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路,你備份銀耳蓮子羹,我們去御書房。”
穆風煦專注看著奏摺,我悄悄進來,他卻先擡起頭髮現了我,眸裡幾絲異彩,一把擁過我,懶懶抵在我身上。
“有什麼大事嗎?”見他一臉疲憊,我不禁有些心疼。
“看來有一場硬仗要來了。”他埋進我頸間,“洛國佔領申國,向齊國又靠近……”
我一驚,脫口道,“難道他準備佔領所有小國?”
“恐怕是這樣,所幸南疆那邊平靜下來,否則就難做了。”他輕聲道,話透著幾分殺氣。
我忙轉移話題,“淨路是你派來的?”
聽言,他淺淺一笑,“你察覺到了。”
我勾過他的頸間,聞著他身上淡淡龍涎香,“以前就有留意她身份不俗,沒想到是你的人。”
“後宮險惡,我要盡最大能力保護你。”
我緊緊依偎著他,相依相偎,我們彼此安慰,彼此珍惜保護,兩顆心貼得那麼近,灼熱地靠在一起,聽到他心跳聲連同自己的心跳聲,纏綿、混亂。
祭天那日,湛藍的天浮著幾片飄渺的雲,冷風颳得樹葉沙沙作響,漫天落葉紛飛。廣場上建著高高樓臺,石柱上雕刻兩隻纏龍震懾,下場中人羣涌上整齊壯闊。
高臺臺階白玉石搭成,臺上放只大鼎,兩邊站著穿著奇異的男子,高臺四周貼滿符,倒有幾分誇張卻神似的樣子。
今天按穆風煦所說著一襲紅羅裙,紅得刺目,從未這麼耀眼過,他牽著我,緩緩步入高臺,下面自少不了竊竊私語,我卻無比心安,因爲他掌心的溫度貼著我掌心的溫度。
他入高坐,我於身側,各嬪妃入坐,按妃位我自不應該坐這裡,可他硬拉著我坐只好順從,待入座,才發(fā)現下面的人這麼飄渺,真是怪不得祭天非搭這麼高的臺子。
這纔看到高臺上擺滿月季,各色月季零零散散,空氣中都瀰漫一股清香。有人高喊一聲,“法天大師到。”便見一個身著暗黑色老人緩緩上來,黑色大袍上紋滿奇異符號,一雙眼睛如鷹一般利,鬍鬚發(fā)白,姿態(tài)卻不見顯老,身後跟著一個穿灰色紋著黑色奇異符號的年輕男子,他手捧著一池銀色盆裝蓮花。
那蓮花姿態(tài)亭亭,卻未盛開,是緊閉著的,我不由幾分好奇,卻見那法天大師揮了揮手裡的拂塵前來一禮,並不跪著,神色幾分高傲,“老納見過離穆國帝王。”
“大師快快請起。”穆風煦淡淡一笑,眸底卻一片清明。
法天走至鼎前,喃喃自語幾聲,又望向蒼天,口中振振有詞,“天願祥和,保我離穆,離穆國主,英明聖哲,祭天祈福,天下太平!”
唸完,下面哄了起來,齊一般大喊,“離穆聖安!國主聖明!”
一切繁雜有序祈福開始,那法天大師好似有幾分能耐,唬得這裡的人都一愣一愣。我稍稍側頭看向穆風煦,他一成不變的淡笑,眸裡卻無半分笑意,我也明白這祭天活動是祖?zhèn)魃蟻淼模瑹o法改制。
法天再拂了拂拂塵,面對蒼天,兩手平舉,緊閉住眼,喃了幾聲,再睜眼,拂塵揮過之處的符皆浮了起來,閃著淡淡光芒,我不由緊緊看了過去。
還真挺神的!
衆(zhòng)人屏住呼吸,一眨不眨,我明白卜算開始了,卜這幾年離穆國的國運。
隨著法天那灰衣男子忽然上前,放置那池蓮花,法天抖了抖,頓時整個廣場*清香,似蓮,似月季的味滿天滿地。法天猛地張開眼,瞪向那瓶蓮花,喃喃自語幾聲,手一把停在蓮的上空,那蓮,就在我眼前。
一點一點綻開花瓣,粉荷嬌清,亭亭玉立,法天上前一步道,“天助離穆,保我國運!”
忽然,他睜開眼,幾分不置信,猛跪下重重道,“我離穆國有大危!大危!”
我一愣,心跟著提了起來,衆(zhòng)大臣忙紛紛問道,法天沉思了一下,重重道,“妲姬轉世,將我離穆!”
衆(zhòng)譁然。
“所幸還來得及,此除那妖孽,必還我昌盛國運!”他轉了幾圈,口中喃著,“賜我天眼,保我離穆。”猛地手指了過來,全場寂靜!
我淡淡一笑,法天大師指著我,道,“禍顏。”
穆風煦終於屏住笑,目光深沉。幾位大臣紛紛跪下,道,“皇上,此女子本禍水,大師也這麼說了,請皇上保我離穆!”
“請皇上保我離穆!”下面衆(zhòng)人紛紛跪下,整齊一致。
“皇上。”宰相顫巍巍開口,“此乃妲姬轉世,必禍我離穆!”
穆風煦忽然執(zhí)起我的手,來到宰相面前,突得輕笑了笑,“宰相是說璃嬪是妲姬!”
“是!”
“紂王愛妲姬,朕愛鴦兒,鴦兒是妲姬,你是說,朕,是紂王?”
宰相嚇得忙直磕頭,一聲兩聲,“臣不敢!皇上英明,怎會是紂王!”
“那鴦兒也不是妲姬。”他平靜開口,默默注視我,我眶中凝淚看著他。
得此男子,我莫諾鴦何其幸也。
衆(zhòng)人忙把目光移向法天大師,法天沉思了一下,還是上前,彎了彎腰道,“皇上三思!此女乃禍顏,必害我離穆國!”
“什麼時候我離穆國的成敗需要一個女子衡量了!”他冷冷掃向衆(zhòng)人,語氣不帶一絲感情。
“皇上若執(zhí)意如此對得起我離穆國千千萬萬子民麼!”
“朕也說了,鴦兒不是妲姬轉世,她一介女子能禍國麼?便是禍國,朕也會阻止,但決不會傷害她!朕不希望再說第二遍。”
他的聲音迴盪在這片天中,語氣平靜卻不容拒絕,終於,再無人敢反駁,只能怨恨的瞪我。
我微笑面對,緊緊拉住他的手,不怯,不退。
他低下頭來對著我,眸中都帶一絲笑意,然後執(zhí)起我的手,走至千萬人面前,慢慢啓齒道,“我穆風煦,生生世世都只愛莫諾鴦一個!不離不棄,生死相隨!”
那般堅定的字語,不是一個皇帝對一個妃子,只是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不是甜言,不是誓言,只是那般平靜而堅定的說。
這裡,那般安靜,所有人眼睜睜看著一代帝王對一個女子的承諾。
風吹過,凌於風中,捲起衣角,捲起兩人眷戀。
此後,流言紛紛揚揚,民間將此事添油加醋,淨路知道後替我不平,她念給我聽。
“禍顏璃嬪,不僅勾引皇上生死相隨,更博得洛國太子青瞇,景王穆風琰更是爲伊消得人憔悴,與皇上爭執(zhí)不得後怨恨在心,屢屢反抗皇上!洛國太子更是揚言不給璃嬪便是敵人,祭天時法天大師卜算此女禍水,妲姬轉世,不料皇上中了那女子狐媚妖術,竟不顧離穆國安危,誓不處死!”
我淺啜一口茶,淡淡一笑,“這白的都能變黑,世界最恐怖的也莫非人的嘴。”
“娘娘你不生氣?”
“沒什麼好氣的,要這樣我也氣那還不得氣死,你看再過幾日,肯定編得更離譜。”
清兒捧著件披風走來,道,“現在後宮空設,多少妃子得記恨娘娘,娘娘現在去,真的好嗎?”
我接過披風穿上,一笑,“葉姐姐不是那種人,入秋了,得給她送點暖衣。”
還未步入貴蓉菀,便聽見一聲聲斷命的咳嗽,我眉心緊鎖,忙快步走了進去,殿內門窗緊閉,淨路上前敲了幾聲才見有人來開門,蜜綠一見了我又驚又喜。
“鴦兒,快進去看看!”
我也顧不得其它,大步走了進去。青帳垂下,隱約瞧見朦朧一個曼妙的身影,倚在牀頭,側肩捂嘴,斷命似的咳讓人心揪在一起。
“葉姐姐!”
“咳……鴦,咳,鴦兒來了咳……”
“葉姐姐別說話了!”我焦急道,便要走上前,剛走兩步就被制止了。
“鴦兒別來,咳……我這模樣見不得,咳……”
我又擔憂又生氣,快步走了上去,“什麼見不得的,姐姐病了,難道妹妹還可以見之不理!”
說著,我拉開青帳,雲葉素裙已被冷汗?jié)B透,三千青絲胡亂散下,一張臉無半點血色,煙波眸黯然失色,手緊握一隻白手帕,隱約見到帕裡妖冶的紅。
“怎麼會這樣!御醫(yī)有來瞧過嗎!”
“有……”
“清兒,你快去請御醫(yī),姐姐,你別再騙我了,是不是他們不肯來?清兒快去!”
清兒忙應了聲急匆匆出去。
“反正也是這樣子了。”雲葉勾起一絲笑,又迅速隱了下去,捂嘴咳嗽。
一邊的溫蘭終於忍不住開口,“上次被太后丈責,就已加重病情,葉美人不肯說,我卻明白她一日不如一日,有時整晚未睡都在咳,那些御醫(yī)欺人,叫了好幾次都推託不來。”
“連累你了溫蘭……咳……”
“葉美人說的這是什麼話!”溫蘭眼眶紅了一圈。
我握住她的手,卻生生打了個寒顫,那手冰得好似冬日冷水,我一驚,忙道,“快去取牀棉被來,怎麼這麼冰,取些炭烘暖屋子,再取手爐來。”
淨路應了一聲忙去備。
“鴦兒……咳……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咳……”
“記得記得,你別再說話了……”我忙拿手堵住她的嘴,卻被她拉開。
“有些事如果不說,也就沒機會了,咳……”
“不會的,不會的,別瞎想了……”
“那時,咳……一見到你就……咳,知道你定不凡,你看你做到了,一代寵妃,誰能做到,咳,你這樣。”
我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她眸子看向我,微微一笑,“你說我像梨花,可惜再也沒機會見到梨花了……”
“會的會的,別再胡說了。”我鼻間酸澀,忙打斷她的話。
“御醫(yī)來了!”清兒衝了進來,欣喜笑道。
幾位御醫(yī)快步進來,“見過璃嬪娘娘,見過葉美人。”
我一怒,瞪向他們,“若再被我看到你們推託不來給葉美人看病可有你們好看!”
衆(zhòng)人一驚,忙道,“是是……”
“還不快來!”
一位年老御醫(yī)診了診脈道,“葉美人舊疾未愈,又加新疾,近日又染了風寒,恐怕……”
“什麼恐怕!要治不好葉姐姐你們就別呆著了!”
我氣極怒吼道。
雲葉一見忙制止,“鴦兒,別胡來,我沒事……”
“葉姐姐!聽著,你們無論什麼辦法都必須讓葉姐姐病癒!聽到沒有!”
走出殿外,我看向庭院深深,梨樹長滿茂盛綠葉。不由有些怔鬆。
“淨路……”
“奴婢在……”
“無論用什麼方法,讓這裡開滿梨花……對了,我記得可以用剪貼上去,去取些鮮豔梨花,再綁滿梨花……對了,我記得可以用剪貼上,去取些鮮豔梨花,再綁滿這些梨樹。”
淨路思索了一下,應了。
葉姐姐,哪怕生死永隔,也決不能讓你寂寞離去……我揚起頭,那朵朵白雲,好像浮出鳶兒的樣子,雲葉的樣子。
我睏乏託著下巴靠在桌子上,背後一雙手輕輕掩住,些許溫涼,見我不動才輕聲道,“怎麼了?這麼一副疲倦的樣子?”
“葉美人病了,你去瞧瞧她吧!”
“你不吃醋?”
我回過頭,雙手勾住他脖子,有些惱怒道,“別開玩笑了!我怕,怕她真的就……便是如此也是天命,可是我不想給她留遺憾,讓她滿足離去也好。”
“好。”他摟住我,下巴抵在我頭上,“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