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晴好,我難得有閒情,終於走出了未槿宮,逛了逛這座皇宮,正是春,啼鳥清鳴,花朵爭相鬥豔,開得萬分妖嬈,不時有蜂蝶戲舞,湖水漣漣,水榭亭臺,紅廊穿錯。
遠遠便看到湖邊走廊幾抹豔麗的身影,剛想走開,卻見到萬分熟悉的面容,不禁一怔,走了過去。
“呦,這不是召國大功臣麼?怎麼這麼憔悴,啊!”
“身爲召國功臣竟只住在玫香苑,連我的茵麗居都不如,真是可憐吶,皇上連見你都還沒見嗎?”
“哎呀!人家可是離穆國的妃子,都被睡過的!是吧?玫妃?”
幾羣鶯鶯燕燕掩脣譏笑,忽地見我走了過來,忙行了一禮各自散開,獨留下那個倚著欄桿的女子。
不過幾月不見,她竟如此蒼涼、憔悴,當初那個溫婉而笑,眼底頗深的女子仿若隔世。一身淺玫色輕紗裙更勾勒出她勝雪的肌膚,尖削略瘦的臉,如此憔悴,眉若細柳,眉下那雙杏眼此刻有些空洞和淒涼,無血色的脣抿著,風拂過幾縷垂下的髮絲劃過薄脣。
她見了我有些驚訝,有些諷刺。
曾經的梅夫人,現在的玫妃,那個害死穆風煦的梅如,不,應該說間接害死,她本來想殺我的。
“許久不見。”
“是許久不見。”她微側頭看我,眼裡閃過一絲嘲諷,“做仇人的妃子,你也應該不好過吧?尤其是你現在心裡很痛吧!穆風煦爲你死了,你本來是應該死的那個人。”
心尖一閃而過的微澀,恨她嗎?或許恨吧!可我更恨自己,幸好,幸好煦還活著,否則叫我怎麼辦?否則我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你也一樣不好過。”我盯住她,並不正面回她的問題,她有些黯然,伸出手,任陽光流轉在她指尖。
她的手瘦弱無骨,身子倚著欄桿,風颳過,掀起她的裙襬,她好像就要這麼隨風離開。
“十二歲那年,爹爹帶我回這裡,曾經的洛國,我才知道,我是洛國人,我是奸細的女兒,那時我多恨自己是奸細的女兒,我和我爹吵架,然後我爹罰我跪在一片冰雪之中,好冷好冷,忽然聽到一陣蕭聲,我循聲看去,就看到他站在梅花樹下,帶著笑,蕭聲悠揚。”
“他問我爲什麼會罰跪,我說我是奸細的女兒,將來要給離穆國帝王做妃子,他說等他,等他成爲皇帝那一天,他會娶我。”
“他一直流連於花叢中,我一直以爲他本性如此,可會對我真心,可他的真心給了你,只因爲我把箭對準了你,他即便實現了他的承諾,卻不過一場空夢,那又有何意思,有何,意思……”
她在笑,笑的輕輕淺淺,有些迷離,有些淒涼。
“我怎麼會和你說這些呢?真傻,真傻……”她轉身離開,玫色的背影那麼寂寞。
我走上前,學著她的動作,伸出手,陽光灑上,好溫暖,這個方向,我可以看到遠處一片光禿的梅樹。
月色朦朧。
我熄了燭火,靠在牀上,今日點的香似乎換了,有些濃郁,有些熟悉,我嘆了口氣鑽進被子裡,我想,那刻我不恨梅如了,她只是爲了自己的夢,自己的愛,若換作我,我也不會甘心。
怎麼會甘心?本該愛自己,卻愛上別人。
若是煦……煦,你現在在哪?你的傷好了嗎?你忘記我了嗎?你會愛上別人嗎?等我再和你相見你會記得我嗎?我該相信你的……否則我怎麼配和你在一起。
一定要等我,等我找到你……
恍恍惚惚,朦朦朧朧。
漫天桃花紛飛,桃花樹下,有一道紫色的背影,桃花落在他墨發上,與生俱來的尊貴和氣勢,我癡癡望著那個背影,移不開視線,然後忽然聽到一聲,“煦哥哥!”
一個女子著一襲粉色裳裙,裙襬上紋著各色蝴蝶,她走著,跳著,裙襬就跟著波動,仿若一隻翩翩起舞的蝶。
那身影終於轉過來,他的眉,眼,脣,那麼熟悉,正是閉上眼都可以看到的音容笑貌,他深邃如黑曜石的眸卻那麼冰冷,沒有一絲溫度,那女子毫不在意,親熱挽住他。
那刻,心好痛。
煦,快點撥開她的手啊!無論我怎麼呼喊,他都沒有聽到,只是皺了皺眉,卻沒有推開她。
那女子笑得開心,“煦哥哥,我們快點成親好不好?”
心口撕裂般的疼,我輕聲呢喃,“不離不棄,生死相隨。”
他忽地轉過頭看向我,我們對視著,可他的眼底卻閃過迷茫,下意識推開那女子,他看著我,緊緊望著。
“煦哥哥你在看什麼啊?”
“我好像有聽到什麼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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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呀!沒人呀!煦哥哥你聽錯了吧!”
我望著他,多希望他喚我一聲“鴦兒”,我多希望去抱住他,可我沒有辦法,他疑惑了一下,並不鬆開目光。
“走吧煦哥哥。”
片刻,他終於移開目光,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無論我怎麼追,都追不上了,我大聲叫著他,可他沒再回頭,跟著那女子消失在我面前,再也見不到。
“鴦兒!”
急切的聲音忽然傳來,我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金色羅帳,我微側過頭,就見到面色急切憔悴的司馬落,和緊緊抓住我的手的楚軒,以及跪了一地的人。
“怎麼了?”我開口,聲音卻有些沙啞。
“你昏迷了兩天兩夜,可算醒了。”司馬落揚起笑,又急忙招了招手讓御醫上來把脈。
“我怎麼會昏倒?”
淨路皺緊眉道,“雯貴人送來的迷迭香啊!結香啊!說薰著屋的,薇婷昨晚就擺在屋裡了,她不知小姐身子對迷迭香和結香不適,上次在奢香小姐也暈了不是!”
我怔了怔,忽見司馬落的眸有些深沉,心一沉,急忙道,“雯貴人和薇婷呢!”
聽早,淨路垂下頭,各御醫伏在地上身子顫抖。
“雯貴人賜死,薇婷仗責八十。”
“這根本不是她們的錯!她們也是不知情的!”我不禁有些惱,兩個無辜的人竟因爲我受罰,雯貴人還死了……即便對她沒好感,可她根本不致死。
“我以爲你醒不過來了,我好怕……”
我好怕。看著司馬落,我卻想到另一個人,奢香臺上,那個人也那麼對我說。
我不禁有些恍惚。
“鴦兒,你嚇死我了。”楚軒擔憂看著我,眉心緊皺,我對他淺淺一笑,伸手撫平他的眉心。
“我這不好的嗎?”
“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吧!”司馬落端過一碗清粥,舀了一口遞至我脣邊,我卻忽地想起煦,我沒接過,他也不生氣,拿碗給楚軒,他衝我眨了眨眼。
“鴦兒,吃點吧!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撲哧”一笑,才喝了清粥,任楚軒認真的餵我,疑惑的問,“你怎麼會在這?”
“他怕你醒不過來,所以叫我來喚你。”
“楚軒以後就留在你這裡吧!”一邊的司馬落突然開口,聽言我和楚軒都看過去,他淡淡一笑,“做奴才。”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乖乖的喝粥,他也不介意,疲倦的臉色閃過苦澀和笑意,半晌才聽他輕輕地道,“我只希望你開心。”
然後他轉身離開,我好怕頓時怔怔看著他的背影,直至他不見,楚軒猛塞了勺粥給我,挑眉瞪我。
“別移情別戀、紅杏出牆,我還活著呢!”
“小鬼!”我笑罵了一聲,心中有些惆悵,我真的無法面對自己恨的人對我那麼好,心口酸澀難耐。又想起似夢非夢裡的煦,那是真的嗎?那麼真實,又那麼讓我害怕。
春末,天越來越熱了,正來了閒情,便帶著楚軒四處轉轉,湖邊種了幾株柳樹,依風徐徐,帶來陣陣涼意。
楚軒一直板著小臉,四處打量著,像在思索什麼,我走到湖邊欄前,望著一池跳躍的魚兒勾了勾嘴角,取了糕點擲下,看著它們爭食的樣子,忽然見到幾個人影往這邊過來。
那高大身影是男人,我忙別過頭,又偷瞄了一眼,見那幾個拐角往另一個方向過去,唯留下一個模糊的身影,看了看我這邊緩緩走了過來。
我這才緩緩看清他的樣子,深藍色的錦袍上紋著大朵繁花,五官深刻熟悉,眉眼處帶著戾氣,眸裡絲絲詫異和欣喜,楚軒一見到他忙把我護在他身後,挑眉冷對。
“鴦兒……”
“叛徒!”楚軒冷喝一聲,全身散發出一種冷冽危險的氣息。
穆風琰,因爲他,所以離穆國敗了,沒想到有一天我還可以見到他,聽了楚軒的話,他沒理,目光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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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我輕輕地道,話裡滿是諷刺。
他眸裡滑過失落和痛心,面上仍平靜,“鴦兒……我有話和你說!”
我靜靜看了他一眼,他的樣子多驚人,和煦多像,可我卻覺得陌生和厭惡,半晌道,“楚軒你先走。”
楚軒瞪我,“鴦兒!”
“我沒事!”我淡然勾了勾脣角,“我倒想知道他想說什麼。”
見我篤定的神情,楚軒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離開,“有什麼事就喚我一聲,我就呆在這附近。”
“說吧!丞相大人。”
“鴦兒,別這樣……”
見他想上前來我忙制止住,自己倒退了幾步,挑眉譏誚道,“我是妃,大人是臣,還是別太接近了的好。”
“你怪我嗎?”
他看著我,我譏諷笑了笑,對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回答,“怪?我不怪你,我只是討厭你而已,連自己的親兄弟都可以背叛,都可以賣國,讓我真覺得噁心。”
“鴦兒,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奪回這一切的。”
他的瞳孔那麼深,那麼黑,我恍然間覺得不認識他了,他不像表面那麼簡單了,其實他的心機誰都猜不透,我們都小瞧他了,他怎麼可能爲了丞相不要王爺這個位置。
記得當初聖鍾廟的相遇。驚鴻一瞥,芳若華人,到現在他叛兄賣國,陣是像一場夢,到底是我從來不認識他,還是他變了?
“你要做什麼都和我無關。”
“如果。”他緩緩啓齒,“如果司馬落沒了,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我冷冷一笑,“我只會和煦在一起。”
罷了,我轉過身,實在無法再面對他,身後響起他嘶吼聲,“穆風煦已經死了!”
“生死相隨。”
我的聲音仍輕輕,背後終於沒了聲音,我卻越來越迷茫,這天下,究竟要什麼時候纔可以恢復安靜?穆風琰難道想取代司馬落?可他又有什麼可以和司馬落鬥?
繞了幾條路,楚軒湊了過來,“穆風琰和你說什麼了!”
我眸裡閃過深沉,“我覺得,他想取代司馬落。”
聽言,楚軒滿臉不屑,有些諷刺有些輕蔑地道,“這不可能,他根本鬥不過司馬落!”
每個人都這麼想啊!可穆風琰敢幫司馬落奪得成了這召國肯定有打算,否則他怎麼可能會接這麼虧本的生意,或許他真的並沒有那麼簡單。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想想怎麼把楚軒送出去。
是夜,我譴了淨路她們,獨自一人清靜,燭火微晃,我倚著軟榻,翻著書卷。
忽地,窗扇震了一下,我一驚,忙起了身,就簡單楚辰立在窗前,我又驚又喜,忙把窗關了。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