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裡都是蕭家的人,主人下人都在,可是在老夫人面前,沒有一個人敢擅自就坐。禪房外有白梅冷香,隨風而入。
寺廟裡鐘聲又響起,寧靜又平和,隨著山腰那八角亭上的風鈴聲,漸漸飄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蕭錦雲身上,她只能將頭埋得更低了,聲音也壓得更低,“我早上醒來就沒看到綠衣,丫鬟也找不見,我以爲是祖母吩咐她去做別的事了。”
輕輕咬了咬脣,繼續:“不過也沒關係,我以前一個人的時候也過來了,而且那個時候還要幹活,不幹活就要捱打。現在不用幹活還有丫鬟服侍,已經心滿意足了。再說,綠衣是祖母給我的,跟別的丫鬟自然不一樣,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最後這些話說得有些討好,看在別人眼裡大約也只是個胸無城府的鄉下丫頭。
現在蕭錦雲不過剛會京都,她不怕別人覺得她是鄉下丫頭。鄉下丫頭的規矩纔沒有那麼多,說出來的話也是無心之舉。
屋裡一時靜默,老夫人握著手裡的柺杖面色不善,但終於也沒有將目光落在任何人身上。只冷冷道:“這府中上下除了下人就是主子,分什麼上下,我讓綠衣來照料你,原以爲她是個拎得清的,沒想到竟也這樣糊塗。”
站起來,又走到蕭錦雲面前:“你是蕭家小姐,便是主子,要是下人不服管教,你罵得也打得,可就是不能慣著他們,由著他們來。”
老夫人雖已白髮蒼蒼,可目光掃過這房裡,那幾分威嚴也讓人不敢直視。
“綠衣既然給你了,就是你的丫鬟,你只管按著自己的心意來,不必放縱了下人的脾氣。至於早上衣裳和首飾的事,哪些丫鬟去辦的,辦事不利自然也輕饒不得。”
她的目光看向大夫人,大夫人正恭敬地站著,心裡一個激靈,動了動嘴想解釋幾句什麼,但又聽老夫人道:“罷了,如今我也不管家了,這些事也不想過問。但錦雲也是我孫女,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如今又剛回蕭家,我不希望以後再看到這樣的事發生。”
她雖然不再看大夫人,但話裡話外大家也聽得明白,“蕭家在京都也算有頭有臉,多少人等著看我們出錯,等著看笑話。”
衆人都斂神屏息不敢說話,只大夫人走出來,“都是媳婦兒的錯,最近忙著入宮覲見的事疏忽了,沒有好好管教這些下人。娘說得對,錦雲是小姐,誰欺負了她就是欺負蕭家的主子,今日這件事,媳婦回去一定徹查,給錦雲一個交代。”
老夫人點點頭,扶著椅子語重心長道:“一家人凡事都得和和氣氣的,政海在朝爲官,爲君主辦事,若是家裡都不安寧,要怎麼取信於人,取信於君呢?”
“媳婦知錯了。”
“行了。”
老夫人站起來,“也差不多了,晚上你們還要進宮,就不要在這裡耽擱了,回去吧。好好準備準備,晚上……”
她看向蕭錦雲:“錦雲剛回來,許多規矩還不懂,好好用點心,晚上的宮宴不要再出錯了。”
停了一下,又繼續道:“記住,你今晚的一舉一動都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是關乎整個蕭家,整個太傅府。”
屋裡的人都垂首仔細聽著,不敢有絲毫懈怠,這些話老夫人雖然是說給蕭錦雲的,但未必沒有叫他們聽著的意思。
就像前面那些話,也未必就不是敲打。
大夫人的目光冷冷掃過蕭錦雲,這丫頭今日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若是裝傻,那她還真是小看她了。
一行人回到府上,府裡已經亂了套,綠衣和菡萏院的丫鬟正四處找蕭錦雲,卻沒想到她是跟老夫人一起回來的。
綠衣聽到前院的丫鬟來報,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果真迎出去就見老夫人臉色不好,趕緊跪下。
“你還知道出來,讓你伺候小姐,小姐不見了你都不知道,你就是這麼伺候小姐的?”
老夫人手裡的柺杖在地上跺了一下,綠衣俯首下去,“是奴婢疏忽,請老夫人責罰。”
老夫人卻不再看她,揉揉額角走進正門。小姐丫鬟們扶著她從綠衣身邊走過,誰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只有蕭錦雲進門的時候腳步頓了下,似乎是想扶她起來,但終究還是跟著隊伍走了。
綠衣這一跪,一直跪到午後,雲深院那邊派人來傳話,說老夫人讓她過去,她這纔敢起來。
綠衣去的時候,老夫人正在後園的亭臺裡逗那隻鳥兒,鳥兒名叫意歡,老夫人疼愛得緊,平日裡小輩們沒來雲深院,便是這鳥兒陪著她。
綠衣站在亭臺外,這冬日的陽光不曬人,倒是十分和煦,灑在人的身上,讓人昏昏然欲睡。
鼻尖是一陣一陣若有似無的梅香,綠衣想起來,老夫人素來是最愛梅花的。
丫鬟進去稟報,好一會兒纔出來,大約是方纔跪了太久,綠衣已經站在膝蓋發軟了。她跟著老夫人好幾年,起初也受過責罰,但也不曾這樣重。
再後來她也是老人了,哪裡做錯老夫人不過斥責幾句,卻從來不曾像今天這般,她心裡也隱約猜到幾分。
跟著丫鬟進了亭子裡,老夫人正在給意歡投食,聽她拜見也沒轉過臉來,仍是慢慢地喂完自己手裡的東西,才走過來。
丫鬟立馬把絨毯鋪好,老夫人就著石凳坐下去,瞧著綠衣,道:“過來坐吧,跪了那麼久。”
“奴婢不敢。”綠衣仍站在一動不動。
“知道不敢就好。”老夫人端起桌上的茶盞,似乎涼了,又放下,旁邊的丫鬟立即端下去換了一盞。
老夫人並不喝,只瞧著那一盞清茶,開口:“你跟了我這些年,我也知你素來穩重,所以纔將你撥到了菡萏院那邊。小姐是新回府的,不懂規矩,可你是府裡的老人,難道還是不懂嗎?”
“奴婢知錯……”
綠衣要跪下去,老夫人擡擡手,“站著回話吧。”頓了下,道,“今兒個我罰你,或許你心裡不服氣,但你自己也該想想,你到底錯在哪裡。”
綠衣將頭埋得更低,“老夫人做事考慮周全,奴婢不敢有怨言。”
“那你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做?”
老夫人的話夾在一陣風裡,帶著幽幽梅香,風有些冷,綠衣卻一動不動,“是奴婢做錯了,奴婢知道,小姐是主子,奴婢伺候主子不該有所懈怠。今日小姐平安歸來也是佛祖保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有十條命也不夠賠的。”
老夫人點點頭,擡手揮退了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