夭矯應該是提前給她餵過藥物,身體沒什麼不好,休息休息也就可以了。如今果然衣綵鳳眼睛一睜神采就很正常,聲音也沒有半分虛弱:“巫神大人還好嗎?”
藍草心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她是問小白,因爲小白整個施法過程中她應該都是昏迷的。便把小白的情況如實講了一遍。衣綵鳳靜靜地聽著,聽到白夭矯損耗過度似乎也並不意外。在藍草心講完之後直接結束了話題。
“巫神大人沒事就好,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除了去年第一次見面衣綵鳳看出她有孕象那次,藍草心還沒有跟衣綵鳳獨處過,真還摸不太透她的脾氣,不過她也不多想,答應了一聲退了出來。
這次回來,小白施法召喚大巫醫的事是個意外,而原本計劃中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任曦每次瘋癲發作之後都會精力耗損昏睡過去,但這次也許是因爲有藍草心陪在身邊,他難得地沒有徹底發作,而是被藍草心漸漸安撫平靜下來後自然昏睡。藍草心回去接替了鳳小稚之後不久就醒來了。
醒來後的任曦慣常地又忘記了發作時的事,歡喜地起身拉著藍草心,讓她命令白夭矯和鳳小稚給他馴獸玩。藍草心哄了他先坐下,給他把頭髮重新梳好。邊梳邊溫柔地跟他商量。
“爸,你還記不記得我給你說的,那些對我好的人,你都要對他們好,不能隨便欺負他們?”
“哦。”任曦頓時泄了氣,卻又有些不服氣地撇著嘴,“馴獸玩,不算欺負。”
“爸,算不算欺負不是看欺負人的人怎麼認爲,而是看被欺負的人是什麼感受。如果被欺負的人感覺不高興,那就是欺負,不是玩耍了哦!更何況,爸爸今天還會有客人來呢,難道爸爸想讓人家看到你家裡滿山亂獸,漫天雞毛?”
任曦摸著自己新梳好的髮髻好奇地回頭:“我有客人?”
藍草心點點頭:“是啊。是替爸爸媽媽把我養大的人哦!有奶奶、姑姑、姑父,他們還有個女兒叫林菱,不過現在應該開學了不在家。爸爸沒有出現的時候,是他們一直在保護我、照顧我,給我飯吃,給我衣服穿,給我一個溫暖的家。爸爸現在出現了,女兒想把這些女兒很感激的人介紹給爸爸,爸爸你說好不好?”
認回父親以後就立刻著手婚禮,一直沒顧上讓雙方見面,現在該是彼此認識的時候了。
任曦有點愣住了:“給小哪吒飯吃,給小哪吒衣服穿,保護、照顧我的小哪吒?”
藍草心微笑著說:“是啊,要不然小哪吒怎麼長到這麼大,等到爸爸出現呢?爸爸,我是你的小哪吒哦,你的寶貝別人幫你照顧了,你應該很有禮貌地謝謝人家,你說對不對?”
任曦呆愣愣地點點頭,藍草心握著他的胳膊搖了搖:“爸,那咱們可說好了,今天咱們不馴獸玩,我讓人前後山都收拾乾淨。爸爸也要乖,待會兒有人送來新衣服你就換上,好好地等著客人來,讓奶奶、姑姑和姑父看到小哪吒的爸爸是多麼了不起的人,好不好?”
任曦的表情頓時鄭重了起來,彷彿面對天大的大事,很用力地點頭。
正如藍草心所料,林菱開學剛走,家裡只有奶奶和陸桃。孃兒仨少不得一頓親熱。問起新女婿怎麼沒一起回來,藍草心簡單解釋說有事太忙回不來,也就輕鬆揭過。畢竟去年一年衣小蟲丟下偌大個集團公司不管,全心全意地陪著藍草心,家裡都知道。公事那可能一直撂著,一年沒理了,還不知道這會兒新女婿忙成什麼樣兒了呢。
沒多久下班時間到了,陸桃打電話叫了林敬義趕緊回來,藍草心這才把今天主要的來意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楚。
林敬義當下起身:“走!這必須得去看望。媽,咱們一起都去。桃子,去撿幾樣上好的禮物。草兒這親爹也是個受苦的,咱們不能因爲人家有病就慢待了人家。對了,上次從大勇家拿回來的那小被子呢?交給草兒了沒有?”
陸桃一拍腦門:“瞧我見著閨女都高興糊塗了!我這就去拿。”
不一會兒陸桃就先把那舊花布的小包袱拿來了,交給藍草心之後又匆匆去收拾禮物。林敬義和奶奶都已經回房去換衣服,誰都沒看到藍草心看到那小包袱之後的震驚!
隔著那早已陳舊褪色的舊花布包袱皮,藍草心一眼就看到了整個包袱散發出的氤氳寶氣!
這裡麪包著的,真的是她當年的小包被,她的襁褓?
懷著強烈的疑惑,藍草心解開了那陳舊的包袱皮,輕輕抖開整件包被。頓時驚訝地再也合不攏嘴!
這是什麼絲織就的錦緞?絕對不是俗世所有!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錦緞上繁複的花紋中所流動的氣息!
沒錯,這塊並不算太絢爛的錦緞上,每一根絲線上都流動著活潑的天地元氣!草木繡紋中有勃然生機,波光粼粼中有流動的水屬性靈力,篝火織紋中炙熱的火元素飛騰,每一塊山石土木中都有濃郁精純的土靈力凝集。錦繡上花草微微倒伏,樹葉無聲飄落,風元素輕輕地在整張織繡中穿插遊走。
略微抽象的圖紋織就了整個地球幾乎所有的典型地貌,每一處地貌都有相應的氣機流動其中,這哪裡是什麼襁褓?分明就是縮微版的一方世界!
藍草心的手指微微顫抖,翻過錦緞看向背面。錦緞背後,棉布的襯裡輕輕摩挲過手指。那顯然也不是普通的棉布,而是一種富於生命感的類似棉織物的質料。與正面的那層錦緞不同,這乳白色泛著微黃的襯裡沒有任何花紋,但卻散發著一種屬於人類的深濃情感。
藍草心下意識地將襯裡貼在臉上,一種奇異的情緒忽然將她整個人包裹。恍惚中似乎有那麼一瞬,她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含著一絲無法言喻的溫柔笑意,正捏著塊方形的布料飛針走線……
藍草心完全沒有理由地淚流滿面。沒有人能解釋這種情況,也沒有人教導過她它這種幻想是否真正有意義。但她就是知道,剛剛那珍貴的一瞬間,她看到的是母親……
鳳小稚等不到客人來就已經走了。正如藍草心所猜測,她留了個口信就急急返回了天龍會。白夭矯傷勢剛剛穩定還在休息,站在那裡迎接客人的是一臉平靜的衣綵鳳。
藍草心趕忙驚訝迎上去:“婆婆,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說了在園子裡等著就好?”
衣綵鳳看她一眼:“白總說,不能失禮。”說著快步朝著林家三人迎去,挨個打了招呼,然後親手扶住藍奶奶往前走。
藍草心默了默。好吧,她是小白最疼愛的親人,小白是婆婆心中的巫神代言人,婆婆是她必須尊重的人……這個三角關係雖然有點詭異,不過還好,屬於良性的好三角……
任曦雖然不可能連出門迎接都做到,但表現之良好還是讓包括藍草心之內的所有人刮目相看。準確地說,是尤其讓藍草心刮目相看。畢竟其他人並不清楚任曦之前的樣子啊。
整個見面的過程裡,任曦雖然說話不多,也沒怎麼活動,但竟然沒有明顯地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還好藍奶奶、林敬義和陸桃已經知道他的情況,要不然非得以爲任曦是地獄裡的閻王爺,而三人都是他手下的小鬼。
整個會面過程極度濃縮在任曦大體無過失的三次經典應答上。
雙方見面相互介紹寒暄,藍奶奶這邊表達了充分的善意之後,任曦嚴肅地起身,雙手合十躬身行禮:“女兒是我的,你們養了,多謝!”
衆人一片驚詫!藍奶奶、林敬義和陸桃第一時間驚疑地看向藍草心,不是說這位親爹是瘋的麼?可是你瞧這話說的,多邏輯清楚,多言簡意賅,這表現……也太靠譜了!
可是藍草心這時也是同樣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鴨蛋!爸爸這是什麼情況,她也不明白的好不好?
就在大家疑心任曦並不太瘋,其實還算正常的時候,任曦又大馬金刀地回到座位上,穩如泰山地端坐著,一臉嚴肅地看著三人,一動不動了。
既然來了,不可能說一句話就告辭。任曦不吭聲,而且也過於嚴肅,但傾聽的狀態還是明顯的。於是三人又主動聊起藍草心的往事,在座也沒有外人,任曦又是道門中人,林敬義就挑和道法有關的事兒講。說到又一次藍草心他們學校出了命案,藍草心表現出的神奇能力,林敬義也是歎爲觀止。
任曦突然開口了,一本正經地說:“女兒是我的,只會強,不會弱!”
室內的空氣忽然就寂靜了!藍草心捂臉。老爸,你可真會調節氣氛!這方面你女兒我自愧弗如……
好不容易大家勉強撐到會面結束,任曦扳著一張莊嚴到可怕的臉,揹著手虎虎生風地送客。走到院門,林敬義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剛剛含笑轉身打算跟這位正常人的思維無法抵擋的親家說再見,任曦耳朵忽然一動,反手一抓,一條尺餘長的青蛇就被他臨空從草叢中吸出來抓在了手裡。
任曦臉上終於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喜色,不容商量地把瘋狂扭動的青蛇往林敬義懷裡猛地一塞:“送給你!”
林敬義那一剎那臉都綠了!硬撐著從任曦手中捏過青蛇,看著那劇烈掙扎的青蛇把身子死死地纏在自己手臂上,冷汗那個涔涔……
“親家,你送我條蛇是……什麼意思?”饒是刑警隊林副隊長出了名的膽大心細,此刻也是聲音發飄,大腦當機了!
“女兒說要有禮貌。你送我禮,我回禮!”任曦傲嬌地揹著手一甩頭,“這山,女兒的。女兒,是我的!”
林敬義頓時被雷劈了!是誰說對待這樣精神不正常的親家也要禮數週全帶禮物的?下次見他誰要再帶禮物,誰特麼的就是個棒槌!
藍草心需要照顧瘋爹,顯然不可能跟他們回去住了,綠著臉捏著青蛇的林敬義帶著同樣被嚇得魂飛天外的藍奶奶和陸桃飛也似地走了。
衣綵鳳無比淡定地看著藍草心:“你爸的表現雖然嚴肅僵硬了點,不過我聽說,是你讓他要表現出了不起的樣子?你爸對你的確是很在意的,那幾句話,你爸叨咕了幾個小時纔想好。”
藍草心愣了愣,複雜的心緒掠過心頭,轉身抱住已經重新變回一臉天真雀躍等誇獎表情的任曦的胳膊綻放出燦爛的笑臉:“爸,你今天表現很棒!”
萬里之外,已經接近天龍會總部的遊輪上,江零正在跟一個美豔照人的女子對峙。女子一身皮靴短打,渾身至少六七個地方彆著槍支匕首和暗器,火辣的身材此刻散發著深濃的煞氣,已經逼到了江零身前不足十公分的距離,高聳的胸脯幾乎就要壓在江零身上。
她細長的柳葉眉此刻正憤怒地高高挑起:“江零,你當你是誰?毛都沒長齊的嫩雀兒而已!憑你那一點兒可憐得掉渣的資歷也想擋著老孃的路?我現在就要見阿青,你再不滾開,信不信我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