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 青鸞峰。
山峰之上,一條雪練似的飛瀑旁,身穿獸皮衣服的少年推開翠林半掩下的一幢小木屋的門, 走進屋裡, 情緒有些低落的撓了撓頭, 道:“百里大哥, 我回來了。”
背對門口面窗而立的黑衣青年轉過身, 不著痕跡的將一張泛黃的信箋收進袖中,對少年點了點頭,道:“天河, 方纔那人,可是瓊華派門下?”
雲天河嚇了一跳, 道:“百里大哥也知道窮花派?那麼, 剛纔那個人說的是真的了……”
百里屠蘇見他有些沮喪, 便問道:“那人說了什麼?”
雲天河撓了撓頭,道:“他說這把劍是窮花派的東西, 真是奇怪,爲什麼他們的東西會在我爹我娘這裡,難道爹和娘拿了他們的東西?……可是爹也說過,不能隨便亂拿別人的東西……啊啊,想不明白。”
百里屠蘇搖了搖頭, 道:“此劍的確是瓊華派之物。你爹和你娘, 也曾是瓊華派弟子。”
雲天河驚訝的道:“百里大哥, 你說我爹和我娘也和剛剛那個人一樣, 是那個什麼窮花派的弟子?可是剛剛那個人踩著劍可以飛的, 那我爹和我娘是不是也可以啊?”
百里屠蘇“……”了一瞬,緩緩開口道:“既爲同門, 所習功法應該相差不遠,大概也是會的。”
雲天河道:“哇,那爹和娘豈不是很厲害!不過既然他們會,爲什麼不教給我,這樣我咻的一下就能追上山豬,不用每次都跑得那麼辛苦了。”
百里屠蘇無言的扶了下額,舉步朝門口走去,道:“我出去一下,日落之前回來。”
“呃?”雲天河愣了愣,看著百里屠蘇,有些小心的問道,“百里大哥……是不是我說錯話,惹你生氣了?感覺你好像突然心情不好了,你沒事吧?”
百里屠蘇開門的動作一頓,偏過臉,淡淡道:“……你多心了。”
“哦……”雲天河茫然的摸摸頭,目送百里屠蘇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走入林間,施展騰翔之術,瞬息之後,百里屠蘇已然身在崑崙之巔,瓊華派後山醉花陰附近。
密林之中,百里屠蘇站在一株古樹之後,擡眼望向林外不遠處的小屋,眼中顯出踟躕之色。
他低下頭,從袖中取出一片摺疊著的泛黃信箋,慢慢打開,龍飛鳳舞的跳脫字跡映入眼簾。
十九年前,瓊華派中,生死關頭,他一身久未發作的煞氣突然被激發。若非先生在最後關頭喚醒他的神志,恐有魂飛魄散之險。
但他雖然未死,再度從昏迷中醒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青鸞峰上,那時還是孩童的雲天河交給他一封信。
信出自天河之父雲天青之手,此人在信中自稱是受李尋歡所託,將他帶離瓊華派。信中亦提到他與夙玉叛逃等事,並且囑咐他不要再回崑崙,他與李尋歡立場尷尬,若再見面難免多生波折。
百里屠蘇雖不認識此人,卻也覺得他信中所寫言之有理。先生來到瓊華派,以及之後的種種遭遇,歸根結底,是受他之累。他又怎可再拖累先生呢。
所以,他醒後,雖回了一次瓊華派,卻也只是在暗中多方打探得李尋歡的下落,得知他平安之後,在醉花陰外遠遠望了他一眼,便悄無聲息的回到了黃山。
這些年來,他每隔幾個月便來一次瓊華派,每一次都是遠遠觀望,停留一會兒之後便匆匆離去。
他也怕若是停留太久,會被瓊華派門下發現。雖然十九年已過,知道當年舊事者寥寥無幾,但萬一被人認出來,橫生枝節,豈不是又要連累先生。
百里屠蘇想到這裡,將那封信重新摺好,塞回袖中。他又望了一眼小屋,恰好看見一人推門而出,緩步走到院中,臉上帶著從容的淺笑侍弄花草。
先生他,看起來過得很好。
這便足夠了。
百里屠蘇閉上眼睛,神色有一瞬間柔和。
他轉過身,再睜開眼時,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冷冽。
十九年已過,妖界降臨之期已近,瓊華派在此時企圖收回望舒劍,其居心昭然若揭。
望舒劍,絕對不能交還給瓊華派!
“什麼人,竟敢擅闖瓊華派?!”
百里屠蘇正準備再施騰翔之術離開瓊華,忽聽頭頂一聲厲喝。他心知被人發現,暗道一聲不好。只聽四周破風之聲不斷,他拔劍在手,回身一格,擋下了一招來勢凌厲的三才朝元。
一名還是少年的瓊華派弟子御劍凌空,面容冷峻,居高臨下的質問道:“閣下是何人?擅闖我派,意欲何爲?”
百里屠蘇迎面看見那少年的容貌,微微一愣,訝然喚道:“……師尊?”
少年一愕,皺眉道:“閣下若是答不上來,那麼休怪紫英無理了!”
說著,便指拈劍訣,聚五靈之力,便要再度展開攻勢。
百里屠蘇此刻已然回過神來,虛晃一招,運起騰翔之術飛遁而去。
慕容紫英正想御劍追去,忽聽身後一人溫聲道:“紫英,你在這裡做什麼?”
對方話音未落,人已經來到了他面前。
李尋歡手上握著一捧天心海棠,微笑道:“紫英,你來得正好,今年的天心海棠已經可以採摘了。我不能在派中隨意走動,你幫我帶到劍舞坪,交給龍芽道丹的虛合。”
慕容紫英皺眉看著李尋歡,道:“前輩,你……”
李尋歡不由他分說,微笑著把天心海棠全數塞在他手中,道:“麻煩你了。”
慕容紫英沉默良久,終於在對方毫無破綻的笑容前敗下陣來,收下了那捧天心海棠,道:“晚輩明白,晚輩告辭。”
說完,他正準備離開,就在這時,李尋歡叫住了他,道:“紫英,今日之事……不必告訴任何人,包括夙瑤。”
慕容紫英一愣,詫異的看著他。李尋歡坦然的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慕容紫英垂目細思,過了好一會兒,方躬身朝李尋歡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他一離開,李尋歡的笑容立刻垮下來。他回身注視著方纔百里屠蘇離去的方向,良久,深深的吐了口氣。
剛剛的人影,他應該沒有看錯……
李尋歡勾起嘴角,笑容裡滲進苦味。
“你平安無事,我也就放心了……可是,屠蘇,你不該回來……你真的,不該在這種時候回來的……”
百里屠蘇回到青鸞峰,日頭已經偏西了。
他走向瀑布旁的小木屋,忽然聽見屋裡傳出一男一女交談的聲音。他仔細一聽,認出男聲屬於雲天河,可是那個少女聲音卻很陌生,難道是有外人來了?
兩人的交談很平和,聽不起來不像有事發生。百里屠蘇慢慢的朝木屋走去,屋裡的人並沒有刻意壓低語調,漸漸的,已經能聽清兩人的對話。
少女道:“原來這裡不是你一個人住啊,你說那人是你爹的朋友,那他會不會也是劍仙啊?”
雲天河道:“你說百里大哥?他是不是劍仙我不知道,不過他劍術很厲害的,雖然不知道和我爹比,誰要更厲害一點……你說的劍仙是不是可以踩著劍在天上飛的,我今天早上還見過一個,百里大哥說,我爹孃和那個人一樣,都是窮花派的。”
少女道:“……窮花派?沒有聽過……算了,問你這個野人你也什麼都不知道,還是等你那位百里大哥回來,我親自問他好了……不過他到底上哪去了,這麼晚了還沒回來。青鸞峰就這麼大,我上山時可沒看見有人下山。”
雲天河道:“我也不知道百里大哥到哪裡去了,他每隔幾個月就會出門一趟,我也找不到他。”
少女道:“喂,野人,你那位百里大哥是什麼樣的人啊,聽起來好像很神秘的樣子?”
雲天河道:“百里大哥啊,我出生的時候他就在了。之前好幾年他都一直睡著,爹死了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他才醒過來……我也問過爹他是什麼人,但是爹沒說,只留了一封信讓我等百里大哥醒過來轉交給他。”
少女道:“睡了那麼多年還能醒來?你那位百里大哥果然不簡單……嘻嘻,說不定這一次我能找到真正的長生不老之法。對了,你爹的那封信,裡面說了什麼?”
雲天河道:“我不知道,爹不讓我看。”
少女道:“真笨,你不會偷偷看啊,反正你爹又不知道……算了算了,你家百里大哥醒了,然後呢?”
雲天河道:“然後?然後百里大哥看了信,心情突然變得很不好的樣子,然後他就急匆匆的出去了,過了大半天才回來……之後就像現在這樣了。”
少女道:“那那封信呢?”
雲天河道:“百里大哥一直收著,他經常偷偷的看信,而且每次看完之後心情都變得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信上寫了什麼讓他不開心的事……而且百里大哥每次從外面回來,心情也會變得很不好……”
少女道:“算了算了,滿口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說了等於沒說嘛,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害的我也心情不好了……不過天都快黑了,你不是說他日落前會回來嗎?要不我們出去找找,天黑了,下山不安全呢。”
雲天河正要開口,只聽身後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百里屠蘇大步走進來,越過雲天河,直接走到了那名陌生的紅衣少女面前,冷聲問道:“你是誰?”
紅衣少女嚇了一跳,有些無措的看了雲天河一眼,輕聲道:“你……你……”
雲天河撓了撓頭,走過來,道:“呵呵,百里大哥,你回來了。菱紗,你看,這就是我剛纔說的百里大哥,你不是說你有話要問他嗎,你怎麼不說話啦?”
百里屠蘇看向雲天河,沉著臉問道:“她是誰,爲何會出現在此?”
雲天河笑道:“哦,她是菱紗啊,我今天追山豬的時候認識的,原來她不是豬妖,是爹提過的女孩子呢。”
什麼亂七八糟的!
見從雲天河身上得不到答案,百里屠蘇扭頭看向紅衣少女。
紅衣少女連忙擺了擺手,撅著嘴道:“別、別瞪我,我說就是了。我叫韓菱紗,因爲聽見山上有關於劍仙前輩的傳說纔到山上來的,誰知道劍仙前輩已經仙去了。聽這個……雲天河說劍仙前輩是他的父母,還有百里……前輩的事,所以纔跟過來看看,想問前輩一些事情。”
百里屠蘇看向雲天河,對方連忙點了點頭,道:“菱紗說的沒錯,呵呵,她還說要帶我一起下山,和我一起打聽爹孃以前的事呢,菱紗人可好了。”
百里屠蘇無奈的搖了搖頭,忽然皺起眉,道:“下山?”
雲天河道:“對啊,我想和菱紗一起下山,百里大哥,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人多才熱鬧嘛。”
韓菱紗在一旁小聲嘀咕道:“又不是郊遊,什麼人多才熱鬧的。”
百里屠蘇瞪著雲天河,冷冷道:“說實話!”
雲天河一愣:“呃?”
百里屠蘇加重語氣,重新問道:“爲什麼忽然想下山?”
雲天河不安的撓了撓頭,好半晌,才紅著臉小聲道:“那個……百里大哥……我……我……我不小心把爹和孃的墓室弄塌了,我怕爹一生氣,晚上回來……呃……> < ”
百里屠蘇扶額。