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春曉:“你都多大了,盡尋思熱鬧。”
“爹,在五站那兒就能掙錢?”
“那可不,要不縣老爺咋還在一面城那建市場呢。”
“爹,你不回來多好,咱也能在那做小買賣了。”
“還是不你爺捨不得這點地。”
“捨不得,捨不得,到頭來地也不姓尚了。你要不回來,咱還行,咋說也算是大戶人家呢。哎,爹呀,咱也上站上開個小買賣唄。”
尚春曉搖晃著鞭子大聲地說:“哪那麼容易,等過兩年再說。”
“我說吧等兩年再說吧,你非得要娶進門。要是那錢做點小買賣,也許發家了。”
尚春曉嘆口氣:“你都老大不小了,我這當爹的不給你找媳婦能忍心?再說不管買賣大小,都是有賺有賠,別光想做上買賣就能發家。要是那麼簡單都成富商了。明年要是還這個光景,你真要是想的話,我就放你出去。”
“爹,鄭老寒他……。”
尚春曉:“閉嘴!這名諱也是你叫的?”
鐵蛋見尚春曉訓斥他,好一會兒沒敢吱聲。到底是小夥子,耐不住寂寞,又問起來:“東家長得啥樣?他對咱家可真好。”
尚春曉:“去就看到了,高高的個子,長瓜臉,鼻樑貫頂,一看就有福。打眼一看怪瘮人的,可話一出口,慢聲細語的,讓人聽著得勁。幾句話一說,你就不感嚇的慌了。”
尚春曉在轅馬後面,似站似坐,穩穩地靠在麻袋垛中間略有點窪兜處上。別看跟兒子說話,他仍然緊張地注視著前方。不時地甩動鞭子,**外套調皮的大灰黑騾子。
太陽出來了,在太陽的照射下,霧氣慢慢地散去。道兩旁的大田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穀子地裡的割完穀子後的茬子,齊刷刷地立著。碰巧能看到串出一兩隻野兔,向遠方跳躍著跑去。
尚春曉問兒子:“跟上沒有?”
鐵蛋扭身向後看了一眼:“看著了。”
後面的大車裡坐得滿滿的一下子人。老闆子用幾根一丈多長的架桿搭的挎。女人們都坐在車笸籮裡,男人多數坐在外緣的架桿上。尚姜氏和幾個上歲的女人,盤腿大坐嘮著閒嗑。這些都是尚家邀請去中國街相門戶的親戚。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這一車子人。女人們七嘴八舌,有的嘰嘰喳喳象小雀掐架,有的嘻嘻哈哈打鬧著,前呼後仰,擠得在外面坐的男人直喊:“哎,擠掉了!”
在這種時候男人只有出耳朵的份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說:“嬸子,你是老兒子娶媳婦大事完畢。這回姑娘再找個好人家,你老可就省心多嘍。”
尚姜氏笑瞇瞇地說:“省啥心?咱不就是操心的命嗎,哄完兒子哄孫子。”
有人說到:“那是呀,老兒子,大孫子,老婆子命根子。”
聽到這話,尚姜氏把坐在懷裡的孫子又摟緊些。大媳婦坐在車沿上跟婆婆說:“媽把狗娃子給我吧,好歇會兒。”
“沒事,在我懷裡還穩當些。”
正說著車顛簸了幾下,人們緊緊地抓住身邊可以把住的東西。坐車尾的人被顛下來,一個趔趄沒抓住車板,就緊跑兩步一竄又坐上了。
栓柱坐在前邊右側車轅板上,劉老闆子打著哈哈問道:“這回你妹子找個好人家?”
“能啥好人家,住城裡就比咱鄉下強唄。”
“姓啥?家都啥人呀?”
“姓邸,仨兒兒子兩丫頭片子。”
“挺整莊兒。”
“提的是老二,大小子早結婚了,大丫頭說是剛有人家了。”
“媒人真歷害,咋就能找到這人家?”
“哪呢,早年我爹在買賣街吃勞金那幾年,在那兒交的朋友。後來我爺非得讓我爹回來種地,人家邸叔賺了點錢,就到中國街新市場那開了個小鋪。我爹地越種越少,最後地都種成人家的了。”
“地咋少了,不還是那些嗎?”
栓柱往後看一眼小聲說:“我爺沒後就分了家,剩下四十來晌地了。”
“你爹真行,這租子沒少交吧?”
“你可別說,頭幾年糟透了,爺奶都沒了,我和弟弟娶媳婦。這租糧也沒咋交,所以今年我爹說啥也得多交些,把以前的補上。人心比心,爹這樣做我也贊成。你想人家鄭老寒圖稀個啥呀……。”說到這忙捂一下嘴,自己又嘿嘿一笑說:“這叫我爹聽見了非罵我不可。”
劉老闆子:“是啊,咱這不少都是他的地戶,我看對誰都不錯。賣給他地的人都好了,賣給別人的現在後悔死了。”
“我爹是老大,幹啥都佔大頭,這開銷全指望地裡頭,要不是東家幫襯,你想我家還能過得來嗎?哎——,當初爹把地契拿去典,我以爲這回算是完了。地也沒的種了。誰知爹樂呵呵回來。他說:‘東家還讓咱種,說給別人種不放心,怕把地給種壞嘍。’你瞅瞅。有沒有地契能咋地,有地種就行唄,當初開荒時,一晌地才二千三百文。借的那些錢,算起來這地每晌能賣上五十塊大洋。賺了錢還有地種,你說合算不合算?”
“我就說,他圖些啥呢?”
“大前年遭災,我爹愁的沒法,租子交不上,還欠了不老少。爹跟我哥倆商量,退租抗活去。爹空手去的,趕著車回來的。在外面喊:‘栓柱快出來卸車。’我出來一看,媽呀,車上有種子,有一袋高粱米,還有兩袋米糠。一對小豬羔。我說:‘爹,你發財了,擱哪撿來的?’爹樂呵呵說:‘東家給的,這掛車也是咱的了。’咱一家老小,還老老實實種地吧。”
車飛快地行駛著,騾馬撤歡似的跑著,距離前車越來越近了。突然聽見前車有人喊:“媽呀!”
劉老闆子一看前車不動了,說:“壞了,指定捂住了。你看車都側不棱子了。”
栓柱急切地說:“那你到是快點趕哪。”
小河溝剛剛上凍,冰結的不實,加上車載的太重,壓破冰面就陷了進去。鐵蛋在慣性下向前衝去。多虧尚春曉急扯一把,兩人摔在轅馬背上都滾下車來。尚春曉爬起來,看看兒子坐著,就問:“傷著沒有?”
鐵蛋站起說:“還好沒事。爹,你沒咋地吧。”
尚春曉繞著車轉了一圈,用手拽拽繩子,到車後面搬了搬絞錐,沒有鬆動。這才放心地來看陷在坑裡的車軲轆。
後車到了,人們紛紛下車來看:“咋地了,咋地了。”有個老哥們說開風涼話了:“哎——,我說老尚頭,報山報水老把式,大風大浪都過去了,咋讓小河溝還捂住了?”
尚春曉不好意思地說:“兩年多沒走這條道了,那知道給吃成這樣了。”
劉老闆子過來看看說:“怨我,早給你說一聲好了。”
尚春曉:“怨你啥,誰知道沒凍實成。”
“是啊,早知道尿炕誰還睡覺。”這時,後面又有一掛大車駛過來,趕車的人大呼小嚎地喊:“籲——,籲——,咋地了,咋地了。”
車停下。從車上跳下兩人奔到跟前。
尚春曉一看是一個街上的老洪家爺倆。老的叫洪之鋪,也是鄭慶義的地戶,同樣是進城交租。只聽洪之鋪喊到:“尚老頭,捂住了?”
尚春曉:“可不。正想著往出整呢。”
“用不用加幫套?”
尚姜氏接茬說到:“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有人說道:“快別說屁嗑了,看咋整吧。”
洪之鋪哈哈大笑說:“老大嫂在車上吶,瞧我這眼神兒。來,來!男人都伸把手,這小坑還能捂住,推一下就過去了。尚大哥你去趕車。”
尚姜氏在車裡沒動窩,只把蜷曲腿鬆快鬆快。妯娌在車上和她說話:“嫂子,我看這車捂的不咋吉利。小香草這事準有別扭。”
“她嬸子,可不興說這個,八字還沒一撇呢。少說兩句吧,要說來點好話,這可是一車人呢?”
“看他爺倆有沒啥事?”
妯娌不好意思地把話支了過去。“有啥事,要是有事,老爺們還不得毛鴨子,還能逗悶玩?”
只聽前面男人們一起喊:“一、二、三。”
尚春曉忙說:“等等。”
他壓了壓車轅,沒有壓動。由於車輪陷進坑裡,使車轅擡起來,肚袋緊緊地勒著轅馬肚子,轅馬弓著身。尚春曉挑兩個墩實的小夥子,幫壓著車轅,頓時將車壓平,轅馬立起來。洪之鋪又喊:“準備好嘍,一,二,三——。”
尚春曉雙手舉著鞭子大喊:“駕,駕,駕。”
洪之鋪在車的右側也揮動大鞭吆喝著。只見轅馬四蹄緊蹬,尚春曉見兩匹騾子已用上勁,不失時機地對準轅馬“啪”地就是一鞭子,這一鞭子下去,大轅馬一個弓身“剌楞”一下子就穿了出去,車軲轆離開了陷坑。
尚春曉忙喊:“籲——”並跑上前挽住馬鋼繩,並心痛地撫摸馬的腦門芯。有驚無險,尚春曉長長出了一口氣。又檢查一圈,看看壓出的坑說:“操!啥時整的。”
三掛大車又上路了,一起向五站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