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舍二之俏晴雯
李莫愁雙手一畫,迅速一招天羅地網勢,將剛剛燒化的黑炭屑揮灑出去,粉塵輕煙一般遠遠融入花木叢中。
然後,李莫愁挨著媚人坐在靠在井臺邊上,將媚人新剝下蓮子搶過來塞進嘴裡,嚼得咯嘣脆生:“好吃,還要,還要,姐姐再剝些來。”
媚人見李莫愁吃了供奉姐姐祭品,瞠目結舌瞪著李莫愁:“晴雯你……”
李莫愁笑瞇瞇咀嚼著:“嗯嗯,真好吃。”
一隻手卻暗暗在媚人手心裡扣了幾下,嘴脣幾乎不動密語道:“姐姐鎮定,咱們遭人暗算了。”
媚人迅速反應過來,把手一戳李莫愁額頭:“饞嘴貓兒似的,總也沒個夠,看明兒叫人笑話......”
這話沒落地,李莫愁便故作驚嚇跳將起來:“哎喲,姐姐,快看燈籠,好多人啊......”
媚人這才故作驚訝般擡頭細瞧,卻是林之孝家裡帶著人燈籠火把的來了。
媚人在人羣裡看見傻大姐兒老孃,已知道是誰針對自己,心頭拔涼。她斂起眸中凜冽,挑眉訝異:“林媽媽,您這是?”
林之孝家裡雖然嘴笨些,卻是省得輕重。
雖是奴婢,身份卻有高低,須知媚人自小跟著賈母□□,賈母房裡貓兒狗兒也比別人家尊貴。
一個不慎得罪了這些機靈鬼的丫頭,不說賈母知道不悅,就是她們日日挑唆金蛋寶玉跑來聒噪,也叫人難以消受。
林之孝家裡並未上來就嚷嚷得了消息,來捉私祭。她並不答話,卻是一雙眼睛左右掃描一番,並無不妥,這才賠笑道:“無事,不過是例行巡查而已,寶二爺可睡下了?二位姑娘如何這般時節不睡覺,要到這裡來?”
“寶玉纔剛哄睡了,我們……”
媚人尚在措辭,晴雯從媚人身後露出身子,嬌嗲的輕拍胸脯,微微喘息:“哎喲,夜半三更擺這陣仗,嚇死我了,還以爲遇到賊人呢!”
旋即冷了臉,眼眸一凜:“哎,我說林媽媽,您這話問得蹊蹺了,這口井水清涼,老太太院子裡一衆姐妹,誰沒在井臺邊上做個針線,納個涼?”
“哦,這個啊,晴雯姑娘……”
林之孝家裡有些笨嘴拙腮。
她身邊一個瞇眼団臉、眉毛稀鬆的婆子,上前對上晴雯,哼聲一笑:“這井臺邊確乎涼快,也是個好納涼所在,只是,從未見過誰夜半三更不睡覺,跑來納涼呢?又不是冤魂夜鬼呢?”
所謂孤魂野鬼,就是沒有墳塋,不能享受子孫祭祀的死人。
可人身爲奴婢,被燒化成灰,隨風而化,是典型的冤魂野鬼。
人死了還要被人嘲笑磨牙,媚人頓時血氣攻心:“你,你,你……”
李莫愁叉腰往前一挺胸:“啐,孤魂野鬼怎麼啦?依我說,乾乾淨淨死了,至少清清白白,倒比那些傻裡吧唧活著,被人褻玩作踐的好!”
傻大姐兒有些腦子不全,有時候遇著內急,隨地就解決了,她腦子雖傻,一身皮肉潔白滑膩,胸脹屁股大。遇見輕薄的小廝僕從,便笑嘻嘻伸手抓一把,掐一把,事後給點吃的吧,傻大姐兒便笑嘻嘻忘記了。
這事兒大家都知道,不過因爲傻大姐性情單純,也不嫌她,反倒替她撐腰責罵那些下流小廝。
她娘也知道,只不過捨不得一月五百錢,故而裝糊塗不理睬。
這婆子是大太太陪房,一貫刻薄成性,只管嘴巴快活,平時跟邢夫人一個德行,憎恨那些在老太太的臉奴才,故而抓住時機便撒野,倒忘記她現有一個現世報。
頓時氣得個老臉扭曲,面色鐵青。
大家都是奴婢,賤命一條,誰死了不是一樣?我就不信,趕明兒你死了,主子們能給你堆墳立傳呢!”
這婆子晴雯也很熟悉,正是大太太邢夫人陪房,傻大姐的娘,那傻大姐跟晴雯同歲,卻是個腦袋漿糊的主兒,這婆子原指望女兒掙進寶玉房裡去,自己也好得些臉面。
不料卻被晴雯這個丫頭擠兌的邊兒也摸不著,如今成了促使灑掃丫頭。
更氣人呢,是晴雯竟然笑話叫她女兒傻大姐,惹得老太太興趣,竟然說名字好,把個傻大姐真名秀兒也無人叫了。
秀兒就這樣成了傻大姐,失了面子不說,還生生比晴雯少了五百銅錢,她可是使了二兩銀子才把女兒送進老太太院子裡,如今被晴雯撿了便宜,如何甘心?
她時時打罵傻大姐,罵她爛柴無用,不會殷勤寶玉。一個家生子兒竟被外頭來的野丫頭騎在頭上去了。
卻不料今日傻大姐回去便對她言說,媚人晴雯兩個摘了蓮蓬,要去後院井臺邊祭奠可人姐姐。
言罷還索索脖子,直說院子有鬼好可怕!
傻大姐的娘聞聽此言頓時如獲至寶,忙顛顛給林之孝家裡通氣,但等夜半三更來抓現行,一舉拔除媚人晴雯這兩個狐假虎威騷蹄子!
卻不料想晴雯竟然這樣輕輕鬆鬆糊攏了林之孝家裡,這才急忙跳出來。
李莫愁驚見這人出頭,頓時冷笑:“不行麼?我倒不知道,何時這老太太院子歸你管了?”
媚人也厲聲呵道:“我也想問問媽媽呢,這夜半三更的,你不在那院伺候大太太,倒跑到榮禧堂後院來做什麼?莫不是我糊塗,媽媽幾時調到林媽媽手裡做了管事媽媽了?”
這個婆子主子邢夫人是個不受待見的,收下婆子都是吃閒飯說是非爲業得主,聞言頓時惱羞成怒:“你你你,你休要張狂,我們傻大姐聽得真真的,你們兩個晚飯的時候就商量了,要等李嬤嬤寶玉睡了來祭奠你那是鬼姐姐呢!”
媚人怒指婆子,卻是氣得無語凝咽。
晴雯怒喝:“話不能亂說,祭奠?你從哪裡看出來我們不是納涼是祭奠?”
說話間蹭蹭蹭蹭到了婆子眼前,手指只要戳進她眼窩子裡:“你今日不給我個說法,別怪我拉你去老太太跟前評評理兒!”
那婆子氣得差點瘋癲,伸手就要來抓晴雯,卻被林之孝家裡居中一攔:“邢媽媽,消消氣兒,你老天拔地,跟她小丫頭置的什麼氣兒?”
又反身安慰媚人晴雯:“兩位姑娘也大度些,這婆子晚飯吃了幾口酒,最有些漏風了,看在我林媽媽面上繞過去吧。”又怕晴雯兩個不依,不軟不硬的言道:“再者,這夜半三更,黑布隆冬,小姑娘家家在這井臺邊上待著也怪滲人呢。”
媚人有些心虛,頓時失了氣焰。
李莫愁卻知道此刻一退,那背後之人只怕要得寸進尺,沒玩沒了了。不如今日就拍死了她。遂道:“我們怎敢不看媽媽,只是萬事有因果,傻大姐兒我知道,她雖是腦子不好使,人確是純良的,絕不會平白無故誣陷人,我只要當面問她一句,是誰告訴她我們要來祭奠可人姐姐了,林媽媽可依得?”
林之孝家裡嘴裡只發苦,她就知道,老太太跟前丫頭都成精了,不好糊弄呢。
其實這背後之人林之孝家裡已經問過傻大姐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相信,走這一遭兒。深悔不該懷了私心。不然也不會夜半冒險驚擾老太太院子。
李莫愁見她面色晦暗,你面冷笑:“林媽媽是府裡得臉的管事,我們不過是草芥一般,只不過草木一秋,也不能白死,說不得這事兒要驚動老太太評評理兒,這私自祭奠可不是小罪,咱們姐妹背不起呢!”
林之孝家裡思忖半晌,點頭道:“我給你們答案,只求你們給我三分薄面,不要驚動老太太與二奶奶,可使得?”
晴雯一哼:“也使得,不過,我要傻大姐親口對我講!”
林之孝家裡問道:“明兒可使得?此刻夜深人靜,實在不宜鬧大動靜。”
李莫愁冷笑:“明兒若是傻大姐兒被人威脅改了口,媽媽想想我若失去了證人解不了氣,結果如何呢?”
林之孝家裡想著護短賈母,受寵寶玉,賴家勢力,種種切切,不是林家能夠摸得平。
因看著傻大姐兒老孃:“媽媽,我看還是去叫傻大姐兒來吧,否則明兒鬧起來,老太太脾氣你是知道的,大太太面上只怕也不光彩呢。”
婆子咬牙瞪了晴雯一眼,這才額首。
一時,林之孝手下執事媳婦吳登新老婆把傻大姐兒擰了來。傻大姐姐兒乍見媚人嚇得嗷嗷直躲:“可人姐姐莫嚇我,我沒幹壞事啊!”
李莫愁上前一戳傻大姐兒:“瞧瞧我是誰?”
傻大姐盯著晴雯一樂,親熱拉起晴雯只搖動:“晴雯姐姐,你又是什麼好東西吃不了,要送給我吃啊?”
說著嘴裡吧唧吧唧幾下,口水也滾落下來。一幅饞樣,惹得衆人一笑。
李莫愁把蓮蓬在傻大姐鼻翼一晃:“想吃麼?”
傻大姐兒連連點頭:“嗯嗯!”
“那就告訴姐姐,是誰說姐姐今晚要來這裡燒紙祭奠可人姐姐呢?”
傻大姐兒一聽可人名字,嚇得保住腦袋:“我沒說啊,我沒說啊,珍珠姐姐,你別叫那個做鬼的可人姐姐來抓我去吃啊……”
李莫愁衝著林之孝家裡一羣人冷笑數聲:“我猜也是如此!”
媚人大受打擊,拉住傻大姐兒追問:“你說是誰?”
傻大姐兒見了跟可人七分相像媚人,嚇得撒丫子亂跳:“別抓我,別抓我,我不好吃,我也不胖啊……”
媚人氣瘋了,追上去拉住傻大姐兒偏要她說。
傻大姐兒便哭喊起來:“是珍珠姐姐說的,我不知道啊,別打我,別抓我…….”
媚人頓時氣懵了:“好個歹毒東西!”
傻大姐兒娘沒想到忠厚珍珠竟敢背後作踐自家丫頭,氣得鼻子都歪了:“啐,個小蹄子,幾兩銀子買來的臭□□,竟敢打我秀兒……”
林之孝家裡見她不再作興,遂冷聲警告道:“各自回去吧,今日事情今日了,誰若嘴碎,叫上頭知道,我不好過,你們也別想好得了!”
一衆婆子無不應承。
林之孝家裡走在最後,伸手摁摁媚人肩膀:“這府裡誰不是睜著三隻眼睛,心裡有就是了,各自小心吧。”
這話兩層意思,一是坐實了媚人晴雯今日有祭奠行爲,此爲不妥,今後要小心。
二是想媚人晴雯買好,畢竟這府裡情況繁雜,多一份助力要比多個對頭好。
媚人卻是胡亂點了頭:“多謝媽媽,改日請媽媽吃茶。”
馬後炮誰稀罕呢!
李莫愁冷哼一聲:“林媽媽可真是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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