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沫的聲音越來越模糊,莫諾鴦只能不置信看著這一切,一陣響雷轟隆隆響徹天空,雨水傾瀉而下,打溼她身上,卻是不痛不癢,冰冷滲透全身。
鳶兒,就在裡面吧。
莫諾鴦忽然站了起來,衝進那片廢墟,刨開石塊,任血一點一點滑落。白皙的手上妖冶的紅,混著雨水,血腥淡淡瀰漫,詭異而悲涼。
我一定,要找你出來。
纔不會讓你就這麼走掉呢!我一定要問你爲什麼這麼做,不是說好一起幸福的嗎?騙子!你這個騙子!
雨水打溼衣裳,所有的疼痛和冰冷逐漸麻痹,只是麻木翻著那片廢墟,有一種恐懼瀰漫全身,不安,迷茫,有什麼人,說了什麼,通通不知道。眼淚一點一點涌出,卻分不清是雨是淚。
“因爲,我要,嫁給他!”
“當然了!我怎麼會用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鴦兒,你要幸福!一定!”
“嗯,我們都要幸福。”
腦中映出今日那個星辰般耀眼的笑容,原來,那是訣別的一笑麼,又忽然回映出,桃花間中那襲綠羅裙,搖著腕中清脆的銀鈴,笑魘如花。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那些曾經,紅羅裙,綠羅裙,桃花裳,三個交錯的身影舞在花海之中,歌聲如清泉般清澈空靈,迴盪在天空之下。
若有來生或來世止一曲未醒紅顏妖嬈染傾城歌嘆君息是似我心花開一地暮落敗溫熱若水冰封殤止一曲未醒長眠便是最安好……
兩年時間,今昔非昨日,桃沫還是桃沫,靈魂卻非彼靈魂,我怔怔地望著她,自那個雨夜,她便消失不見,再忽然出現,她卻成了“禮物”麼?沒了當初那份單純鬼靈,現如今嫵媚萬分,眼底還有絲若有仇恨。
她終究,是恨自己的。
“參見皇上。”桃沫緩緩走下步輦,行了個禮,眼卻瞟了我一眼。
“起吧!”半晌,穆風煦才低聲開口,目光飄忽不定,手緊緊抓住我的手,看不出任何神情。
“謝皇上。”
“洛太子這是什麼意思?”
話一出,全殿驚詫,什麼意思是明擺的,穆風煦卻挑起一絲笑的問道。
司馬落不驚不惱,微微一笑,“皇上是聰明人吧!聽聞皇上喜歡有才情的女子,我這個美人,不僅美,更有才。桃沫……”
桃沫福了身,向前一步,嘴角還殘著笑,恭聲道,“皇上,桃沫可以以一詩爲歌爲舞,不論何詩。”
“哦?”聽言,穆風煦挑了挑眉,勾起一絲笑,笑卻不到眼底,“什麼詩都可以?”
“是!”
“那你……”穆風煦看著她,“以自己作一曲吧!”
“是。”
宮女搬來一扇屏風,桃沫再行了個禮,側斜身子,微微閉眸,眉眼間那點桃花碎盡嫵媚,水袖一揮,粉綾從兩側襲出。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閉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桿人自憑;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透傍桃花立;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哀轉的歌聲流動,聲音未曾改變,卻多了一份憂愁,我想不過她怎麼會和司馬落在一起,只能怔怔看著殿內那抹身影。
以一詩爲歌爲舞,詩好,歌好,舞美,兩年時光終究過了什麼?
舞罷,桃沫再行了禮。
“沒你好……”頭頂忽然傳來低沉的聲音,我詫異擡頭,穆風煦正看著我。
我微垂下眼瞼,並不接話,此次洛國以桃沫爲禮,不接受,便引發兩國大戰,接了,桃沫是否爲奸細不得而知。
“皇上覺得如何?”一雙桃花眼波光流轉,淺淺一笑,卻有與生俱來的霸氣,不愧爲司馬落。
“是才女。”穆風煦只淡應了一句,聽不出裡面的意思,殿下的大臣卻急了,忙誇讚直道。是,誰也不想戰爭,誰都想和平安好。
“那朕,便收了……”他忽然一笑,淡淡道,“封個蘭才人吧!纔不辱末你這個才女,封個蘭才人,我記得南宮有一片桃花園,便賜了那給你。”
他的聲音極輕,卻不容拒絕,此話,似誇獎,非誇獎,似嘲諷,非嘲諷,不過,我記得那片桃花園是挺偏僻的,桃花卻開得很好。
“謝皇上恩典。”桃沫面色不動,跪下謝了禮。
司馬落盯住穆風煦,眼微瞇。
長寧殿結束後,我是被送離的,陌生的道路,陌生的人兒,步輦停落,我下了去,提起羅裙,夜空下,燈籠微弱的光還是隱約出了牌匾題的字,琉璃宮。
今天清晨,還是貴蓉菀的小宮女,現在,卻成了“璃嬪”,有了比貴蓉菀大,奢華的琉璃宮,恍似夢境一般。
“參見璃嬪娘娘。”
望著一地的人,我卻什麼話都不想說,緩緩走進正殿內。我,這是怎麼了,葉美人的臉又回映在腦海裡,我一驚,不,我怎麼可以,我倒退幾步,剛想離開,就聽到門口尖銳的聲音響起。
“皇上駕到!”
穆風煦走了進來,看著我,又擺了擺手,宮女們退了下去。
“奴婢只是一介宮女,望皇上收回成命!”我跪了下去,咬著牙恭聲道。
“我不會勉強你的,但是隻要在我身邊就好了。鴦兒……”他突然擁住我,淡淡的龍涎香瀰漫在鼻間。
我這才發現無論說什麼都是無用的,畢竟,他纔是天子啊!但至少他給的承諾是不會勉強,我還有機會,不是麼……
在琉璃宮的第一個晚上我曾幾次驚醒,醒來時再看到穆風煦睡魘的臉似乎是夢,總之,那個夜晚我並不安穩。雖然他並沒有對我做什麼,可一個陌生男子臥於側邊卻仍然不安。
清晨,在醒時,身邊的人卻是空空蕩蕩,奢華卻陌生的一切讓我驚醒,才記起自己在琉璃宮,成了璃嬪。
門吱的一聲推開,一個宮女走了進來。
“參見璃嬪娘娘,奴婢爲娘娘洗漱吧!”嫩綠宮裝襯托出幾分靈氣,年齡似乎還不大,十五六的樣子,動作卻機敏著。
我嗯了聲,隨口問道,“你叫什麼?”
“奴婢清兒。”
“以後你就做我的貼身宮女吧。”我從梳妝盒子裡取出一支白玉簪子插在髮髻上。
“是。”銅鏡中映出那張乾淨的小臉,她嘴角有淺淺梨渦,笑起來甜如糯米,見了我取的白玉簪,又從梳妝盒取出一支鳳凰金步搖,道,“白玉簪太素了,不如試試這個。”
我瞟了一眼步搖,懶懶一笑,“你不覺得搖來搖去看著也累人,我不喜歡那東西,你要喜歡拿去吧!”
清兒眼裡流出驚訝,又似反應了過來,應了聲說,“奴婢明白了。”
“娘娘,李公公來了。”一個小宮女走了進來。
我緩緩走了出去,一直跟在穆風煦身邊的李泉正微笑著,見了我忙行了禮,“奴才見過璃嬪娘娘。”
“李公公快起吧!”
“皇上賜了些東西,奴才讓人搬進來瞧瞧?”
我本來想說不用,又想著若這般無禮恐怕會讓人說茬了去,擾得不寧,又帶絲笑意允了。
“皇上賜珊瑚珠兩對——皇上賜南疆絲綢四匹——皇上賜東延玉瓶一個——皇上賜嫋煙羅裳裙……”
不斷有人捧了東西一堆堆進來,我有些恍然,只能愣愣看著,聽清兒在一旁歡喜的說,“娘娘,皇上對您可真好。”
“璃嬪娘娘,這是皇上最愛吃的小點心,說是寧城那邊產的,皇上可想著娘娘,讓奴才拿了些來。”李泉笑著招了招手,幾個宮女端了精緻瓷盤走了進來。
瓷盤放在桌上,一盤盤惹眼萬分。
“這是糯米桃酥。”李泉指了指中央的一盤,又笑道,“奴才告退,不擾娘娘了。”
“送送李公公吧!”
我輕輕挑起所謂的糯米桃酥,金黃色的樣子倒可口,便輕咬了一口。
清香*口中。
“清兒,你說皇上怎麼對我好了?”
清兒笑道,“您看,賜封第二日,賞了這麼多東西,看這嫋煙羅裳裙,晴妃要了好久都沒要到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皇上給您了璃字封號,您想啊!咱們離穆國,穆是國姓,那您是璃……”
“住嘴!”我猛打斷她的話,嘆息一聲,“清兒,看樣子你還不懂宮闈裡不能多嘴吧……”
清兒也清醒過來,驚惶跪了下去,“奴婢知錯……”
看她的樣子,我不禁有些心疼,輕聲道,“罷了,你把這些東西拿下去放好,有喜歡的儘管拿去吧,再拿著小玩意給我們宮的奴才們。”
“是。”她緩了緩,起了身,招呼幾個太監幫忙。
“等等。”我伸手端出幾盤看著精緻的點心,“這些給你們吧!”
看她走了出去,我揉揉眉心,不論是敵是友,還是得防著她啊……腦中又浮現出葉美人的樣子,我不住有些惆悵。
“娘娘,外頭的花開得極美,要不要出去走走?”一個宮女模樣走了進來,聲音清脆銳利,嘴角噙著笑意。
我微微一笑,“你叫什麼?”
“奴婢淨路。”
我看向外面的天空,藍得似乎沒一點瑕疵,轉過頭又對著淨路眼微微瞇起,“好啊。”
快入夏了,風輕輕拂過,已經有了些熱氣,御花園的花競相開放,奼紫嫣紅的一片,不同於初春的新綠,而是滿滿深綠,沉甸甸的一片,小道由石子相銜而成,漫步之上,覺得有些無聊。
我只帶著清兒和淨路,清兒一路歡快,淨路卻一言不發,總一點沒變的笑意。
“那不是洛國太子和楚將軍!”清兒輕輕驚呼,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兩個人正緩緩走著。
“我們走吧。”我轉身朝相反方向走去。又想起昨天司馬落和穆風琰的話,這容顏,是禍。
“這不是璃嬪嘛!”
一羣人朝我走來,說話的正是與晴妃交好的靈貴嬪,目光有些憤恨,一點不懂收斂,我忙含笑,“見過各位姐姐了。”
“嘁。”靈貴嬪不屑一哼。
晴妃更死死盯著我,我想,那日她沒將我弄死而成就了現在的我她有多不甘心和憤怒,她咬著牙說,“妹妹可真面熟啊!前幾日去葉美人那時,好像有個賤種長得和你可相似了。”
“沒有相似,而是本來就是。晴妃姐姐,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倒承認挺快。”晴妃譏誚一笑。
“鴦兒愚笨,不知道可不可以將姐姐的話延伸爲皇上喜歡賤種呢?當然,這是姐姐你說的。”
“你——我什麼時候說出這種話了!”晴妃頓時臉一陣煞白,惡狠狠道,“你別胡說!”
“晴妃你不是說鴦兒是賤種麼?”我甜甜一笑,不冷不熱的問,手在衣袖裡卻抓得緊緊。
“我沒有說你是賤種!”她猛吼了出來,樣子有些狼狽。
“既成了妃嬪,又怎麼會是賤種。”溫柔的聲音想起,我循聲望了過去,溫柔似水的女子正含笑道。
我認得她,與晴妃相抗的梅夫人,我笑了一笑,並不接話,心裡明白這個梅夫人危險得很,看似溫柔,卻抵不上葉美人,不過虛僞而已。
“哼!”晴妃冷哼一聲,甩了甩水袖,頭也不回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