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雲(yún)仍舊搖頭：“我沒有胡說，我是村裡長大的姑娘，沒有什麼見識，但是也瞧見過村裡那些伯孃嬸子，事事遵從丈夫，小心翼翼侍奉公婆，若是遇到個好人也罷，可若是遇到不好的……”

她想起村裡那些閒言碎語，想起王二壯那個死去的前妻，眼裡閃過一絲嘲諷，但繼續(xù)道：“我們村就有個不務(wù)正業(yè)的混子，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但是聽說，他家裡那位就是被她打死的。後來我那舅娘卻因爲(wèi)一點彩禮，就要把我往虎口裡送，要不是沒辦法，我也不會逃出來。可我寧願在寶香樓，也不會嫁給這樣的人。”

她停了停，放緩了語氣：“不過，這件事也讓我想明白了，不管日後會是怎樣，我都要靠自己。能理解我的人，就不會嫌棄我。”

話雖這麼說，蕭錦雲(yún)還是想起了劉奶奶那日的話，劉奶奶是年紀(jì)輕輕就守了寡，而方大娘也該是早年就喪了夫，如今她對蕭錦雲(yún)說的話，也同劉奶奶有相似之處，蕭錦雲(yún)能夠理解。

只是她終究不是她們，到底不能感同身受。

方大娘也不再說什麼，只微微嘆了口氣：“只要你想好就行，我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住，倒也的確是不該來多管這個閒事。”

說著就往竈房走，蕭錦雲(yún)想跟上去，被她回頭制止了，“你們在這裡聊聊吧，只要是你們想明白了，我這老婆子也就不多管閒事了。”

方大娘跨出了堂屋，蕭錦雲(yún)知道她還是不能理解，但也沒有再解釋，只轉(zhuǎn)過頭來喊一聲：“方先生。”

方先生對她一笑：“你能說出這番話，倒更是讓我刮目相看了。原本我也知你心氣不凡，但又怕你下定不了決心，不過現(xiàn)在倒是好了，看來你是真的想清楚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在堂上那把漆色已經(jīng)有些掉落的太師椅上坐下，挺直了背脊，“跪下吧。”

蕭錦雲(yún)一時沒明白，失了神。

夏青卻笑起來：“蕭姐姐，行有行規(guī)，先生是讓你行拜師禮呢！”

蕭錦雲(yún)只覺自己腳心裡的血都在往頭皮上躥，砰的一聲跪下去，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就先磕了三個響頭。

一直到很久以後，夏青還記得這三個響頭，“砰砰砰”的三聲，是真的撞在那青石的地面上。

蕭錦雲(yún)腦袋都磕破了皮，但她卻擡起頭接過夏青端來的茶，雙手奉上，捧到方先生面前：“師父，喝茶。”

敬了茶，蕭錦雲(yún)就去竈房幫方大娘做飯了。大娘倒也沒再說什麼，只嘆了口氣。

吃了飯，大娘也把房間安排好了，蕭錦雲(yún)住的地方就挨著她那屋，雖然小點，但也收拾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的。

房間裡有兩排書架，放了不少書，大約都是方先生看的。

大娘幫她鋪牀，一邊絮叨：“出事兒以後啊，我們就搬到這裡了，這裡雖然小點，但住著也安心。世傑就是在這裡長大的，以前我們?nèi)乙沧≡谶@裡，只是後來啊……”

她的語氣有些感嘆，但也沒有覺得遺憾，只擡起頭來對著蕭錦雲(yún)笑了笑：“那時候也有個好姑娘，若不是因爲(wèi)這些事，也不至於……”

她在牀邊坐下，“我也知道這些事，我不該跟你一個外人說起，只是我見你這姑娘第一眼，就覺得喜歡，如今你又拜了我那兒子爲(wèi)師，我也算你的師奶了。咱祖孫倆隨便嘮嘮，你也別忘心裡去。”

蕭錦雲(yún)正忙著手裡的活，聽老人家這麼說了，便搬了條凳子，在她面前乖乖坐下，“您是我的師奶奶，您願意跟我說的話，我都聽著。我就是個沒嘴的葫蘆，保證只進(jìn)不出。”

老人家大概覺得欣慰，臉上的笑容終於展開：“你這丫頭我是信得過的，只是，你跟著他們做事，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世傑雖然是我兒子，我也知道他孝順，可是他自己愛折騰，我也管不了。”

“我知道他還在外面收錢給別人打官司，他不出面，可是常在河邊走，哪兒有不溼鞋的。這也怪我，要不是我一直病著，他也不至於……”

老人家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裡不知隱藏了什麼情緒，拉著蕭錦雲(yún)的手：“我看到你這丫頭啊，就讓我想起了小蕓。小蕓是個多好的孩子呀，那時候跟世傑……到底是有緣無分。她爹孃去世得早，跟世傑的婚約是早定下的，她也把世傑當(dāng)成自己的依靠。傑出事後，也是她在奔前跑後，我們家的家財都被官府充了公，小蕓連她爹孃留給她的唯一一套宅子都賣了，只是後來……”

老人家說到這裡，嘆了口氣。

蕭錦雲(yún)不知道，從前那件事裡竟還牽扯到這麼一位有情有義的姑娘。只是聽老人家的語氣，這其中像是還有什麼隱情。

蕭錦雲(yún)沒有開口，只聽老人家自己慢慢地講：“只怪我方家沒有這個福分，這麼好的姑娘，可是後來說要去告狀，卻再也沒有回來。我也託人打聽過她的下落，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音信也沒有。”

蕭錦雲(yún)像是明白了什麼，“所以這麼多年，方先……師父一直未娶，便是在等那位小蕓姑娘嗎？”

老人家站起身，嘆了口氣：“他自己的事，讓他自己愁心去吧。不管怎麼說，我們家也是虧欠小蕓的，他若是願意這麼一直等下去，我便再託人打聽打聽，只是，不孝有三，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老方家的血脈在他這裡就斷了。”

方大娘已經(jīng)給蕭錦雲(yún)鋪好了牀，“你也早點休息，今兒個咱嘮的這樣話，嘮過了也就過了。”

蕭錦雲(yún)明白老人家的意思，扶著她出門：“麻煩您了，您也快回去歇著吧。”

相處不過兩回，蕭錦雲(yún)卻也看出來，方大娘這性子也強(qiáng)，跟劉奶奶比只多不少。更何況，她原也是知書達(dá)理的人家出來的，道理比劉奶奶還會講。

可蕭錦雲(yún)也是下定了決心的，她既然來了，也就要學(xué)出個名堂，也絕不會再瞻前顧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