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雲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等心緒平和了才爬起來,擦了擦臉,又把衣服理好,才往回走。
但走到半途卻沒有回劉奶奶家,而是轉了個彎繞到了前村。
靈兒姐說過,江先生回村子裡了。可是她回來這兩天,都還沒來得及去看看。
是師孃來開的門,見到蕭錦雲的模樣嚇了一跳。
“這不是錦雲嗎,怎麼弄成這樣了?”
“師孃。”蕭錦雲只覺得鼻頭有些發酸,嚥了口唾沫,又揉了揉眼睛,才道,“江先生在家嗎?”
“在在在,進來說,快,先進來再說。”
江師孃讓到一邊,又連忙回頭叫自己家那人。
江先生這會兒剛在院子裡練完功夫,瓜棚底下襬了一張桌子,一張張椅子,正在泡茶。
偏過頭看見蕭錦雲,便笑起來,“錦雲啊,聽說你去縣城了,怎麼……”
說話間,江師孃已經領著蕭錦雲走近了。江先生這纔看清她,衣衫有些凌亂,頭髮也是隨意束著的。
臉上的血痕更是明顯。
“你這是發生什麼事了?”江先生見她這樣子,以爲她在城裡受了委屈。但細想也對,便聽江師孃道。
“錦雲是來找你的,有什麼話你們先聊著,我去拿張椅子來。”又瞧瞧蕭錦雲那一身,頓了下,道,“算了,錦雲跟我一起過去吧。我去給你打熱水,先洗把臉。”
蕭錦雲看一眼江先生,纔跟著江師孃走:“謝謝師孃。”
等洗了臉梳了頭,整理好衣裳,再過來這邊已經多了把椅子。江先生示意她坐下,眉間的紋路卻一直沒有舒展開。
“是不是跟陳家有關係?”江先生問。
他回來這段時間,蕭錦雲跟陳家發生的那些事,大約也都聽說了。村裡人這些人嘴上沒一句好話,但是非對錯他自己能分辨。
江先生問,蕭錦雲便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都給他講了,“我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以前我受了委屈都愛跟您說,也是您寬慰我,給我建議和忠告。可是我知道,這事兒您也幫不了我,是陳家把我養大的,不管他們怎麼對我,只要我跟他們鬧,就會給別人留下口實。但是我也不怕,讓他們說吧。”
蕭錦雲原本是想來讓江先生拿個主意的,可現在自己說起來就每個停住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想的是不是對的,我不想在這裡過一輩子,可是現在卻一點也無能爲力。我原本以爲,我們在縣城裡乾點活,攢點錢,也能養活自己。可那工作到底……”
她的語氣頓了下,看著江先生:“我沒有爹孃,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可劉奶奶把靈兒姐養大,恩重如山,靈兒姐不會不在意。昨晚我也想過,劉奶奶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做人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但是卻不能什麼都不管不顧。靈兒姐現在不能不顧劉奶奶的感受,我以後……”
她看向江先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語氣仍舊坦然:“以後也許我也會有自己在意的人,他也會有在意的親戚朋友。我在意他,就不能不在意這些。”
“你說的,是京都那位公子吧?”江先生倒像是早就洞悉。
蕭錦雲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否認,江先生是她的老師,教給她知識,也教給她道理。先生不介意,她自然也不介意。
“我不知道,可是他那樣一個美好的人,像天上的月亮。”她的目光看著瓜棚上糾纏的藤蔓,搖搖頭,“我每晚都能瞧見月亮,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雲泥之別,縱然我再愛月亮,也不能跟他一起生活。”
江先生搖搖頭:“你這話說得不對,你不能跟月亮在一起,有很多種可能,也許,你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喜歡月亮。也或者一開始,你就把自己跟月亮劃在了不同的層級。”
“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層級的。”
“那可不一定。”江先生打斷她,“誰說月亮就是高高在上的,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但只能在晚上出現,不是也有缺憾嗎?你又哪裡比他差呢?”
“可是……”
“換個例子說吧。”江先生的目光又從容起來,瞧著蕭錦雲,“靈兒走了,你仍然可以繼續做你的賬房,可是你覺得劉奶奶說的有道理,你怕日後拖累那個人。你這麼想,應該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爲你自己心裡大概就已經動搖,於你而言做賬房不過是爲了餬口,可你的心思已經動到了那個方先生那邊。
第二個可能就是,或許,你覺得那個人比你現在做的要重要,人做什麼事都是會權衡的,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你看你自己現在,其實心裡就已經有了權衡。
就像你覺得天上的月亮高不可攀,你永遠不可能把他摘下來。也只是你根據自己目前的情形,做出的一種判斷。可是你的眼光還侷限在當下,你有沒有想過,你想的是摘不到,就不摘了,但是沒有想過,克服重重困難,或許月亮就是你的。
這隻能說明,對你而言,你對月亮的喜歡還沒有達到能夠讓你去克服重重困難地步,所以你猶豫不決,徘徊不前。”
江先生頓了頓,看著蕭錦雲,“不過,這也跟人的性格有關,你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對自己的判斷不太好。”
蕭錦雲張了張嘴,要說什麼,江先生卻打了個哈欠,擺擺手,“怎麼還沒到晌午,瞌睡就來了。這些事,我也不多說什麼,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不明白的先記著,以後要是再遇到,就拿出來消化消化。”
說著站起身要走,但又停下腳步,“對了,你這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王二壯。”
蕭錦雲把回來這兩天的事也給江先生講了,心裡有些恨恨:“陳家非要逼我,我也不會再任由他們欺負。”
但神色立馬又黯淡下來:“我原本以爲,只要我自己獨立了,不依靠誰了,也就不用再受別人的擺佈。可是今早我才明白,哪怕我再獨立,沒有本事,別人該欺負我還是得欺負我。明裡暗裡要打我,或者做什麼手腳,我還是沒法子。”
“這點你倒是說的沒錯。”江先生點頭,“獨立是好,但人切不可孤立。要是身邊有個親朋好友,出了事也能相互照應著。但是自己一個人,面對衆多敵人的時候,就防不勝防。哪怕是你說的那個方先生,幾年前不也是同樣的境地嗎?”
江先生站起來,往瓜棚的另一面走,蕭錦雲也跟上去。江先生說話不拘小節,卻沒有惡意,提到方先生的事也不過是給蕭錦雲舉個例子。
蕭錦雲自然明白,跟在江先生後面,“先生的話,錦雲一定謹記在心。有人幫襯固然重要,但是這是求不來的,如今我也不想,我只想,能自己長些本事,以後遇到這種事,自己能應付一二,也不至於慌了手腳。”
“這話也是沒錯的,反正你這丫頭有自己的主意,你這會兒心是亂的,很多事情還看不明瞭。不過其實你的心,已經給你做出了選擇。不要想那麼多,跟著自己的心走就是。”
江先生走到前面,蕭錦雲的腳步頓了頓,正準備跟上去,卻見先生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回去吧,想做什麼就去做,成不成那是後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