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慶義回老家後,見到玉花容光滿面的,不由得高興起來,剛過完年就領著玉花和鄭玖馨回到站內。玉花把煙戒了,這讓鄭慶義非常歡心。過完年,回來時,關東雖然春寒料峭,他卻感覺熱血沸騰,看到啥都覺著可愛美好。他時刻檢討自己對玉花關心不夠,才造成玉花抽大煙,面對玉花的時候,內心總有一種愧疚感。每天,除了正常巡視各個商鋪,減少了或者不參加各種應酬,對於必要的應酬,總是要先跟玉花說一聲才參加。他要更多地體貼、愛護玉花。
陳成煜從打八面城進鬍子,一直沒敢去,一應事兒都是有人來回傳話。聽說鄭慶義回來了,就連忙見鄭慶義,進屋就哭喪著臉說:“八面城那兒進鬍子了,我沒敢回去。”
鄭慶義問:“咋回事?傷人沒有?”
“沒——,沒有。”
“沒傷人就好,坐那穩穩神,慢慢說吧。”
陳成煜喘了口氣,又咕嚕喝了一大口水,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我正在吃飯,就聽人喊:‘鬍子來啦——。’接著聽‘當、當’放兩槍,槍響過後,沒有敢喊了。不一會兒就聽鬍子馬隊朝這奔這兒來。大門早就關了,我們從門縫往外看,只見那些鬍子停在外面,拿著長槍指向鋪子,嚇得我們立刻爬到地上。有一會兒,不知道爲啥,鬍子忽然拐個彎就走了。以後聽說鬍子把另外兩個鋪子給搶光了才走的。”未了陳成煜說:“我怕極了,就沒敢去,都是那兒的人來。”
鄭慶義看著陳成煜心裡好笑,這麼大一個小夥子,怕鬍子怕成這樣。不禁笑笑說:“瞅你嚇那樣,不是沒進鋪子嗎?”
陳成煜說:“那天,我帶不少錢回去的,要沒這些錢我就不那麼怕了。”
鄭慶義說:“鬍子真要是進去,你就把錢給他,要啥拿啥。我看鬍子還是有講究的,要錢不要命。那你就來他個要命不要錢。現在,不是沒事了嗎?到時候的時候,你先把那兒的事處理完了回來吧。郭寶中出號了,我身邊得有個人手。”
這時,林玉軒過來說:“有幾個地戶租子沒交,老尚頭,有兩年沒交租了,你看咋整?”
“去人看了嗎?”
“外櫃去兩趟了,窮個叮噹的。”
“以前挺不錯的,現在咋整的?”
“聽說爹媽沒了,拉了不少饑荒。又受點災。”
“你們別爲難他,我很瞭解他,不是實在解不開,不會不交租。再說找個能種好地的也不那麼容易。”
四平街在五站正西十五里地,四平街也是由古驛站發展起來的,原是方圓幾十裡的重鎮。古屬韓洲,爲奉化縣(今梨樹縣)縣轄新恩社駐地。四平街地名由來有兩個說法。一種說法是:清乾隆十九年,乾隆皇帝巡幸吉林,就是順著趙正義他們走過的古驛道,來到四平街這兒。乾隆見此處地勢平坦,四望無垠,故以四平街名之。另一種說法是:四平街距四周較大集鎮的里程相同,即:東至半拉山門鎮;西到八面城鎮;南至鴜鷺樹鎮;北到買賣街(今梨樹鎮),四至恰巧都爲四十華里。故以此名之。地名傳說都是很美麗的,不管是哪種說法,總有深刻的含義,爲後人留下想象的空間。不管名稱是怎麼來的,而這裡集聚了衆多的商號,使街內顯得相當繁華。難怪說這裡是方圓幾十裡的糧谷集散之地。但現在曾經的政治經濟中心的鎮子,熱熱鬧鬧的糧谷集散地,由於鐵道一通,已經變得默默無聞了。只有從門臉上還能看出臨街的房子曾經開過買賣。
尚春曉就住在這個鎮子的西頭。尚春曉五十多歲,老伴姓姜,兩個兒子,大兒子叫栓柱,有一個孫子。二兒子叫鐵蛋,一個女兒叫香草。
尚家把地賣給鄭慶義後,成了鄭慶義的地戶。有兩年了。因奉票的毛荒,糧食不少打,可確越來越不值錢,在義和順錢莊借不少錢,開始還能春借秋還,慢慢地入不敷出。尚春曉父母去世,拉下一**饑荒。他是家中老大,債務分擔的自然要多些。迫不得已拿地頂了債。拿地頂債日子也難過,幾年功夫家裡已窮得叮噹響。沒有牲口,沒有錢,地也難種。尚春曉望著曾經是自己的八十晌地,雖然還讓自己種,可沒有錢地都種不起。他爬在壟臺上,大聲地嚎啕,東家沒有派人到家催要地租,再這樣賴皮賴臉的種下去,自個兒這臉面上有點過不去。最後決定不種地了,去當長工或打短工。回到家裡,把兩個兒子叫過來說:“兒子,爹無能,實在是挺不住了,地,咱就不種了,咱沒地了,錢沒法借。再說這地越種越窮。你倆出去給人家當長工去吧,一年還能弄個百八的。我也出去給人家打個短工啥的。要不這麼混啥時纔是個頭啊。”
栓柱說:“爹,你不是跟那個鄭老寒好嗎?求求他把咋家租給免嘍,不就結了嗎?”
鐵蛋也同意哥的說法:“爹,你別抹不開面子。不種地幹啥也。我不娶媳婦行了,咋也得把香草把發出嫁吧。”
尚春曉搖搖頭說:“你倆別說了,求人家,我這老臉往哪擱。”
兩兒子長吁短嘆想不出啥招來,只好同意爹的意見。
第二天尚春曉起大早來到義和順,找到林玉軒把自己的意思說了。
林玉軒知道鄭慶義的意思,就來了個順水人情:“老哥,我看你也不必著急,你自個兒去求求東家,興許把租子給你免了也說不定。”
尚春曉說:“這都讓我掛不住臉了,那好意思說呀。地我種不起了,我不能把著地不放,坑人家了。”
“聽我的沒錯,走!跟東家說去。”
“我哪有臉見他,你給我說一聲得了。”
“這我可做不了主。”
林玉軒就把尚春曉拉到客廳裡見鄭慶義。
尚春曉見到鄭慶義,臉立刻紅了起來,低下頭不好意思吱聲。
林玉軒見狀,只好把尚春曉的意思,簡單地跟鄭慶義說了一下。鄭慶義聽說後,沉默下來。他盯住尚春曉仔細地看了一會兒。
尚春曉穿著青色土布對襟棉襖,腰上還繫著個麻繩,抿襠棉褲,褲腳用布帶扎得緊緊的,腳上的穿的是牛皮靰鞡鞋。他如同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希望能答應,又怕不答應。有時偷偷地擡頭看鄭慶義一眼,又馬上低下頭。最後鼓足勇氣:“東家,你就給我退了吧。真的種不起了。”
鄭慶義聽尚春曉要退地不種,心裡不由的一陣鬧心,他盯住尚春曉看著,似乎看透了尚春曉,面對憨厚、樸實的老地戶,鄭慶義內心很有些不平靜,驚詫的目光漸漸地變得柔和了,慢聲細語地說:“老哥呀,你這是幹哈。咱哥倆從大清國時就是朋友。出了難事就跟我說唄。咋還說說退地不種了呢。不用著急,坐下喝點茶水,慢慢說。”
新來的年青的,爲尚春曉送來一杯茶水。
尚春曉小心翼翼坐在椅子邊上,端著茶杯喝了一口,看著鄭慶義說:“東家,地我實在是種不起了。頭兩年的租子還沒交上,等我有了錢,一定還給您錢。”
“不種地靠啥生活?”
“讓兒子出去當長工,我小時也學過徒,出去給人打打短工。”
“行了吧,老哥,莊稼把式是個好手,離開種地你幹啥也不中。就象我似的,除了倒騰點糧食,做個買賣,別的還能幹哈?”
“可我……。”
“我還不知道你嗎?從我到四平街那會兒就打過交道。多少年了,不管你種的大豆還是高粱、穀子,別人誰都不賣,就賣給我鄭老寒。我還就願意要你的,成啊。”
“你現在是東家了,還記著以前的事?”
鄭慶義見尚春曉這麼說,笑著答道:“看你說的,有兩逼子子就忘老朋友了?我是那種人嗎?”
“要那麼說,還得謝你呢。當年要不是你出頭攔著黑李,還不得讓他給打死嘍。”
“哎,那算啥,櫜誰都得那樣。你欠的租子我就不要了。地你還種吧。”
“這……。”
鄭慶義問:“他們沒爲難你吧?”
尚春曉看一眼林語軒說:“沒有!沒有!是我實在是交不起。”
“行了,老哥,看在這麼多年的份上,有啥難處你就說。”
尚春曉不好意思地說:“我……,牲口喂不起讓我賣了。現在是任嘛沒有。”
鄭慶義熱情地說:“老哥,新近我買了不少馬,套了大掛車,還剩幾匹,我叫人領你去挑兩匹。你那破車架子也不行了,乾脆直接換個新的,元盛公木鋪那兒有現成的。家巴什兒咋樣?沒關係,就到富順鐵匠鋪取吧。”
“東家,這……,我……。”尚春曉有些激動,話都說不下去了。
鄭慶義注意到尚春曉的表情,他知道尚老頭是個剛強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連地都不種,於是他對林玉軒說:“你去支三十塊錢,這老哥有難事不願說,種子肯定一點都沒有,順便買點種子回去。”
尚春曉激動得都要哭出來。
鄭慶義來到尚春曉跟前說:“老哥,這沒啥。誰都有爲難遭崽兒的時候,幫襯著點就挺過去了。你老哥手裡那塊地讓你伺候得好呀,真要是換人種那可就糟踐了。”
鄭慶義說的是實話,地不能隨便租給誰種,沒有好的莊稼把式,地是種不好的。所以,鄭慶義寧可搭兩錢,也不能不讓尚春曉種。因爲鄭慶義心裡清楚,只要幫他把難關過了,那八十晌地就是聚寶盆。
不光是尚春曉,就是對別的地戶也一樣,爲了能讓地戶多打糧谷,在閒暇之時,鄭慶義常到地戶家走訪,對種地上的事不但提出切實可行的建議,而且是地戶有啥困難當場解決。從種子上的選擇,到糞肥積攢,從農具的使用到田間管理,他都能摻和上。特別是對一些困難都給予解決。有的糞肥使用量不足,他就給買豬,有的種子不好,他給買種子。小到農具大到牲口,他都爲地戶準備好。他的做法讓地戶都心存感激。不能說是他對地戶有多麼深的感情,感情是慢慢積累的,鄭慶義的做法是入放水養魚,爲的是更好地剝削地戶,從他們身上獲取更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