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人走了，外面的人也散了，唯獨今早上那婦人，張張嘴還想說幾句風(fēng)涼話，被自己丈夫瞪了一眼。
“回去幹活了，家裡一家老小等著吃呢，一天到晚也不嫌是非多。”
那婦人張張嘴，一臉委屈，終究沒能說出話來。
蕭錦雲(yún)跟陳淑蘭打得披頭散髮，到底也不好看，轉(zhuǎn)過頭要回屋去，卻見劉奶奶站在那裡。
咬了咬牙，纔過去扶住她，“劉奶奶，你別聽他們胡說八道……”
她雖然這樣說，但是到底底氣不足，不敢去看劉奶奶的眼睛。
這番模樣，劉奶奶就已經(jīng)猜到了八九，蕭錦雲(yún)聽她嘆了口氣，心裡便像被人揪住一樣。旁人的眼光，她自然不在乎，可是劉奶奶到底不一樣。
“不是他們說的那回事兒，其實我們……”
“進屋說吧。”
劉奶奶神色平靜，反倒更讓蕭錦雲(yún)心慌。但她不敢多說，只扶著她進了門。
“錦雲(yún)啊！”劉奶奶拉著她的手，“我一直覺得你跟你靈兒姐，都是好孩子，也一直都相信你們，你不要騙我，告訴我，你們在城裡，到底幹了些什麼？”
劉奶奶的話已經(jīng)問得很直白。
蕭錦雲(yún)看著那張臉，大約從前也曾年輕鮮活過，可如今只剩下歲月的痕跡，枯皮一樣只剩下褶皺。
她知道瞞不過去，也不忍心再瞞，只好把所有事情都給劉奶奶講了。
劉奶奶很久沒說話，她有些心急：“您就算信不過我，可總信得過靈兒姐吧。她瞞著您就是怕您會亂想，會擔(dān)心，你是知道的，這鄉(xiāng)下人多嘴雜，那些人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劉家那堂屋的兩扇門大開著，秋日的天高遠疏闊，屋檐頂上那一片透得像塊上好的藍翡翠，一眼望過去，見不到一片雲(yún)。
劉奶奶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著，蕭錦雲(yún)心裡越發(fā)著急：“您跟我說句話吧，哪怕是打我罵我，我心裡也能好受一點。當(dāng)初那些事是我惹出來的，靈兒姐是因爲(wèi)我纔去的縣城。可是我向您保證，我們絕對沒有做那見不得人的事。幹多少活兒，拿多少錢，我們拿的都是自己應(yīng)得的。”
“陳家那些是什麼人您也清楚，若真是聽了他們的胡說八道，氣壞了身子，可就當(dāng)真是不劃算了。”
蕭錦雲(yún)邊說邊看著劉奶奶的神色，終於見她嘆了口氣：“我也不是不信你們，村裡早就有傳言，我要是不信，早就讓靈兒回來了。更何況昨日我問你那些話，上回靈兒跟我說，她是在大戶人家當(dāng)丫鬟。你卻一口承認她是在繡坊，我就知道你們在騙我。”
“您早知道？”
蕭錦雲(yún)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劉奶奶竟一點也不糊塗。我知道你跟靈兒也做不出那種事。只是……你們要是在那種地方做事，還是回來吧。”
雖是商量的話，語氣卻十分強硬。蕭錦雲(yún)當(dāng)然曉得，劉奶奶性格剛烈，否則也不能爲(wèi)自己的丈夫守節(jié)這麼多年。
也不可能把靈兒姐帶這麼大，她出了這麼多事，也都拼死圍護她。
可蕭錦雲(yún)不想妥協(xié)：“我們做的是正當(dāng)?shù)墓ぷ鳎苜嶅X，能養(yǎng)自己，不丟人。”
“可你們以後也是要嫁人的。”劉奶奶語重心長，“錦雲(yún)，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斷然不糊做他們說的那些。只是，那種地方……你教別人如何看你？日後若是找了婆家，婆家如何看你？”
“不！”蕭錦雲(yún)果決地搖頭，“要是他們連這點都不能接受的話，那我寧願不要嫁。等我賺了錢，也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需要靠男人……我想，靈兒姐也是這麼認爲(wèi)的。”
她看著劉奶奶，目光清明，“這些年您不是也一個人帶著靈兒姐嗎，不是也能活嗎？”
“想活下去，怎麼活都是活。”劉奶奶站起來，瞧著門外那片天，目光有些失神，彷彿又想起了多年前。
“可是，卻看你想要怎麼個活法。”她慢慢往外走，靠在門框邊上，“要讓你們像我這樣活，只怕你們也不願意。正因爲(wèi)我過過這樣的生活，才更希望你們好。女人這輩子，始終是要找個依靠的。你們在縣城，也別把什麼事都往外說，那些事就算不是真的，可說出去了，就是別人的話柄。”
“我不在乎。”蕭錦雲(yún)搖頭，不太能理解劉奶奶的想法，“別人怎麼看我，是他們的事，我自己做到問心無愧就行。我不想隨隨便便給自己找個婆家，如果他們接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語，就是不認可我的品行。一個連我品行都不相信的人，跟他在一起了，往後也不會成爲(wèi)我的依靠。”
“話雖是這麼說，卻不是這麼個理兒。”劉奶奶扶著那木頭的門框，轉(zhuǎn)過頭來，“你是這麼認同的，可是別人都不這麼認同，他們不認同，就會在背後說風(fēng)涼話。一個兩個也罷，人多了，難免一傳十十傳百，就成了真的了。”
“你想想，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承受的了每天的閒言碎語，就算那人是想真心待你，可他身邊的親戚朋友呢？你要是也對對方有感情，就要替對方也考慮考慮，不要讓對方爲(wèi)難。”
到底是過來人，劉奶奶這些話，蕭錦雲(yún)竟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說辭。只道：“可是這份工作不容易，靈兒姐也不會同意……”
“她不同意我來說，她性子倔，但我的話總還能聽進去幾句。”
劉奶奶心意已決，蕭錦雲(yún)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悶聲答了句：“那您給她說吧。”轉(zhuǎn)身進屋去了。
晚上躺在牀上也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不願意妥協(xié)，這麼多年，她都被人欺負，活在別人的閒言碎語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出路，難不成還讓自己活得那麼憋屈？
可是劉奶奶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若是沒有道理，她反倒不會心煩意亂了。正因爲(wèi)知道那些話有道理，所以纔想不明白。
爲(wèi)什麼人爲(wèi)自己活一次就這麼難呢？
她無爹無娘，自以爲(wèi)了無牽掛，可最後還是不能爲(wèi)自己活。那麼那些有親人朋友的呢？
她想不明白，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自己活得真正舒心一點。
蕭錦雲(yún)輕輕翻了個身，聽到劉奶奶也嘆了口氣，有些驚訝，“您還沒睡？”
劉奶奶的手，在被子底下將她握了握：“現(xiàn)在你們可能會怪我，但是以後，你們一定會明白的。”
蕭錦雲(yún)閉上眼睛：“我沒有怪您。”
蕭錦雲(yún)當(dāng)然沒有怪劉奶奶，她不是那種好壞不分的人，她只是想不明白，爲(wèi)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身不由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