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wèi)何，劉靈兒那嚴(yán)肅的表情，讓蕭錦雲(yún)“噗嗤”笑出聲來，“靈兒姐，瞧你緊張的，要真有什麼歹人，光憑我們倆能打得過嗎？”
這麼一笑，劉靈兒那原本擰著的眉頭也鬆開來，只是，到底還有些擔(dān)憂：“你不要這麼不當(dāng)回事，要真有什麼，你後悔都來不及。”
蕭錦雲(yún)吐吐舌頭，“我知道了，這不是沒事嗎，以後我一定注意。不過靈兒姐纔要小心點(diǎn)，青樓那種地方，魚龍混雜，就算只是個跑腿的，也難免會受到爲(wèi)難。”
“嗯。”
劉靈兒的目光又沉重起來，順著客棧的大門看出去，曉星漸落，暮色四合，門外的一切都昏昏沉沉的，像是陷在一片無邊的夢中。
她低下頭扒了兩口飯，住在這客棧裡雖然用錢如流水，但是好歹能吃上一頓飽飯。
城裡的人家裡，都點(diǎn)起了燈盞，火光從別人家的窗戶透出來，只看一眼，彷彿就要把整個人心都燒暖。
有時候，她竟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眼熟。
八角的燈籠外是一層輕紗罩，燭火在燈臺裡被點(diǎn)燃，然後用輕紗罩罩上，只薄薄得一層，上面卻繪上了山水花鳥。
像是上輩子的事，但偶爾從腦袋裡跳出的這些畫面竟然清晰奪目。
某個夜裡，那些畫面就像洪水猛獸，朝她奔涌過來，張著血盆大口，幾乎要將她吞噬。她從牀上坐起來，看著那破敗的房屋，那一身都是補(bǔ)丁的粗布衣服。
她想，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有些東西，或許一開始就錯了。
第二天，劉靈兒就去了寶香樓，蕭錦雲(yún)仍在那客棧住著，可是連著三日，也沒找到合適的活兒。
倒是有大戶人家要賣身的丫鬟，那管家見她在門外徘徊，問過她兩句。可她不敢作答，只匆匆就跑開了。
若是做丫鬟，她是不怕的，可怕只怕那賣身契一簽，從此以後就再沒了自由。
她雖然和靈兒姐的打算不同，但隱隱的，她卻覺得，她們都有同樣的想法。舟山縣不過是個小地方，可外面還有另外一片天高海闊。
靈兒姐只道她上心沈珩的事，是爲(wèi)了報(bào)恩。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報(bào)恩的心思下，藏著的那幾分急躁和不安。
沈珩曾跟她說過，她不該在這個地方，她該去京都看看。
是他給了她希望。
蕭錦雲(yún)私底下又去了幾趟那樟樹林，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線索。那河兩邊的雜草密集得很，只有一塊地方是光禿禿的。
應(yīng)該是打撈屍體的時候被拔了的，想到這裡，蕭錦雲(yún)腦中靈機(jī)一動，如果是殺人拋屍，倒不是不可能。
但是從河港到這邊，如果不繞遠(yuǎn)路，就只能爬牆。帶著一具屍體爬牆，難道真的一點(diǎn)痕跡都沒留？
她仔細(xì)回想了自己來時的路，如果是繞遠(yuǎn)路過來拋石，根本沒必要拋在這裡，這一路，這裡也不是最安全的地方，雖然和河港隔著幾道牆，但是畢竟不遠(yuǎn)，難免不被人發(fā)現(xiàn)。
蕭錦雲(yún)想著，便決定去那幾道牆邊找找線索。
正是午時烈日當(dāng)空的時候，牛鬼蛇神的都要靠邊站，雖然是荒郊野外，又剛死了人，但蕭錦雲(yún)還是壯了幾分膽往上游走去。
頭頂那陽光透過那密密的樟樹林，從枝葉的罅隙間灑下來，在鋪滿枯樹葉的地上落下斑駁的一層。
塵埃在那樹縫間亂舞，蟬的叫聲在這寧靜的午後顯得格外躁動。
旁邊的草叢裡傳來一陣窸窣聲，蕭錦雲(yún)轉(zhuǎn)過頭去。忽見草叢裡有一雙眼睛，黑眼珠，白眼仁，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她心下一驚，險(xiǎn)些叫出聲來，但還沒等她看清，就有一道人影踩著枯葉亂叫著跑向遠(yuǎn)方。
她站在那裡愣了好半天，纔回過神，追著那人跑去，“等等，等一下！”
可那人卻充耳不聞，只揮舞著雙手，越跑越遠(yuǎn)。
等那人跑了，四周又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蕭錦雲(yún)四下張望一番，不知爲(wèi)何忽然覺得後怕，趕緊也沿著來時的路回到了城內(nèi)。
這事兒她沒敢跟劉靈兒提起，但回去以後也沒了要繼續(xù)找活兒的心思，回到客棧心還砰砰跳個不停。
想著自己這幾次去樟樹林的事，又想到今天那個人，心裡不覺襲上一陣陣的寒意。
到了晚上，她又翻出自己的錢袋瞧了瞧，正唉聲嘆氣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門。她驚得趕緊坐直了身子，把錢塞回行李包，問：“誰呀？”
“是我，錦雲(yún)，開開門。”
是劉靈兒的聲音，蕭錦雲(yún)舒出一口氣，才起身去開門。
劉靈兒已經(jīng)換了一副小廝的打扮，雖然是男人的裝扮，但扮相卻比以前要周正，清清秀秀的一張臉，只是臉上做了些功夫，遮擋了原本的容顏。
裸露在外的皮膚看起來有些黑黑的，那眼角自帶的三分嬌媚也被遮擋了去，只看見那雙眼睛裡，春水泛著桃花。
哪怕已經(jīng)姿容斂盡，也能被那雙眼睛一下子給吸引過去。
蕭錦雲(yún)呆了一下，才讓到門邊，“靈兒姐，你怎麼來了。”
“我……”
劉靈兒欲言又止，看得蕭錦雲(yún)心裡緊張，急忙問：“是不是發(fā)生什麼事了？”
“沒有。”劉靈兒搖搖頭，看向她，“我來是想問問你，找到活幹沒有？”
蕭錦雲(yún)的眼睛立馬暗淡下來，搖頭又嘆氣：“我以爲(wèi)，縣城裡活兒多，總能找到適合我的，可是瞎逛了這麼幾天，卻一無所獲，只能坐吃山空。”
“你別瞎想。”劉靈兒迅速掃她一眼，“其實(shí)一開始，我對你要找的活兒就沒報(bào)多大希望。一來做賬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一個女孩子，到底不如那些老先生。再說，我看你這幾日也定不能安安心心地找活兒，你是不是又去那城外的樟樹林了？”
蕭錦雲(yún)驚，“靈兒姐怎麼知道？”
問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訕訕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劉靈兒倒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搖搖頭，房間裡一時安靜下來，過了半晌，劉靈兒嘆了口氣站起來。
“我要走了，一會兒天黑了寶香樓那邊就該忙了，我是趁著給那些姑娘買胭脂的時間跑出來的，不能讓那鴇娘發(fā)現(xiàn)。”
蕭錦雲(yún)也起身，把她送到了客棧門口。
下樓的時候，劉靈兒長了幾次嘴，沒能說出來，到了門口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道：“我聽那鴇娘說，寶香樓要找個算賬的，你要是不嫌棄，明兒可以去看看。”
說完便轉(zhuǎn)頭走了。
蕭錦雲(yún)這才反應(yīng)過來，靈兒姐來這一著，是給她送消息來了。
可是到底是煙花之地，靈兒姐大約也怕她看不上，自己多管了閒事，所以也並不多提，只到了這最後關(guān)頭，纔跟她提說一下。
蕭錦雲(yún)站在客棧門口，看著劉靈兒走出去，沿著那條大道，夕陽在上，人影在下。
那步伐一步一步，越走越遠(yuǎn)，但每一步卻像是踩在她的心口，讓她覺得，有些東西大約的確是不一樣了。
去嗎？
不去。
去嗎？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