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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人生論

魯迅

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走個要去驚醒他。你看,唐朝的詩人李賀,不是困頓了一世的麼?而他臨死的時候。卻對他的母親說,“阿媽,上帝造成了白玉樓,叫我做文章落成去了。”這豈非明明是一個犯,一個夢?然而一個小的和一個老的,一個死的和一個活的,死的高興地死去,活的放心地活著。說班和做夢,在這些時候便見得偉大。所以我想,假使尋不出路,我們所要的倒是夢。

但是,萬不可做將來的夢。阿爾志跋綏夫曾經借了他所做的小說,質問過夢想將來的黃金世界的理想家,因爲要造那世界,先喚起許多人們來受苦。他說:“你們將黃金世界預約給他們的子孫了,可是有什麼給他們自己呢?”百是有的,就是將來的希望;但代價也太大了,爲了這希望,要使人練敏了感覺來更深切的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靈魂來目睹他自己的腐爛的屍骸。惟有說散和做夢,這些時候便見得偉大。所以我想,假使尋不出路,我們所要的就是夢;但不要將來的夢,只要目前的夢。

天下事盡有小作爲比人作爲更煩難的。譬如現在似的冬天,我們只有這一件棉襖,然而必須救助一個將要凍死的苦人,否則便須坐在菩提樹下冥想普度一切人類的方法去。普度一切人類和救活一人,大小實在相去太遠了,然而倘叫我挑選,我就立刻到菩提樹下去坐著,因爲免得脫下唯一的棉襖來凍殺自己。

人們因爲能忘卻,所以自己能漸漸地脫離了受過的苦痛,也因爲能忘卻,所以往往照樣地再犯前人的錯誤。被虐待的兒媳做了婆婆,仍然虐待兒媳;嫌惡學生的官吏,每是先前痛罵官吏的學生;現在壓迫子女的,有時也就是十年前的家庭革命者。這也許與年齡和地位都有關係罷,但記性不佳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救濟法就是各人去買一本notebook來,將自己現在的思想舉動都記上,作爲將來年齡和地位都改變了之後的參考。假如憎惡孩子要到公園去的時候,取來一翻,看見上面有一條道,“我想到中央公園去”,那就即刻心平氣和了。我的事也一樣。

無論從那裡來的,只要是食物,壯健者大抵就無需思索,承認是吃的東西。誰有衰病的,卻總常想到害胃,傷身,特有許多禁條,許多避忌;還有一大套比較利害而終於不得要領的理由,例如吃固無妨,而不吃尤穩,食之或當有益,然究以不吃爲宜云雲之類。但這一類人物總要日見其衰弱的,因爲他終日戰戰兢兢,自己先已失了活氣了。

“犯而不校”是恕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是直道。中國最多的卻是枉道:不打落水狗,反被狗咬了。但是,這其實是老實人自己討苦吃。

俗話說:“忠厚是無用的別名”,也許太刻薄一點罷,但仔細想來,卻也覺得並非唆人作惡之談,乃是歸納了許多苦楚的經歷之後的警句。譬如不打落水狗說,其成固大概有二:一是無力打;二是比例錯。前者且勿論;後者的大錯就又有二:一是誤將場臺人物和落水狗齊觀;二是不辨場臺人物又有好有壞,於是視同一律,結果反成爲縱惡。

現在的社會,分不清理想與妄想的區別。再過幾時,還要分不清“做不到”與“不肯做到”的區別,要將掃除庭院與劈開地球混作一談。理想家說,這花園有穢氣,須得掃除,——到那時候,說這完話的人,也要算在理想黨裡,——他卻說道,他們從來在此小便,如何掃除?萬萬不能,也斷乎不可!

那時候,只要從來如此,便是寶貝。即使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也便“紅腫之處;豔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國粹所在,妙不可言。

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明明是現代人,吸著現在的空氣,卻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海蔑盡現在,這都是“現在的*者”。殺了“現在”,也便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時代。

暴君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重暴;暴君的暴政,時常還不能團足暴君治下的臣民的**。

中國不要提了罷。在外國舉一個例:小事件則如劇本《按察使》,衆人都禁止他,俄皇卻準開演;大事件則如巡撫想放耶穌,衆人卻要求將他釘上十字架。

暴君的臣民,只願暴政暴在他人的頭上,他卻看著高興,拿“殘酷”做娛樂,拿“他人的苦”做貪玩,做慰安。

自己的本領只是“倖免”。

從“倖免”裡又選出犧牲,供給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渴血的**但誰也不明白。死的說“阿呀”,活的高興著。

人們有淚,比動物進化,但即此有淚,也就是不進化,正如已經只有盲腸,比鳥類進化,而究竟還有盲腸,終不能很算進化一樣。凡這些,不但是無用的贅物,還要使其人達到無謂的滅亡。

現今的人們還以眼淚贈答;並且以這爲最上的贈品,因爲他此一無所有。無淚的人則以協贈答,但又各各拒絕別人的血。

人大抵不願意愛人下淚。但臨死之際,可能也不願意愛人爲你下淚麼?無淚的人無論何時,都不願意愛人下淚,並且連血也不要:他拒絕一切爲他的哭泣和滅亡。

人被殺於萬衆聚觀之中,比被殺在“人不知鬼不覺”的地方快活,因爲他可以妄想,博得觀衆中的或人的眼淚。但是,無淚的人無論被殺在什麼所在,於他並無不同。

殺了無淚的人,一定連血也不見。愛人不覺他被殺之慘,仇人也終於得不到殺他之樂:這是他的報恩和復仇。

死於敵手的鋒刃,不足悲苦;死於不知何來的暗器,卻是悲苦。但最悲苦的是死於慈母或愛人誤進的毒藥,戰友亂髮的流彈,病菌的並無惡意的侵入,不是我自己制定的死刑。

仰慕注古的,回往古去罷!想出世的,快出世罷:想上天的,快上天罷!靈魂要離開**的,趕快離開罷!現在的地上,應該是執現在,執著地上的人們居住的。

但厭惡現世的人們還住著。這都是現世的仇團,他們一日存在,現世即一日不能得救。

先前,也曾有些願意活在現世而不得的人們,沉默過了,*過了,嘆息過了,哭泣過了,哀求過了,但仍然願意活在現世而不得,因爲他們忘卻了憤怒。

勇各憤怒,抽刀向更強者;怯音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居頭們!

孩子們在瞪眼中長大了,又向別的孩子們瞪眼,並且想:他們一生都過在憤怒中。因爲憤怒只是如此。所以他們要憤怒一生,——而且還要憤怒二世,三世,四世,以至末世。

夏天近了,將有三蟲:蚤,蚊,蠅。

假如有誰提出一個問題,問我三者之中,最愛什麼,而且非愛一個不可,又不準像“青年必讀書”那樣的繳白卷的。我便只得回答道:跳蚤。

跳蚤的來吮血,雖然可惡,而一聲不響地就是一口,何等直截爽快。蚊子便不然了,一針叮進皮膚,自然還可以算得有點徹底的,但當未叮之前,要哼哼地發一篇大議論,卻使人覺得討厭。如果所哼的是在說明人血應該給它充飢的理由,那可更其討厭了,幸而我不懂。

約翰彌耳說:*使人們變成冷嘲。我們卻天下太平,連冷嘲也沒有。我想:暴君的*使人們變成冷嘲,愚民的*使人們變成死相。大家漸漸死下去,而自己反以爲衛道有效,這才漸近於正經的活人。

世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訂,在這可詛咒的地方擊退了可詛咒的時代!

現在,從讀書以至“尋異性朋友講情話”,一似乎都爲有些有志者所謂病了。但我想,責任太嚴,也正是“五分熱”的一人病源。譬如自己要擇定一種口號——例如不買英日貨——來履行,與其不飲不食的履行七日或痛哭流涕的履行一月,倒不如也看書也履行至五年,或者也看戲也履行至十年,或者也尋異性朋友也履行十年,或者也講情話也履行至一百年。記得韓非子曾經教人以競馬的要妙,其一是“不恥最後”。即使慢,馳而不息。縱令落後,縱令失敗,但一定可以達到他所向的目標。

預言者,即先覺,每爲故國所不容,也每受同時人的迫害,大人物也時常這樣。他要得人們的恭維讚歎時,必然死掉,或者沉默,或者不在面前。

總而言之,第一要難於質證。

如果孔丘,釋迎,耶穌*還活著,那些教徒難免要恐慌。對於他們的行爲,真不知道教主先生要怎樣慨嘆。

所以,如果活著,只得迫害他。

待到偉大的人物成爲化石,人們都稱他偉人時,他已經變了傀儡了。

有一流人之所謂偉大與渺小,是指他可絕自己利用的效果的大小而言。

人們的苦痛是不容易相通的。因爲不易相通,殺人者便以殺人這唯一要道,甚至於還當作快樂。然而也因爲不容易相通,所以殺人者所顯示的“死之恐怖”,仍然不能夠做戒後來,使人民永遠變作牛馬。歷史上所記的關於改革的事,總是先僕後繼者,大部分自然是由於公義,但人們的未經“死之恐怖”,即不容易爲“死之恐怖”所懾,我以爲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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