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她又笑了笑,“江先生懂很多東西,但他還是說,活到老就要學到老。所以他每年出去,去別的地方,看別人的事情、聽別人的見解,他說,這樣學到的東西比書本上更實用?!?
“江先生……”
這三個字流連在蘇公子嘴邊,似乎讓他產生了興趣。又看向蕭錦雲,“都說名師出高徒,既然江先生是這麼有趣的人,想來你也不會讓我失望?!?
蕭錦雲卻搖頭,“我連江先生的皮毛都沒學到,而且也算不得他的正經學生。你要是這麼說我可不敢認,我尊敬江先生,所以萬萬不能丟了他的臉?!?
“你倒是實誠,不過,有教無類。算不得正經學生那也是學生,有時候潛移默化的東子,哪怕是皮毛,也受用一輩子?!?
蕭錦雲吐吐舌頭,忽然笑起來。
蘇公子嘴角雖也有笑意,但到底不解,問:“你笑什麼?”
“你,還有我?!笔掑\雲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的胸口,“這麼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在這小院談人生,這算不算有趣?!?
她又搖搖頭:“而且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以前在鄉下,更是想也不敢想,這樣是會被人戳著脊樑骨罵的?!?
但現在她卻一點也不在意,看著頭頂的花棚,那枯藤纏繞的藤蔓間透過來的月光。月瑩如玉,像對面那個人伸出手指的指尖。
“看著月亮的時候,你的眼裡纔沒有防備。”
輕飄飄的一句話,從那掛著笑容的嘴邊傳過來,明明近在咫尺,卻像是越過了千上萬水,就那麼軟軟的、輕輕的飄進蕭錦雲的耳朵裡。
眼角的笑容有那麼一瞬的凝固,凝神看時,蘇公子臉上並無異樣,她疑心,大約只是自己聽錯了。
“公子不是有事要給我講?”
收回目光,她便又是白日裡所見的蕭錦雲。矮矮小小的個子,一身粗葛布的男裝,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用最廉價的布條綁起來。
只有在與人對視的時候,那靈動的眼睛裡會有幾分藏不住的戒備。
蘇公子當然聽說過她,在鄉下的時候,他還特意去打聽了她。知道她劣跡斑斑,行爲不檢。
知道她屋裡出現過男人,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後來在村裡待不下去了,就到了城裡進了寶香樓,做了伺候男人的營生。
可他也是萬花叢中過的人,卻從沒在秦樓楚館裡見過這樣的姑娘。
他的目光落在蕭錦雲臉上,一時不知道在想什麼。末了,纔開口:“是有些事,不過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
“公子不妨說說看,有沒有用我自己來判斷。”
“你倒是對自己挺有信心?!?
蘇公子淡淡一哂,原也沒在意,卻見蕭錦雲托腮認真思忖起來,片刻又將目光落過來,忽然問,“公子覺得若是我沒有信心,杜家就會因此罷手嗎?”
蘇公子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也沒有回答,只聽她又道:“既然杜家不會因爲罷手,問題也不會因此而解決,不管我怎樣都於事無補,那我爲什麼不讓自己活得更有底氣一點呢?”
這點她是從方先生身上學到的,但直到自己這麼說出來,才忽然真正有了體會。從前沈珩也說過她,說她有勇氣,但是膽子不夠大。
那時候她也不明白,可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她不是膽子不夠大,只是沒有底氣。因爲沒有本事,所以做事畏首畏尾,沒有底氣。
可是現在,蘇公子卻說她有自信。
或許這些日子在她身上真的有什麼變化,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
不過蕭錦雲也沒心思去計量這些,仍是那個姿勢看著蘇公子,“公子也不要賣關子了,既然您想告訴我,那就遲早都要告訴我的?!?
蘇公子那雙眸微微一動,只那麼一瞬間又歸於沉寂,“聽說,周家上吊那人原本便有隱疾。她的丈夫被你們扭斷了手指,應該只是巧合。不過他們倒是藉此機會,向李家勒索過,不過並沒有成功?!?
“你是說,她因病死亡?可是仵作不是說……”
“你先聽我說完。”蘇公子打斷她,“那人雖然身有隱疾,不過死因倒的確是因爲上吊。”
蕭錦雲聽得有些糊塗,只看著蘇公子。
又聽他道:“今日我從杜家出來的時候,遇到兩個人,你猜猜是誰?”
他讓蕭錦雲猜,她倒是真想了一下,猛然道:“周家的人?”
“對。”蘇公子點頭,“原本我還不知道,不過其中一個在遇到你的那天,我們打過照面,倒是有些印象。”
“可是這也不能說明什麼。”蕭錦雲搖頭,“杜家本來就想聯合周家的人對付我,把周家的人邀請到家裡,也不是什麼稀奇的?!?
“你這樣想倒是有道理,不過,我讓人打聽過,另一個我沒見過的周家人,正是死在你們門前那人的丈夫?!?
說完這話,他看著蕭錦雲,蕭錦雲張了張嘴,本還想說什麼反駁的話,但只張了張嘴,大腦卻猛然被一個意識敲醒。
“你的意思是說,周家那個人的確是在那橫樑上掛死的,但是卻不是……”
卻不是自願的!
只是最後三個字蕭錦雲沒有說出來,蘇公子也不再繼續說。
但她倒是的確想起了那個晚上,她聽到門外的那些動靜,像是腳步聲,但混在雨裡,聽得並不真切。
而且她記得,那天晚上的確是下雨了的,可是後來仵作驗屍的時候,屍體上的鞋卻是乾的,也沒有泥土。
蕭錦雲記得,當時這個也和兩條勒痕還有板凳消失,列入了衙門排查疑點的。
前兩條是方先生有意爲之,但後面這條,蕭錦雲確信他們是沒有給屍體換過鞋子的。
腦中靈光一閃,她忽然知道自己要從哪裡下手了,站起來就走。
“等一下?!?
蘇公子從背後叫住她,也站起來,“你要去幹什麼,找證據?還是告官?”
“找證據。”
蕭錦雲也不掩飾,既然蘇公子告訴她這些,就證明他又自己的本事,哪怕她不說,他也能知道。
“找什麼證據?杜家殺人,還是周家殺人?”
他站在星光之下,一雙眼睛看著蕭錦雲,“疑點不是沒有,但是衙門至今沒有結案,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沒有關鍵的證據,要麼是衙門不願多管?!?
“如果是第一種,衙門捕快都沒有查到的,你憑什麼覺得你能查到?如果是第二種,那你查到了又能如何?”
這些話像一聲驚雷,把尚在歡喜中的蕭錦雲劈得身子僵了半邊。
對呀,若是如此,她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