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杜家那邊的確好些天沒給她找麻煩,蕭錦雲讓夏青去打聽回來,原來陳禮州已經回鄉下了,而杜家這幾天心思都在蘇公子這邊,也就暫時沒有給她添堵。
晚上,方先生和夏青都休息了,蕭錦雲一個人坐在瓜棚底下,過了十月霜天,瓜棚底下就再也沒什麼瓜果了,倒是那藤蔓還意猶未盡,纏繞在籬笆上。
蕭錦雲不知想什麼想得入了迷,忽覺有人影閃過,擡起頭,嚇得險些驚叫出來。
凌風就站在瓜棚外,背脊挺得筆直,抱著手裡的劍,“我家公子讓你過去一趟,他在園子裡等你。”
說完一道影子就越牆出去了。
蕭錦雲在瓜棚底下站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去了蘇家。
蘇家的門仍然沒有落鎖,該是給她留的。蕭錦雲走到園子的時候,那石桌上已經擺了一副棋局。
黑子白子,原來是那蘇公子自己在跟自己對弈。
蕭錦雲看得雲裡霧裡,倒真不知下棋還有這種下法。蘇公子見她過來,似乎心情很好,招招手:“來來來,你會下棋嗎?”
蕭錦雲搖頭,“不會。”默了默,又道,“不過我倒是聽說過,對弈要兩個人,你怎麼……”
蘇公子笑笑,也沒解釋,只將手裡的棋子悉數放回去,“看來,今天這局棋又解不開了。”
蕭錦雲不知道接什麼,只道:“蘇公子在這裡等我,就是要告訴我,您解不開這棋局的嗎?”
蘇公子看她半晌,忽然笑:“幾日不見,你的嘴倒又利落了。”
蕭錦雲沒有接話,又聽他道:“杜家那邊,我打聽出一些事,你要想只道,我也可以告訴你。不過,那天我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恐怕不能如公子所願了。”
再擡起頭,蕭錦雲的目光不卑不亢:“我是想讓杜家消停,也想去京都,這幾日也多謝公子爲我拖延時間,杜家纔沒用來找麻煩。不過去京都的事,我還是想自己做主。”
“自己做主?”他似乎覺得有意思。
蕭錦雲走到他對面,坐下,“公子也許有別的目的,也許是好意,但哪怕是好意,我也不能領。我很想去京都,從小就想去,他們說……”
她的目光似乎暗淡了一下,但隱藏在黑暗裡看得並不真切,“他們說,我是在那裡出生的,本該在那裡長大,可是生得不好,大概都是命。”
“我不知道是不是命,但如果有那麼一天,我還是想去京都看看。就算不爲了過往,也要爲了自己。”
“有意思。”蘇公子伸出手,瑩長的指尖夾住一枚棋子,目光下移,彷彿是在看那棋子,但又彷彿是在看別的東西。
蕭錦雲沒有理會他,繼續說下去:“在公子之前,也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去京都。”
那時她沒有跟他去,現在更不可能跟這位蘇公子去。
“那麼,你信命嗎?”
蘇公子忽然擡眼,蕭錦雲微愣了一下,那一瞬的恍惚,她竟看到那雙眼睛裡落滿了星光,繁星璀璨。
但她只是安靜地搖了搖頭,“從前是信的,但是我信它的時候並沒有讓我過得更好,所以漸漸也就不信了。”
蘇公子沒有說話,彷彿若有所思,最後卻只是放下那枚黑棋。
“不想做棋子,就要自己掌控大局。當你什麼也不是的時候,連反抗都是多餘。”他的目光落在蕭錦雲的臉上,一點也不留情,“你什麼時候見過,棋子可以自己贏了這棋局的?”
“但是一顆棋子,卻可以破壞掉一場天衣無縫的局。”
蕭錦雲的目光絲毫也不退讓,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當初拒絕沈珩的時候沒有,現在也沒有,稍微退讓,或許她便只能永遠做一枚棋子。
而這一切只因爲,她還無法掌控大局。
看她也不會甘心做一枚棋子,不管他打得什麼主意。
四目相對,那雙眼睛依舊好看,像醞釀了一整個春日的蜜糖,又或者是旖旎了一池的春水,波光粼粼,卻又深不可測。
那薄薄的嘴脣輕輕一挑,“那我就拭目以待。”
“希望不會讓您失望。”
蕭錦雲轉身離去,本以爲言盡於此,她想利用蘇公子牽制杜家的想法就徹底壽終正寢了。
卻沒想到蘇公子又叫住她,“這麼急幹什麼,買賣不成仁義在,雖然你現在不肯答應跟我回京都,但說不準日後就想明白了。爲了證明我的誠意,有些事,我還是可以給你透露一點。”
蕭錦雲回過頭來。
“可別這麼看著我,如果無以爲報可以以身相許,我能接受。”
這一句自然是玩笑話,蕭錦雲沒忍住撇了撇嘴,在他對面坐下,手肘靠在石桌上撐起自己的下巴,“說吧,我看看你的誠意。”
蘇公子一笑:“這樣纔對嘛,詩酒年華的小姑娘,何必整日戒備重重的。對別人也罷了,難道我看起來也像壞人?”
蕭錦雲故意偏過頭去,“好人壞人是不會寫在臉上的,你也到鄉下去過,聽過那些人是怎麼說我的吧,那你說,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蘇公子笑起來,墨一樣的髮絲披散在肩頭,只用一根絲帛在髮梢簡單系住。融融的燈光透過絹紗的燈籠罩子透出來,那千萬縷的髮絲彷彿也有了瑩瑩的光澤。
“你在看什麼?”
蘇公子這麼一問,蕭錦雲才知道自己方纔失了神,笑笑,“今晚的月色真好,再過幾日,天上的月亮就該圓了。”
天上月圓,人間月半,約伴中秋人團圓。中秋早已過了,如今又到了月圓,蕭錦雲卻沒什麼人想團圓,也沒什麼人想思念。
但心念轉到這裡,還是想起一首詩來:“予遙望兮,蟾宮之上;有綺夢兮,爍爍飛揚。昨已往兮,憂懷之曝盡;與子見兮,在野之陌青。牽繞兮我懷,河升波漲;美人兮相伴,斯是闕堂。”
蘇公子的笑容裡有一閃而過的驚訝,“你竟也讀《詩經》?”
“以前在鄉下讀過,是江先生教我的。”她說完,又解釋,“跟陳家沒有關係,我是偷偷跟江先生學的。清河村和附近幾個村鎮,就江先生一位教書先生,大家都很尊敬他。可是他也不總教書,每年好幾個月的時候就都在外遊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