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已經(jīng)在劉奶奶身邊睡著了,可是她心裡卻停不下地?fù)?dān)憂。她是老了,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還在乎什麼。
可是靈兒還年輕,幾年前那件事……
罷了,那都是從前,怪靈兒有眼無珠。只是原本事情是沒有人知曉的,都是周家和陳家那兩個碎嘴婆,一傳十十傳百。
後來他們實在擡不起頭在村裡做人,搬到了村東口。卻沒想如今又除了這些事,若是沒有這些事,靈兒的名聲雖壞,可日後待自己百年,她自己也是可以供活自己的。
而如今,不僅她跟靈兒的名聲都爛透了,靈兒的病還……
若是日後自己真不在了,她該怎麼去活。村裡那些打著光棍的漢字,還不把她給生生糟蹋了。
原來她與陳家、周家便已結(jié)下那樁恨事,到了如今,更是將那陳家人恨得如骨。
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呢?
從大牢出來,她是真的沒什麼可戀了,若不是靈兒,她真願意拿一根繩子就在這房樑上把自己掛了。
可是如今卻還得茍且活下去。
聽村裡的冷言冷語,看陳家人活的逍遙自在。若不是昨晚……若不是昨晚陳禮州又去做那畜生不如的事,她其實已經(jīng)死心了。
她和靈兒也就這樣了,實在不行,到自己百年的時候,便去買一包耗子藥,帶著靈兒一起走罷了。養(yǎng)了這麼多年的姑娘,外人怎麼說她沒法子,卻不能留她在這世上讓人糟蹋。
但如今……
劉奶奶在門口站了好一陣,籬笆的圍欄外還圍著一堆人在指指點點。有人眼紅那馬車,想過來問,但似乎又忌憚什麼,終究沒有過來。
馬車已經(jīng)消失在遠處的岔路口,風(fēng)吹得那帷幔旁邊的流蘇肆意飛揚,馬車的四個角都掛了鈴鐺,一路走便一路響。
聲音清脆如歌,伴著春日漫山的梨花。
人羣也漸漸散了,大家田裡地裡都有活要幹,劉奶奶回過頭就看到劉靈兒坐在屋檐下,那黃土地,她一身布裙弄得髒兮兮的。
劉奶奶正要叫她,卻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呆滯,正看向遠方,看著剛纔那馬車消失的方向。
劉奶奶心下一動,拖著還沒有痊癒的腿一步一步走到劉靈兒身邊,嘆口氣坐下來,擡手摸摸她的腦袋,“進去吧,我給你做飯。”
劉靈兒的眼睛還是不動,看著那個方向。
劉奶奶叫了聲:“靈兒……”
她才慢慢擡起手,指著大門外那坑坑窪窪的黃泥路,“去……”
黃泥路兩旁的雜草已經(jīng)及腳踝,劉奶奶握住劉靈兒的手,目光望過去,怔了下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些年劉奶奶雖然一個人住在村東頭,卻也不是那性子軟弱的人。若不是如此,她何必自己一個人獨居。
若不是如此,爲(wèi)何這麼多年,她們孤兒寡母倆人卻沒有男人敢欺負(fù)上門。
她沒什麼話說,也不過是知道說不通罷了。若是能說通,她也不會被夫家那些親戚合起夥趕出家門。
人一旦變了嘴臉,比那豺狼虎豹還有兇狠。
“去。”
劉靈兒嘴裡又發(fā)出含糊不清的一聲,劉奶奶纔回過神,點頭:“去。”
這是靈兒自己的選擇,她不過這把老骨頭,也不怕折騰。
這邊劉奶奶心裡有了計較,另一邊馬車載著蕭錦雲(yún)也很快到了縣城,連杜府都沒有去,直接就到了縣衙門口。
縣衙大門呈八字大開著,血紅的廊廡柵欄映襯著對面雪白的重檐照壁,柵欄內(nèi)右面是鼓,左面是鑼。
那鑼鼓可是輕易敲不得的,蕭錦雲(yún)聽江先生講過,那面鼓還有個名字,叫登聞鼓。
衙門的規(guī)矩是擊鼓鳴冤,若非有真正的冤情,隨便擊響那面鼓,是觸犯律令要受到責(zé)罰的。
蕭錦雲(yún)從馬車上下來,沈珩已經(jīng)等在外面。瞧著只有她身後沒人跟下來,便知道她沒有說服劉奶奶。
昨日蕭錦雲(yún)答應(yīng)住在劉奶奶家,自然不單單隻爲(wèi)了避嫌,還因著前些日子劉靈兒那些事。
若是劉奶奶肯答應(yīng)同她一起告,這樁官司的把握就要大得多。若只她自己,一是沒證據(jù),二是那天晚上那麼多人看著,她怕……
蕭錦雲(yún)神思恍惚地想著那些事情,下馬車的時候沒注意,險些就栽倒在地。但身體前傾,喉嚨裡的聲音都還沒發(fā)出來,就覺眼前有人影晃動,然後身體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裡。
她擡起頭,是那張光風(fēng)霽月的臉,那微抿的脣,脣線生得尤其好看,像水墨裡不經(jīng)意的一筆,又像工筆中精心勾勒的痕跡。
“不用擔(dān)心。”沈珩只一隻將她接在手裡,等她站穩(wěn),又不動聲色地放開,目光卻始終落在她的眼裡。
“不會有人來公堂上作證,我們沒有證據(jù),他們也沒有。就算要拼盡全力,我也總能保住你的名聲。”
春日的陽光從頭頂灑下,蕭錦雲(yún)看沈珩看得有些發(fā)怔。若不是此刻的春風(fēng)十里,怎會覺得這高高的日頭還能暖人心。
沈珩說,就算拼盡全力,他也要保住她的名聲。
可是她蕭錦云何德何能,值得沈珩這樣一位富貴人家的公子對她如此?
若是欠下這大恩,她又該要如何去報?
蕭錦雲(yún)隨沈珩往那廊廡的柵欄便走,還沒回過神,沈珩已經(jīng)拿起那鼓槌,敲響了右面那面鼓。
鼓聲響起,蕭錦雲(yún)嚇了一跳,站在那八字門便得衙役跑過來,問:“來者何人,因何事?lián)艄模袩o詞狀?”
這些問題都是例行公事,有人擊鼓鳴冤,值班衙役便該問清楚,然後再進去報告縣太爺,遞交詞狀。
如果狀告之人沒有詞狀,還得找代書先寫出詞狀。
然後交由縣太爺過目,再由衙門的師爺辦理有關(guān)審案事宜,出差票傳喚原被告及干連佐證,在確定地時間到案。
沈珩是有備而來,只等值班衙役問完,便拿出詞狀交上去。又從袖中摸出兩錠銀子,一錠給衙役,道:“此事匆忙,煩請差爺速速稟報。”
然後把大的一錠塞過去:“這是給知縣大人的,望今日大人能抽出時間,好好看一看這案子。”
沈珩像是識趣的人,那衙役也多看了他幾眼,接過詞狀,把銀子塞進袖口,緩和了語氣道:“好說好說,你們在這兒稍等一會兒。”
沈珩拱手:“那就麻煩差爺了。”
那衙役沒說話,只是笑笑。進去不一會兒就出來,回覆說:“老爺說了,今日便去傳喚,你們明日再來吧,明日巳時一刻升堂。”
沈珩點點頭,“那我們明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