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已經(jīng)過了五更天,日頭漸漸爬上柳梢,屋內(nèi)卻只剩下沉默。蕭錦雲(yún)不明白沈珩的意思,但想了想,還是選擇了搖頭。
“不會,既然他這麼愛自己的弟弟,爲了弟弟甚至不惜嫁禍給無辜的人。如果事發(fā),他也會因此受到牽連……”
話還沒說完,就見沈珩搖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自私的人,永遠都只會先想到自己。現(xiàn)在他愛自己的弟弟,因爲那是他的親人,除此之外,其他人便是外人。可若是觸碰到自己的利益,那親人也就變成了仇人。
蕭錦雲(yún)沒有說話,沈珩說的話大約是有道理的,但聽他這麼雲(yún)淡風輕地說出來,蕭錦雲(yún)心裡卻隱隱有些排斥。
見到擰眉,沈珩也不再往下說,只道:“我說的也不一定正確,只是,人心難測,防人之心不可無,哪怕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蕭錦雲(yún)沒有迴應他的話,轉(zhuǎn)了個話題:“那這第二個案子算是查清了,可是另一具屍體怎麼算?”
沈珩笑:“你不是找到人證了嗎?”
蕭錦雲(yún)這纔想起那個小乞丐,問:“他怎麼樣了?”
沈珩看向青陽,青陽站在旁邊,身體站得筆直,像是冰冷不帶感情的木頭樁子。但偏偏他眉目生得極周正,薄脣一張一合,便答:“已經(jīng)找大夫看了,沒什麼大礙,現(xiàn)在在縣衙大牢裡,明日過堂。”
“爲什麼要關(guān)在大牢裡?”
蕭錦雲(yún)有些不滿,連音量也提高了。
青陽卻沒有再回答。她只能看向沈珩,沈珩道:“昨夜之事,還需他配合官府調(diào)查。”
“可他又不是犯人。”
“這也是爲了他的安全著想。”
沈珩語氣沉靜,蕭錦雲(yún)也不再多說什麼。她知道,他們總能找到理由。可是到底是爲了小乞丐的安全,還是隻是怕失去一個證人,他們自己心裡才清楚。
或許沈珩說的沒錯,人性都是自私的。
蕭錦雲(yún)不欲爭辯,她知道自己辯不過,只是,心裡卻有些空落落的。
方纔進門後,沈珩說她不太友善,雖是句玩笑話,但他何等聰明,不會聽不明白她那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昨晚臨走,他的語氣也不太友善。
這樣一句玩笑話,蕭錦雲(yún)在表達自己對昨晚之事的不滿。卻也是在表達對他的不滿。
昨晚他說,縣衙的牢獄還關(guān)不住他,可是在她出事的時候,他卻並沒有出現(xiàn)。雖然青陽也是奉他之命,但也可以看出,他給她的情義到底有限。
哪怕她還在盡心竭力幫他洗清冤屈。
他對她,到底還是防備著。
話說到這裡,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算是清楚了。不過,對於昨晚的事,蕭錦雲(yún)也不想那麼便宜就繞過那些人。
忽然問:“買賣私鹽的事算是清楚了,那昨晚的事,官府會怎麼算?”
沈珩的目光落在那茶杯裡,忽然笑了,看著她:“錦雲(yún)想怎麼算?”
“我怎麼想都算,還的看衙門到時候怎麼判,不過,這個公道我還是要討回來的。”
沈珩沒有接話,看了她許久,忽然笑起來:“相信公道自然是好,只是,有時候公道也未必真的就在人心。”
“什麼意思?”
蕭錦雲(yún)不懂,沈珩也不急著解釋,只將話題轉(zhuǎn)到案子上:“昨晚那案子,雖然抓到了人,可是卻缺少最關(guān)鍵的證據(jù)。買賣私鹽的事,那杜爺脫不了干係,我們心裡都清楚,可是沒有證據(jù),就連衙門也拿他沒有奈何。”
“怎麼會沒有證據(jù)?”蕭錦雲(yún)忽然就急起來,道,“就算沒找到杜爺那賬本,可不是還有那個銷貨商的賬冊嗎,應該也是罪證確鑿了吧。”
沈珩點頭:“那供貨商住在客棧,賬冊也的確藏在客棧裡,不過,裡面記了他們交易的數(shù)目,但是簽字的都是船商,跟那個杜爺沒有關(guān)係。雖然昨晚抓了人,但證據(jù)不夠,只要他咬定不承認,官府也不能給他定罪。而昨晚綁你們的事,他更是絕口不認。”
“可是那麼多人……”
“那些人都得了他的好處,大概還有什麼把柄在他手裡。就連那船商,也沒有把他供出來。”
蕭錦雲(yún)的目光落在剩下的半杯水上,權(quán)衡起利弊來。想了想,又道:“那現(xiàn)在就只能找到那賬本了。可杜爺是老狐貍,做事密不透風。既然那賬本是關(guān)鍵證據(jù),他應該也早料到這些,所以……”
蕭錦雲(yún)看著那還在晃悠的水面,目光有些發(fā)散,道:“那賬本他應該也已經(jīng)藏好了。”
蕭錦雲(yún)的手握住那茶杯,忽然擡眸:“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況他時間不多,我猜他一定也藏不遠,也許還在寶香樓裡。”
她看著沈珩:“我一定會把賬本找到的。”
沈珩也看著她,眼裡微有笑意,盪漾在眼角處,卻始終不達眼底:“你非要置他於死地?”
蕭錦雲(yún)似乎也沒想到,但怔了一剎後卻堅定地點頭:“他抓我兩次,都是想之我於死地,從來沒有想過放過我,我也不是軟柿子只能由著人捏。更何況,他還是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
沈珩重複著她的話,像是在咀嚼,眼角的笑意卻漸漸擴散,流連在脣畔,“是不是罪有應得不要緊,只要容不下他,他便是罪有應得。”
只要容不下他,他便是罪有應得……蕭錦雲(yún)還來不及品味這話裡的意思,沈珩已經(jīng)站起來,“這件事我會想辦法,你受了驚嚇,這幾天好好休息。”
說著,走出門去,但走到門口又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向蕭錦雲(yún):“你覺得,誰最有可能知道賬本的下落?”
他看著蕭錦雲(yún),逆著門外的光,神色隱在一片晦暗裡。但他的嘴角卻有笑意,很淺很薄。
蕭錦雲(yún)看到他走出門去,只覺喉嚨有些乾澀,但還是張了張嘴,問:“杜爺跟你的案子並沒有關(guān)係,你沒必要……”
她嚥了口唾沫,像是在期待什麼,沈珩是個明哲保身的人,官府的大牢關(guān)不住他,可他卻自投羅網(wǎng)。
大隱隱於世,或許他正在躲避什麼。
蕭錦雲(yún)只想到這種可能,但是,既然要躲避,在舟山縣這種地方,跟杜爺那樣的人過不去,顯然不明智。
她想知道爲什麼。
沈珩沒有再回頭,目光越過走廊上的欄桿,越過對面的客房,淡然地吐出三個字:“有必要。”
桃枝是最後一個走出房門的,走到門口時還是沒忍住,回過頭來,“那杜爺三番五次與姑娘爲難,姑娘是聰明人,怎麼會猜不透公子是爲了什麼?”
說完便轉(zhuǎn)身,匆匆忙忙跟上了前面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