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二十四盞燈籠擺放整齊,而窗外西山之上也又一輪明月慢慢升了起來。
有夜風從窗外輕撫過,吹得廊檐下的燈籠左搖右擺。
殿內仍是靜默,蕭錦雲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只等著洛知微再開口。不知等了多久,洛知微終是沉不住氣了,道:“你難道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蕭錦雲揭開那青瓷茶碗上的茶蓋,過了立春那幾口官窯便將今年該上貢的瓷器都運到了京都。
立秋過後,皆改用紫砂泡茶,那樣的茶纔出香,也不辱沒了年年上貢而來的好茶葉。
可立春以後新瓷到了,按照等級各個宮裡派發下去,那泡茶的傢伙什兒也就換成了瓷器。
蕭錦雲多看了幾眼,才分辨出這是越窯上供的青瓷,明澈如水,晶瑩如玉。色澤是青中帶綠與茶青色相近。
可是摸上去,那釉面卻彷彿厚入堆脂,光滑溫潤。
蕭錦雲並不想喝茶,只看著那碗裡的茶水,有幾片茶葉沫子浮在水面上。這茶蕭錦雲是喝過的,正宗的六安瓜片,喝著清新爽口。
蕭錦雲聽說,這種茶葉的採摘時間十分嚴格,必須在穀雨前後十天,鮮葉必須長到開面時採摘。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茶品和茶味。
只是今日到底可惜了這茶葉,她放下碗蓋,看著洛知微:“那麼,陳家滅門之事,洛小姐又知道多少?”
胸膛裡那顆心彷彿忽然劇烈跳了一下。
她彷彿忽然想明白,原來,這纔是自己的不甘心。
洛知微終於等到她開口,這才道:“陳家的案子已經塵埃落定,陳家謀逆,已經滿門抄斬……”
蕭錦雲眸色微動,“那洛小姐今日來找我,不是爲了說這個,又是爲了什麼呢?”
洛知微挑了挑嘴角,“孃親說你有些聰明,看來也不過如此。我來找你,自然是爲了今日之事?!?
她壓了壓嗓子,看著蕭錦雲:“今日,皇后娘娘被黑貓嚇到了?!?
蕭錦雲沒有在問,只等洛知微說下去。
“十多年前,宮裡便不許養黑貓了?!?
“爲什麼?”
又是十多年前,蕭錦雲隱約猜到,這些事情或許有莫大的關聯。
洛知微朝外頭看了眼,確定沒有人能聽到,才繼續說:“當年陳家謀逆,皇后娘娘雖未受到株連,但也受了不小的打擊。後來重病了一場,精神彷彿便不太好了。再後來,賢妃娘娘生下一位小公主,可未滿一週歲卻被人害死了?;噬淆堫伌笈?,下令徹查,你猜最後查到了什麼?”
“是皇后娘娘?”
洛知微點頭,“就是皇后娘娘,之後那位皇后娘娘便被打入了冷宮。而一年以後,賢妃娘娘誕下七皇子,皇上龍顏大悅,又將她加封爲皇貴妃。當時中宮無後,皇貴妃便成了中宮之主??墒羌幢氵@樣,皇上也沒有封她爲皇后,直到——”
她的話頓了下,彷彿是在擔心什麼,又往外頭看了眼,才繼續,“直到原先那位皇后娘娘,在掖庭宮中死去?!?
蕭錦雲聽見自己心裡“嗡”一聲,原來這纔是後宮的鬥爭。宮牆之內,一切都是煊赫明顯高貴不可及的,唯有那人心,卻比那水溝裡的爛泥還要骯髒。
她只覺得腦袋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洛知微卻還在說:“按規矩,廢后便是庶人,不得入皇家陵園??苫噬蠀s偏偏下令,讓皇后入皇陵,並以皇后之禮降級厚葬。這件事當時在京都傳得沸沸揚揚,大臣們紛紛上書勸諫皇上,辭色嚴厲。但皇上卻態度堅決?!?
彷彿說得有些累,她停了下才繼續道:“但大臣們不斷上書,皇上最後沒辦法,只能各退一步。皇后不入皇陵,但仍以皇后之禮降級厚葬。喪期滿,便另立新後?!?
蕭錦雲沒有說話,細細捋著其中的關係。朝堂、後宮,原來這其中竟也有如此千絲萬縷的聯繫。
可是她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洛知微沒有提到的……對了,她恍然大悟——
“那麼,皇后娘娘是怎麼死的呢?”
洛知微搖搖頭:“宮裡公佈出來的消息,皇后娘娘是病死掖庭宮,可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倒是後來有小道消息傳出,說有人看到皇后娘娘臨時的模樣,披頭散髮,手腳盡斷,連嘴也被人用針線縫了起來。”
蕭錦雲瞪大眼睛:“怎麼會這樣?那皇后娘娘的孩子呢,他們也不管嗎?”
“這也是小道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誰都不知道。”洛知微繼續說,“更何況,當時皇上震怒下了死令,誰也不許去掖庭宮探視,包括太子殿下和公主?!?
“太子殿下?”
洛知微搖頭:“不是現在這個太子殿下,是前皇后生的。前皇后有一子一女,兒子便是太子殿下,只是幾年前那場叛亂……”
洛知微的聲音更小了,話也說得有些含混:“總之那時候前太子就被廢了,但皇上念著骨肉親情,並沒有將他處死,而是發配到了邊遠的地方。”
蕭錦雲彷彿想起來,綠衣先前給她講過,宮中有位大皇子,原本也是嫡出,更是皇上親封的太子。只因幾年前發動了叛亂,被貶到了邊遠的州縣。
難道竟是蕭錦雲想錯了,那位大皇子並不是現在的皇后娘娘所生,而是前皇后所生嗎?
那麼,事情彷彿就更加明晰了。
那位大皇子……若他還在,蕭錦雲或許還該要叫他一聲表哥。
“那公主呢?”
“公主很早以前就遠嫁到了吐蕃?!?
“吐蕃……”
蕭錦雲一時失神,竟險些打翻了手邊的茶碗。萬里之遙的吐蕃,尊貴的公主,她彷彿看到了那條茫茫無邊的長路。
那一隊孤苦無依的送親隊伍,踏著黃沙消失在天的盡頭。
那麼今生,他們還能再重回這片養育了自己的故土嗎?
蕭錦雲只覺得胸膛裡的那顆心起伏不定,當年的陳家既已經如此煊赫,又爲何還要冒險去謀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是當年的真相,又到底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